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六 嬌蠻千金禦回雪
三人圍坐在嗶嗶啵啵的篝火旁，姬元清的手下顯然不敢同坐，恭敬地退在兩步開外的地方。對於姬元清不請自來的跟隨，蒼術一直保持著緘默。離塵首先打破了沉默，挑了些可有可無的話閑閑聊著，姬元清倒頗給情麵，亦有一搭沒一搭地閑閑回著。
兜轉了幾番無關緊要的話題，離塵終忍不住問起先前清風明月中毒之事。提起那件事，姬元清微微一滯，隻說並非他所為，卻對真凶諱莫如深。這讓離塵心中多少有些梗蒂。如今想來，下毒的事，十有八九是魅音所為，現下他明顯是在袒護於她。
饒是心中不爽，離塵也隻是從鼻子裏冷哼了一聲而已，畢竟師父就要有做師父的氣度是不是？秉著這個原則，她默默吸了口氣，又問起他此次來天宿泉的目的來。原來，他是奉了恭親王姬赫之命來取天宿泉水。離塵心下生疑，待欲細問，他卻轉開旁的話題。
離塵也著實沒有心思再追究什麽，她一門心思都在餓得咕咕直叫的肚子上。折騰了許久，出了剛進雲海時吃了那幾串珍石菇，就再沒進過別的吃食。好好的一包美味點心，也被遺忘在天宿泉邊，想來如今已經被雨水浸了個通透，再不能吃了。
想到這，離塵不免揉著抗議聲不斷的肚子，惆悵地興歎一聲。蒼術狀似無心地瞟了她一眼，問道：“餓了麽？”離塵可憐巴巴地點點頭，惹來姬元清的一聲輕笑。
蒼術借著火光向外探了探，現下雨勢漸弱，卻仍綿綿不肯罷休，淅淅瀝瀝下著。他沉吟片刻，起身道：“等我。”離塵還來不及阻攔，他已閃身出了山洞，她竟他連一角衣袖也沒有碰到，隻好托著腮，呆呆望著他離去的方向。
“擔心？”姬元清盯了她片刻，開口問道。
離塵收回視線，歪著頭笑道：“擔心大師兄？估計他連這林子裏有幾多樹木都知道得一清二楚，著實沒什麽值得我擔心的。”她輕歎了口氣，接著道：“我隻是心疼我那包什錦點心——連鼎味齋的棗泥山藥糕也是有的。可惜被雨給糟蹋了。”
“原來如此。”姬元清隨手往篝火裏丟了一截枯枝，兀自盯著因潮濕而升起的青煙，“適才相見，師父大人與蒼術掌門親近異常，如……愛侶一般，故以為蒼術掌門離去，師父大人心必念之。”
“我自然掛念師兄，隻是因外邊猶下著雨。師兄他頗有潔癖，煩他在這種天氣出去，我心中自是過意不去的。至於什麽親近什麽愛侶，”離塵撇了撇嘴，“也不知你的腦子裏整日都在想些什麽？但凡男女在一處就是愛侶了不成？”
“在一處也分個三六九等，”姬元清幽幽抬眼將離塵打量著，“衣衫不整水中相擁，卻不知算不算得清妄自揣測。”
離塵啞然，敢情他是誤會了剛才水中那一幕。她未因魅音的事與他計較，他反而興師問罪起來！她頭腦一熱，立時回道：“你亦曾在那香蕖院中與魅音同宿一室數日，我不曾與你計較，如今你卻來尋我的不是！”
聽罷她氣勢洶洶的反駁，姬元清微愣，不過須臾，便囅然而笑。離塵話出口，才覺得不對，可想收回卻也晚了，見姬元清笑得欣然，她不由得紅了臉。
怎麽聽，她剛才那話也是酸氣衝天。
姬元清的隨侍很自覺地退了出去，盡管外邊的雨勢似是又緊了些。半晌不見動靜，離塵悄悄抬起頭，驀然發現姬元清正笑意融融地瞧著自己，下意識地又想紮回去。可琢磨一番又覺得有損她為師的威嚴，於是堪堪僵住脖頸，目光直直地把姬元清盯著。
不得不承認，她這唯一的徒弟生得著實不俗了些。線條柔和卻不失英氣的唇角始終微揚，好看的眉眼間蕩漾著莫名的愉悅，她向來對美色免疫極強，卻不知怎地竟漸漸迷失在他的微笑裏。
