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八 守得雲開見月明（二）
無疾拿這嬌蠻的徒弟沒奈何，陪著笑臉好說歹說，加上慕容煜在一旁苦口婆心，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地規勸，離塵才心不甘情不願地鬆了手。隻是不知有心還是無意，仍是不留神把那美髯揪下了幾根，把無疾心疼的捶胸頓足。
離塵卻吹了吹手上的斷須，猶自委屈地道：“一別數月，師父的須髯也變得脆弱了不少。可見外邊風吹日曬的，也不比在門派裏逍遙許多。您說是不是，師父？”
無疾知她這是在跟耍脾氣，邊揉著被揪得發紅的下巴邊道：“你這丫頭，何時才能學得溫柔些？你母親當初可是……”
未等無疾說完，離塵便接話道：“可是方圓百裏出了名的淑和嫻雅，溫文有禮，素有‘岐黃仙子’美名。是不是？師父，您真是歲數大了，越發囉嗦了。這話說得我耳朵都要起繭子了。”說著她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興師問罪道：“閑言少敘。您老人家不是留信說遊覽山水去了？怎麽如今舍得回來了？”
“此次回來，確是有要事。隻可惜，還是來晚了一步。”說起這話，無疾的臉上凝重起來，連慕容煜也收斂了笑容，沉著臉若有所思。離塵尚未來得及開口問，便聽無疾對著簾後說道：“誰躲在那裏，出來吧。”
離塵正不明所以，卻見湘簾後探出一個小腦袋，正是幾日不見的阿武。
當阿武在離塵的召喚下跑進內殿時，無疾瞬間恢複了超脫的姿態，並在得知阿武是蒼術的徒弟後表現出長輩應有的慈愛，與剛剛的樣子幾乎判若兩人。
既見了阿武，離塵暫把向無疾問罪之事丟在一邊。略問了問她最近在宮內的情況，便將那日在客棧聽小二所說之事一一轉述給阿武。
“塵姐姐是說，”阿武一隻手緊緊捏住衣角，激動地問道，“是說羅惜文有可能是我爹！”
“嗯，”離塵點點頭，“當然，這也隻是我的猜測而已。如今，我隻問你，若他真是你爹，你可願與他相認？”
“我……”阿武低下頭，咬住下唇瓣，思忖片刻，說道：“若他真是我爹，便是我在世上唯一的親人。既是唯一的親人，我自然願意與他相認。”
阿武的話出乎離塵的意料。她以為，以阿武這般倔強的性格，必對當初棄她母女於不顧的男人恨之入骨，卻不想……
“那…你，不恨你爹嗎？”離塵小心翼翼地問道。
“恨……娘在世時從未說過對爹的恨。她對我講得永遠是爹的文采，爹的柔情。”提到盈素，阿武的眼眶又濕潤起來。她埋下頭沉默片刻，再抬起頭時，臉上已經隻有堅定：“我想見見他，哪怕他不肯認我也好。我想問他，當年為什麽拋棄我娘。我要告訴他，娘直到死，也對他念念不忘。”
阿武的話讓離塵呆在了原地。她自從得知阿武的身世，便對她有一種莫名的情愫，如同姐妹情誼，而更多的則是同命相連的惺惺相惜。她從不曾忘記對父親的恨，她一直以為母親必也是對父親恨之入骨的。
而聽了阿武一番話，她突然覺得，自己的心智，甚至不如眼前這個孩子。她能夠讀懂盈素的心，她能夠包容羅惜文的背叛。更重要的，是她勇於麵對。及時不被承認，她仍願意去麵對，至少，她想要一個答案。
離塵眨了眨眼，望著眼前的阿武，笑了。
“好。那麽，我們便出宮吧。”
“嗯。”阿武亦對離塵笑，燦若星辰。
雖然慕容煜並不情願，無疾還是決定隨離塵一道出宮。他有事要做，離塵不明白，但是慕容煜明白。
臨行前，慕容煜將離塵拉到一旁，卻在瞥了一眼離塵的裙擺後，突然心情大好，笑得甚是多情。離塵看著他不懷好意的笑甚感驚恐，問他怎麽了，他卻道：“沒什麽。看好師父，可別讓他又消失了。”
無疾在一旁早聽到慕容煜的話，捋著胡須獨歎師門不幸。
