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九 樹欲靜而風不止
離塵聽她這話，反而笑了：“我與你們萍水相逢，不知結下了什麽深仇大恨，要這般待我。隻是，如今小清兒和我二師兄必是滿城的找我，被他們找到也是遲早的事。說到怕，該害怕的應該是你們吧。”
“哼，妖女！”魅影被說中心事，惱羞成怒，上前甩了離塵一耳光，“死到臨頭還嘴硬！我倒要看看你在男人身下承歡時，還能不能這麽狂！”
“阿影，下手輕著點。”魅音坐在一旁擺弄著自己纖長的指甲，新染的顏色在燭光下分外妖豔，“弄傷了臉，可就不夠吸引人了。”
離塵挨了一巴掌，隻覺得左臉火辣辣的疼。看著魅音在燈影下忽明忽暗的臉，她心中一陣涼意。若說不怕，那純粹是自尊心作祟，強撐出來給人看的。聽這兩姐妹的意思，敢情是打算讓她在香蕖院為娼？
想至此，離塵渾身泛起一層雞皮疙瘩。她不動聲色地摸了摸藏在身上的毒，還在。那麽，這些毒，足夠她對付一般角色了。
暗自舒了一口氣，離塵一邊腦子飛快運轉著，一邊顫顫巍巍站了起來。她對魅音嫣然一笑，說道：“魅音姑娘對小清兒情深意重，我這做師父的著實替他高興。隻是，今日魅音姑娘以此方式將我請到此處，恐怕小清兒倒誤會了姑娘的好意。若是姑娘將我送回王府，我必會……”
“吵死了！”魅影厲聲打斷了離塵，抬手點了她的啞穴，“妖女，我勸你把你那些鬼心眼收起來，還能少些苦頭吃。”
魅音亦自冷笑一聲，看向離塵的眼神，如視死敵。她身上穿的，便是他不惜重金買下的霓裳羽衣？襯得她那樣的清靈，那樣的脫俗，那才是他所喜愛的吧？那麽，就讓她在泥淖裏滾一遭，如何？
離塵悵然，看來想靠說服她們來脫身行不通，隻能想別的辦法了。這樣想著，卻忽然聞到一股極濃的脂粉味，嗆得她忍不住打了個噴嚏。隻聽門外有婦人捏著尖細的嗓子，諂媚地問道：“姑娘，你找媽媽來有事？”
魅音瞟了離塵一眼，勾了一抹冷笑，便將門外之人喚了進來。門一開，那脂粉味更濃，離塵極不舒服的揉了揉鼻子，抬眼打量來人。隻見進來的婦人濃妝豔抹，打扮的花枝招展，走起路來擺腰扭胯，那模樣……倒跟鶯語樓那逼良為娼的老鴇子如出一轍。
來人正是香蕖院的老鴇——豔娘。豔娘進了門，便對魅音陪著笑臉，好一陣噓寒問暖。照理說，這妓院本是老鴇說了算。可如今，這豔娘卻對魅音表現的畢恭畢敬。倒不是因為老鴇知道魅音與恭親王府的關係，隻因這魅音作為當家花魁，是活生生的一棵搖錢樹。每日前來香蕖院的闊綽主兒，有多少都是為買佳人一笑而一擲千金的。
魅音倒也懶得多費口舌，纖手一指，開門見山的挑明了意圖。豔娘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去，才發現一旁竟還站著人。那人……豔娘驚得張大了嘴，臉上塗得厚厚一層粉簌簌地抖落不少。
平日裏，豔娘對魅音身邊的魅影沒少動心思。一個魅音已經讓她賺的盆滿缽盈，若是能把那豔麗妖嬈的魅影弄到手，那自己可真要數錢數到手軟了。奈何她屢次向魅音提起，卻被冷言頂回來。想用強，誰知那魅影丫頭渾身的本領，派去的打手們反被她教訓了一頓。因著那事，魅音擲氣，整整三日閉門不見客，害得她不知道損失多少銀子……
可如今…豔娘看著眼前這位美得不可方物的女子，那模樣，不知要比魅影強多少倍！又是這般清純脫俗氣質，正合那些厭倦了庸脂俗粉的金主們的口味。想到這，豔娘看離塵的眼光變得貪婪起來，對她而言，眼前的離塵渾如一個足金打造的金人。
沒想到魅音叫她來，是要她謀劃，賣掉這不知名美人的初夜！這真是天上掉下來的銀子！
