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八 吟罷離歌無語凝(一)
見孟熾舉止得當談吐有禮,姬元清倒也和悅,從容應道:“過節談不上。隻是你家小姐縱馬長街,險些傷了我的人,我不過為了救人擋下了她的馬而已。”離塵聽他極其自然地將自己說成“我的人”,心頭沒來由的一緊,卻又不好反駁,隻好咬了咬唇裝作沒聽見。
孟熾自然了解自家小姐的脾氣秉性,聽姬元清如此一說,心中便對事情經過有了個大概,遂又拱手行了一禮:“今日府中確有急事,我家小姐回府心切,驚擾了令正,實乃無心之過,望閣下見諒。”
離塵猶在暗自揣度這“令正”到底是個什麽意思,莫非就是令師的別稱時,蒼術卻目光清冷地掃了孟熾一眼,忽的將離塵拉到自己身邊。孟熾似乎明白了什麽,稍顯窘迫,帶著一臉歉意朝蒼術微微頷首。
姬元清猶為答言,那紅衣少女卻跺著腳不幹了:“孟熾!你怎麽胳膊肘朝外拐?分明是那無賴傷了我的回雪,還、還……你不替我教訓他,如何卻向他賠起不是了?”
孟熾無奈地扯了扯嘴角:“是是是,我的大小姐。今日時間趕緊,改日我們再作計較可好?”邊說著邊又向離塵三人行了一禮,上前牽了少女的白馬,示意她上馬。那少女卻不肯輕易善罷甘休,氣勢洶洶地對姬元清道:“本姑娘今日有要事在身,便暫先放過你。你且報上身家姓名,改日定要為我回雪討回公道!還有……”
就在眾人紛紛以為這嬌俏的姑娘再要大放厥辭時,她卻陡然話鋒一轉,朝離塵甜甜笑道:“這位漂亮妹妹,你生得可真美!方才嚇到你了,是姐姐的不是,你莫要生姐姐的氣,可好?”
離塵微愣了半響,忍俊不禁:“我並非弱不禁風的嬌貴人,那點驚嚇算不得什麽。隻是論年齡,我恐不見得比你小,不知姑娘芳齡幾何?”
少女見離塵對她笑得親近,更覺歡喜,欣然答道:“下個月初一便十六歲了,你呢?”
離塵回道:“我前月才過了十六歲的生辰。如此說來,我倒是姐姐了。”
兩個姑娘在這邊聊得熱火朝天,一旁的人全都看傻了眼。這是怎麽個狀況?方才兩方明明是一副宿世仇敵的模樣,如今怎得峰回路轉,竟似失散多年的姐妹,分外親熱隻差熱淚盈眶?就連離塵這邊的蒼術姬元清,紅衣少女那邊的孟熾也不禁汗顏……果然最難猜測女兒心。
然而無論旁人如何的驚訝,卻分毫不能影響相談甚歡的兩個姑娘。才不過短短不到半炷香的功夫,那紅衣少女已經親熱地挽著離塵的手臂,邀她隨自己回府做客了。
離塵初見這姑娘的衣著氣派,曾想過她必是身份尊貴,卻沒想到會尊貴如斯。這嬌蠻又伶俐可愛的紅衣少女,竟是吏部尚書陸亭書的獨女,陸寧馨。
原以為官家小姐,尤其是高官家的小姐,必都是嬌滴滴柔怯怯,哪怕不夠嬌柔,也要裝出三分嬌柔來充充樣子。即便飛揚跋扈如黎婉晴者,也需出入繡轎接送,行動侍婢隨身。而眼前這位尚書之女,卻大不一般。單看她勁裝策馬的樣子,便覺英氣灑脫,又與她交談幾句,深感這姑娘天真直率。離塵心下越發喜歡這個嬌俏姑娘。
姬元清似乎對這件事甚為上心,得知這紅衣少女的身份時,神色不可察覺的變了一變,再未說什麽。
眼見著沒有熱鬧好看,圍觀的人們不免掃興,但這一股腦兒湧現出來的君子佳人,多少從另一個層麵上慰藉了他們的心靈。然而再翩翩的君子,再傾城的佳人,終也抵不得飯吃。畫裏走出來一般的人物,看了新鮮長了見識也就罷了,佐非還要忙活計奔前程不是?
於是人群略嘰嘈了些時候,便也漸漸散去了。
離塵終是以要事在身為名謝絕了陸寧馨的盛情邀請。這倒不是因為她不願隨陸寧馨回府暢談。長這麽大,頭一次和同齡的女孩聊在一起,她自然心下歡喜。奈何身旁的蒼術悄無聲息的一個眼神,她便隻能放棄了這念頭。沮喪的空當,離塵還默默地後悔自己這般善解人意實在太不應該。
陸寧馨雖是百般的不依,可在孟熾的勸說下,也隻得上了她的回雪。臨走前,她從腰間扯下一枚玉牌,交給了離塵。那枚玉牌成色溫潤,上麵雕琢精致的一個“陸”字,在陽光下熠熠生輝。聽陸寧馨講,離塵隻要拿著這牌子去陸府,便可以暢行無阻。
目送陸家小姐一行人離開,離塵頗有些意興闌珊。不經意瞥了一眼姬元清,他正目不轉睛地盯著陸寧馨遠去的背影。她從未見他如此專注地看過任何女人,就連麵對風情萬種的魅音,他也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不知為何,她心中忽覺憋悶得緊,好似被重重輕紗蒙住了頭,可以呼吸,卻極不舒暢。
她抬頭望了望天。想是因了昨夜的一場雨,天空如一幅新漿的綢緞,一望無際的碧藍,由內而外的澄澈。一輪驕陽掛在當空,不聲不響地吐著耀眼的光芒。清早時還懶懶飄在天邊的雲朵,也受不住日頭的炙烤,消無聲息地隱匿了蹤影。隻有那幹燥而微灼的陽光刺得她睜不開眼。
她皺了皺臉,難怪會不舒服,原來被這樣毒辣的陽光曬久了。
蒼術終於在離塵的軟磨硬泡的攻勢下,答應回岐黃仙居之前順道先去皇宮看看即將成為新郎官的慕容煜。姬元清認為此行甚妥,這樣一來他有足夠的時間處理好手頭的事情,再隨離塵回門派參見無疾。
三人約好第二日一早在北門集合,便就此分道揚鑣。
蒼術悉心攙扶著離塵,並肩走在華都的寬闊街道上。二人的一路走來,吸引十之八九的眼球。另外的十之一二,也在十之八九的提醒下送上驚豔的目光。人們紛紛議論莫不是仙人顯靈,華都城裏怎的從未見過這樣一對璧人。
這全仰仗於離塵死活不肯再以任何形式遮擋容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