第五十章
管家很知事理,親自挑選了禮物捧過去,那邊也自有人出來接待,不過是寥寥幾句問候,便知道是尊貴的德安王爺病了。管家原本想要再問清楚些,是什麽病,什麽時候病的,嚴不嚴重?王府的總管卻客氣的喚了人進來送回禮,一麵道歉因府中事物纏身,不能多陪,管家知他不願多言,便告辭了。
回府就來見宮秋,小主子聽了也沒有其他吩咐,揮手便讓他退了。管家私下裏想,果然是和原先不同了,若換做從前,這會子隻怕飛也似的過去了,哪裏能這麽沉靜,不過也好。他自小看著這小主子長大,知道他的心思,先頭德安王府辦喜事那會還怕這小主子鬧翻天呢,好在太子看管著,如今倒好了……
不怪這位管家腹誹,宮秋自己也覺得奇怪呢,知道他病了,卻偏偏不想過去看,派人去證實,卻隻覺得心裏麵更沉了些,說不上來是怕,是擔心,亦或者有些傷心,卻潛意識的不想去探望。一個人也不知道想些什麽,呆呆的盯著一行字看了半天,直到丫頭提醒他就寢,才棄了書。
躺在床上,半天都沒有睡著,心裏隱約知道有那人的心情。生病的人很脆弱,印象裏那人這十幾年間都沒有生過病了,現在消息傳出來,隻怕病了很久了才對,可是自己一直都不知道,自然沒有能去看一眼。這份不經意的絕情,那人要覺得有多傷心啊,所以身邊的人才來借廚子的吧。
三更天的梆子響了三下,宮秋緩緩坐了起來,終究還是屈服了,至少要知道到底病到什麽樣子,再怎麽樣也應當去看一眼的。
德安王府的新宅就挨著原先沁王府的後院,遠處看烏壓壓的一大片宅子,白天的時候肯定十分富麗堂皇,晚上看過去卻莫名有幾分蒼涼。宮秋站在高處看了很久,他從來沒來過這座新府邸,不禁有一些猶豫,不知道主宅在哪裏,又想起來殊兒必定和他在一起,看到豈不是尷尬透了。正想著回去,卻一眼瞟到一處宅子十分眼熟,定睛一看,卻原來是藺雨樓。原先的圍牆被打通,人工湖似乎被拓寬了一些,主樓對麵另建了一座水榭,彎彎曲曲的連著德安王府的內院。
宮秋心下一轉,向那一處水榭躍了過去。他身法很好,黑夜中不過隻是一道一閃而過的影子,並沒有驚動任何侍衛。
這個時節,南北的氣溫相差不大,湖中的澀蓮花開如錦、香氣襲人,隨著水榭上漂浮的水汽慢慢暈染開,隻讓人滿心滿眼都是美色。宮秋倚在水榭中,心中慢慢浸上來一股哀傷。這本是一個人送給他的禮物,年少的夢中,曾無數次夢到和那人在此纏綿,曾經是自己最眷戀的一處風景,現在卻成了最不敢觸碰的回憶。
宮秋深吸一口氣,抬頭吐氣想要排解這一份落寞,卻看到主樓的燈竟還亮著。他有些訝異,這裏莫非竟住了人?潛意識的排斥猜測新主人的身份,宮秋直接向主樓掠了過去。
停在燈光對麵的一棵櫻花樹上,因為是夏天,窗戶隻糊了紗窗,宮秋很清楚的看見樓裏的情形,看清楚了不由一愣。雕花大床上並沒有設帳子,有一人正在上麵盤息,燈光柔和,撫在那人臉上,更見俊逸不凡,隻是有些許蒼白,眼下亦有淡淡的陰影。宮秋不能移目,緊緊盯住那人的身影,耳中隻有自己暴動的心跳聲。
也許有一刻鍾,也許隻是刹那間,宮秋回過神來,輕撫自己的心跳,又傷心起來,還以為忘的徹底呢,原來隻是看一眼就已經不能自持。
不過,幸好他沒什麽事,看情形似乎有些內傷,雖然不知道是怎麽受的傷,但是心裏麵卻認定並沒有什麽能難得住他,也罷,這樣的情形真應了那一句“相見爭如不見”。就算此刻走進去,又能說什麽,又能……做什麽?
心裏麵便決定離開,隻是身體卻僵硬起來,宮秋有些氣惱,瞪一眼李聿,這妖精竟這麽磨人,什麽都沒有做就讓自己全身都繃緊,連基本的調節的忘記了。心裏卻另有一個聲音說,既如此便先調息,否則等一下被發現不是更糟糕。於是便索性坐在樹上調息起來,眼睛卻舍不得移開……
澀蓮的香味吸引了諸多蚊蟲,縈繞在宮秋身邊,這人的一雙美目卻緊緊纏在一處,竟是渾然不覺。這份執念便如老僧入定,已然出世,隻可惜執念中人卻不自知。
清晨的第一聲鳥叫將宮秋驚醒,方收回視線,再提氣運行一周天,卻不想體內真氣運行十分順暢,功力精進竟勝過從前苦練半月。宮秋失笑,隻聽說為失戀身死的,沒聽說過失戀還有益於練功的。再望一眼對麵那人,顯然也是調息得當,臉色較昨天已經好了一些。便放了心,離開。
卻不知道身後的那人自他走後便睜開了眼睛,深邃的眼瞳看著他的身影在空中劃過一道影子,落在遠處,直至消失不見,複又垂了下來,掩去滿溢的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