“你在意？”不期然他輕聲吐出這三個字，濃濃裹著笑意的聲音在她耳中，惑人如魔曲，清越如梵音。她努力睜了睜眼睛，讓自己更清醒些：“我、我是說你多少是要注意些生活作風的……嗯，自己作風不好，卻來說別人，這樣不好。”
胡亂說了些不知所雲的話，離塵探著頭向洞外張望，又故作輕鬆地獨自喃喃道：“大師兄好慢，餓死了餓死了……”隻是話未說完，卻突然僵住，一轉頭的刹那，姬元清那張惑人的臉突然出現在她眼前。
隻是失神了一眨眼那樣短，卻又像沉迷了一萬年那樣長，溫熱的呼吸毫無阻隔的撲在她的臉上，清甜的氣息若有似無的縈繞在她鼻尖，沒有來由的，她想抬手撫上眼前人的眉眼。那樣清朗的目光，恍亂了她的心神。
“不吃麽？”他的聲音再次將她神遊的思緒牽扯回來。
“呃……嗯？”離塵猛然發現，他平攤的掌心中，鋪展著的一隻不大不小的油紙包，裏邊幾枚完整的桂花糖藕正散發著誘人的甜香。
“若不喜歡，那我便不客氣了。”他邪笑著，拈起一片藕，作勢要放進嘴裏。藕孔中填了粘糯的江米，雖離了紙包，猶與旁的藕片絲絲連連，看上去分外美味。
離塵一把奪過他手中的油紙包，連他拈在手中的一片藕也不放過，一並搶了過來：“既有如此美食，因何不早些拿出來？白餓了許久不說，又害得大師兄冒雨去尋吃的。”
“因為，”他一本正經地拋出這麽一句，“隻想給你一人吃。”
離塵那隻拈了藕片要往嘴裏塞的手僵在半空，心沒來由的又漏跳了半拍。
恰值洞外一陣涼風襲來，吹亂了她的滿頭青絲。他悠然抬手，將拂在她臉旁的一縷碎發理回鬢邊。
“塵兒。”清冷的聲音自洞口處傳來，離塵循聲回望，蒼術渾身濕透，發際猶滴著雨水。
“大師兄，你回來了。”離塵忙將手中的桂花糖藕放下，起身欲去迎他，卻不想腳一陣鑽心的疼，險些摔倒在地。姬元清方要上前扶她，卻被蒼術一手拉住，扶她重新坐好，旋即冷然對姬元清道：“不勞世子殿下費心。”
姬元清張了張嘴，卻並沒有說些什麽。離塵略帶歉意地望了姬元清一眼，又皺著臉道：“大師兄，你那般冒雨出去，若是染上風寒可如何是好？”邊說著，她邊捏起袖角，悉心地為他擦拭臉上的雨水。
蒼術的眼角帶上一抹柔和，回道：“你向來經不起一點餓，若鬧起來又如何是好？”說話間輕輕一抖衣袖，便有白白嫩嫩的珍石菇滾將出來，散落了一地。看著數量如此之多的珍石菇，離塵癟著嘴，眼中氤氳起一層霧氣：“大師兄……”
“不是一直喊餓麽？怎麽見了吃的反而……”蒼術的話在不經意瞥到那包精致的桂華糖藕時戛然而止，略沉默了片刻，他接著道：“原來，已經不餓了。”
離塵注意到他眉眼間的黯然，忙解釋道：“小清兒才拿出來的，我連一口都沒有嚐，現在還餓的發慌呢。何況，有什麽吃食能與大師兄烤的珍石菇相提並論呢！”
她的阿諛奉承顯然對蒼術頗有成效，蒼術雖不言語，卻默默將散落在地的珍石菇一隻一隻串起來。離塵暗自吐了口氣，一顆懸著的心還沒來得及放下，卻突然感到異樣的目光灼灼望著自己。一眼掃過去，果見姬元清似笑非笑地瞧著她。離塵擺個無奈的表情：魚和熊掌不可得兼不是？
兩盞茶的功夫過去，離塵已經吃到躺在地上，揉著肚子直哼哼了。她理所當然地把這局麵歸罪於蒼術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采摘技術和驚天地泣鬼神的燒烤水平。如果不是珍石菇那麽多，若非那麽多的珍石菇被烤到恰如其分的好吃狀態，她又怎麽會吃到停不下來？
饒是她撐到幾乎不能挪動，仍念念不忘姬元清從她手上搶走的兩串，說是留起來當零食吃再好不過的。姬元清不說話，隻咬著鮮嫩的菇肉將桂華糖藕遞給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