且說離塵一行人由慕容煜親自相送出了宮，直奔投宿的客棧。一向處變不驚的蒼術，見到闊別已久的無疾，喜悅之情也溢於言表。清風明月兩個小家夥自然也是圍著無疾“師叔師叔”喊個不停，把無疾樂得眉開眼笑。
除了無疾，清風明月很快就注意到離塵身邊的小姑娘。兩個小家夥美滋滋地圍到阿武身邊，又是一句一個“師侄”的叫，把阿武搞得莫可奈何。
看著阿武哭笑不得的表情，離塵突然想到了姬元清。在風竹居時，他也曾有如此窘態。隻是，他比阿武應付得來而已。想到此，離塵唇角揚起好看的弧度。蒼術將離塵的表情看在眼裏，那耀眼的笑容，讓他一陣恍惚。
華都城南部，與皇宮相距不遠的一條綿長而寬闊的街道，名曰金玉街，是華都城內有名的富人街。街如其名，想在這條街上安家落院，非財力雄厚而不能也。而幾乎占據整條街五分之一的奢華府邸，便是赫赫有名的羅府。
昔日閑人勿近的羅府門前，如今卻不時有人來人往，雖不至於門庭若市，卻比往日要熱鬧許多。這些出入羅府之人，大都提著問診的藥箱，一身郎中打扮。這些人進府時大都紅光滿麵，出來時卻有的灰頭土臉，有的沾沾自喜，有的則有扼腕歎息的意味。
羅府一條懸賞告示之所以能吸引如此多的醫者前來，並不單單因那百兩黃金的謝禮。畢竟羅家小姐得的是數位京城名醫都束手無策的怪病，大部分醫者還是是有自知之明的。最吸引人的，是告示上一句“念侍詔之奔波勞苦，雖治而不愈者，猶奉紋銀五兩，聊以為謝”。
羅府的財大氣粗著實令人歎為觀止。這話是說，來給羅家小姐瞧病，即使治不好，也能領得五兩紋銀的辛苦費。既能一覽京城首富的府邸，又能見識這罕見的怪病，還能輕鬆賺些銀子，這等好事，何樂而不為？
對於羅惜文的這種做法，很多人表示費解。雖然你羅家撈銀子如流水，又何苦在這些無謂的地方扔銀子？然而費解歸費解，趨之若鶩前來撿銀子的人著實不少。告示貼出的第一天，羅府就送出去白銀千兩，著實令人咋舌。
在羅府家丁將絡繹不絕的郎中迎來送往時，一行三人出現在羅府門前。
這三人中，有兩個梳著雙髻的侍童，均生得模樣清秀。那個子略高些的侍童，一雙眼睛宛若琉璃，讓人總忍不住多瞧幾眼。
最引人注目的，是走在前邊的男子。他的出現，幾乎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明明春光正好，可那男子卻如夜空星辰，雖低調沉寂，卻堪堪將日頭的光華都掩了下去。人們紛紛停下腳步，駐足觀望這信步出現在羅府門外的翩翩公子。
羅府的家丁深諳待客之道，見三人在門前停下腳步，便走上前恭敬問道：“這位公子，不知有何貴幹？”
男子身後的侍童眨著清透似琉璃的眼睛，笑嘻嘻地搶先答道：“我家先生是來為貴府小姐瞧病的。”
眾人聽聞此話，本被吸引到那伶俐侍童身上的目光，又重新聚集到那天神般的男子身上。見他對侍童的話並無疑義，眾人更驚詫：何時貴公子也學醫了不成？
於是眾郎中們揣測開來。聽聞青州妙手樓仲膝下有一公子，莫非眼前這位便是那樓家獨子？可是據說羅家前些時日早已請來樓仲，被尊為妙手的樓仲也對羅家小姐之病無可奈何，樓家公子應該不會再出現了才對。
再不然，是原平醫仙封白易？傳聞封白易氣質卓絕，翩然若仙，眼前這位倒是極為符合。隻是那封白易已經年近半百，而眼前這位怎麽看都是風華正茂的大好青年……
未等眾人揣測出個結果來，羅府家丁已經恭敬地將一行三人請進了府。那家丁並未將三人帶到羅家小姐的閨房，而是引三人來到一處軒閣。
家丁指向一排座椅，說道：“這位公子，您且在此稍候片刻。隻消回答幾個問題，便可隨柳兒姑娘前去小姐閨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