離塵被眼前這個麵部稍有表情，就會簌簌掉粉的老鴇，盯得心裏一陣發毛。雖然先前從魅音姐妹的談話中，她多少猜到了她們的想法，可是真的聽到這話，卻又是另一番滋味了。賣、賣、賣……賣初夜？！
魅音魅影姐妹，連同老鴇豔娘，完全無視離塵扭曲的麵部表情，開始不疾不徐地討論如何把離塵包裝成一代名妓的問題。離塵被點了啞穴，縱使心中呐喊地驚天動地，嘴上卻也發不出半點聲響。
心中掙紮了片刻，離塵反而坦然了。想一想，大概無論如何也無濟於事，她竟兀自挑了張軟椅，安然地坐下來合眼打起盹來。倒把屋內的另外三人嚇了一跳，豔娘用帕子拭了拭嘴角，頗含深意地看了離塵一眼：這丫頭倒是有些魄力。
其實，倒不是離塵故作鎮靜，隻是她的確有些疲憊了。本來午睡時間就被她胡思亂想地糊弄過去，為了穿上那華麗厚重的霓裳羽衣耗費她不少體力。晚上又遭遇刺客襲擊，不知怎麽的被弄到這火坑似的香蕖院裏來…對於她來說，實在是累得很。
離塵坐在舒服的軟椅上，三人討論的聲音漸漸變得微不可聞，不多時，她便沉沉睡了過去。
再醒來時，她躺在一張柔軟舒適的繡床上。抬眼看了看，已經不是先前那間屋子。如今這房間，也算寬敞，隻是裝飾的素雅古樸，倒不似在青樓妓院之地。房內的紅燭，已經堪堪燃了一半有餘。她心中一驚，下意識地看了看自己身上，還是那件泛著柔光的華美衣裳。提到嗓子眼的心，才又回到了原位。
“咕……”離塵皺眉，摸摸自己的抗議聲不斷地肚子。折騰了大半天，隻在天香樓吃了幾塊點心，如今早消化殆盡了，難怪肚子叫得這麽淒慘。她掃了一眼房內桌子上的吃食，鬥爭是要做的，可也不能餓著肚子不是？
待她將桌上的點心水果全數掃進肚裏，才靜下心，躺在床上思考起來。照如今這情形，魅音必是有極大的把握，確保不會被姬元清發現。如此一來，自己被救出去的幾率就比較小了…那隻能靠自己了不是？
想到這，離塵歎了口氣：進了京城，果然是三災八難永不斷……
第二日一早，離塵是被豔娘身上濃烈的香粉味兒給熏起來的。彼時她窩在綢緞被子裏，睡得正香。奈何豔娘的威力實在強大，隔了被子還是一樣嗆得她直打噴嚏。
豔娘撫了撫自己油光水滑的發髻，先給離塵講了一通香蕖院的規矩。值得慶幸的是，她似乎懶得站著說話，自坐在桌邊的軟椅上去了——倒是給了離塵呼吸的餘地。
離塵因睡得半夢半醒，故而揉著惺忪的睡眼，雖聽豔娘滔滔不絕講了半晌，也沒聽出個所以然來。待豔娘一邊瞧著自己新染的豔紅指甲，一邊問“姑娘可清楚了？”的時候，離塵茫然地盯了她半響，深感歉意地說道：“剛才沒聽見，要不您老再說一遍？”
下一刻，整個香蕖院都感受到沁涼的殺氣。那是豔娘在聽到離塵畢恭畢敬的“您老”二字後，騰然釋放的殺氣。
“姑娘，”豔娘站起身，皮笑肉不笑，咬牙切齒地說道：“旁的沒聽見，都沒有關係。隻是有一點得記住了，”說著，她一巴掌重重拍在桌子上，直把臉上的粉都震得揚塵紛飛：“‘您老’這個詞，別再讓我聽到！”
離塵看著她那張幾欲變形的臉，默默地吞了吞口水，頭點的如搗蒜一般。
好家夥，什麽叫河東獅吼，離塵算是見識到了。隔了老遠，似乎都能感受到迎麵撲來的怒意，還夾帶著為數不少的幾點唾沫星子。
豔娘教訓完離塵，把一個約莫十一二歲的小姑娘叫到了跟前。那小姑娘梳著雙丫髻，小巧的臉上，一雙大眼睛黑白分明。站在豔娘跟前，隻是倔強地咬著嘴唇不說話。
“這丫頭，就留下來伺候姑娘了。”豔娘起身，拉著小姑娘走到離塵床前，接著道：“姑娘從前叫什麽名兒，我不知道，也不關心。可以後，姑娘就喚作……”豔娘定睛瞧著離塵，思忖了片刻，繼而咧嘴笑得甚是驚悚，接著道：“日後，姑娘就是咱們香蕖院的清韻姑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