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 月黑風高放火夜
辭了蒼術，慕容煜便輾轉來到自己之前住過的房間。有了蒼術的提醒，他斷不敢貿然進去，隻立在門外喚了幾聲。見無人回應，便隨手折了枝樹杈，推門扔了進去。但聞屋內呯碰作響，不絕於耳。慕容煜慶幸地舒了口氣，心中又謝了蒼術千遍。
房間裏沒有離塵的影子，他隻好頂著日頭，尋遍了亭台樓閣，水榭花苑。終於在一棵高大的榕樹上找到了離塵的身影。
彼時她正坐在幾丈高的榕樹杈子上，微仰著頭，眯著眼睛，看那透過樹蔭灑下來的明媚日光。數日不見的完美容顏此刻沒有任何遮掩，任肆意的陽光照得幾近透明。她雙手拄在身側，悠哉地晃著腿，垂在半空的長發，亦隨著她的動作溫柔地輕搖著。
慕容煜仰頭望著，隻覺得心中一陣恍惚，被那逼人的光彩耀得挪不開眼。略定了定神，他才開口道：“我苦找了半日，師妹卻在這逍遙自在。”
離塵聞聲向下瞟了一眼，見慕容煜站在樹下，手持一把金邊折扇正笑眯眯地瞧著自己。她鼻子裏冷哼一聲，翻了個白眼沒有理他。
慕容煜依舊笑意盎然：“喲，小丫頭越發沒規矩了，見了師兄連個招呼也不打。”
“誰說我沒打。”
“何時打了？”
“我不是哼了一聲麽。”
“……這丫頭，”慕容煜無奈地嗤笑一聲道：“真生師兄的氣了不成？”
離塵撇著嘴，翻了個白眼：“回稟太子爺，民女不敢。”
慕容煜笑得更深，說道：“再翻，你那眼珠子可都要出來了。生氣也要下來說話，萬一再掉下來可就不好玩了。”
聽他故意加重了“再”字，離塵不由得訝然，低頭瞧著慕容煜。
“被你那麽簡單的易容術就糊弄過去，豈不白做你這麽多年師兄？”慕容煜收了折扇，負手仰頭笑眯眯地瞧著離塵。
離塵白他一眼，轉頭不再看他，一聲不吭地搖晃著腿，裝起了啞巴。
慕容煜無奈地搖了搖頭，收了手中折扇，縱身一躍，便輕飄飄落在離塵所在的樹杈上，亦坐了下來。他用折扇對著離塵的腦袋輕敲一記，說道：“總讓師兄仰著頭跟你說話，這脖子都要斷了。”
離塵臉皺的苦瓜一般，氣呼呼地朝遠離慕容煜的那邊挪，卻沒想到，那樹杈尖端彈性極強，經她這樣一動，竟不安分地晃了起來。離塵本就不會武功，一時失去平衡，加上手下一鬆，她“啊”地一聲，直直地從樹杈上掉了下去。
上回說到離塵不待見慕容煜，一挪身子，從樹上掉了下來。慕容煜前一刻還笑意盎然，一見離塵掉下去，嚇得將手中折扇一扔，忙縱身跳下去救她。
離塵早悔得腸子都青了。心想在哪兒慪氣不行，非在那大樹杈子上逞什麽強…這麽高的樹，可比從那宮牆上掉下去疼得多了…胡亂想著，她索性兩眼一閉，聽天由命。可才掉到一半，卻忽覺一陣風動，夾著淡淡柑果香。下一刻，她便覺得自己被人攔腰抱住，連下降的速度也變緩了。
原本打算救人的慕容煜，驚愕地看著眼前突如其來的身影，居然搶在他前麵救走了離塵。
身體沒有跟地麵來個驚天動地的親密接觸，離塵好奇地睜開了眼睛。映入眼簾的，卻是姬元清那張魅人心魄的臉。他渾似不經意地垂眸瞟了懷中人一眼，擁著她的手不自覺地又緊了幾分。
離塵長這麽大，頭一次被異性這樣抱在懷裏，濃烈的陽剛氣息灼得她頗有些迷離，心跳也沒骨氣地快起來。偷偷地抬眼，卻意外地對上姬元清的視線。她慌亂地垂下頭，如受驚的小兔子，隻能團在他懷中，遮掩自己似火燒一般的臉。
“有勞世子相救。”慕容煜不帶溫度的聲音傳來，早已安然落地的兩個人方如夢初醒。
離塵紅著臉從姬元清懷中跳下來，又氣不忿地朝慕容煜皺了皺鼻子。誰知慕容煜竟一把將她攬在自己身邊，輕斥她怎麽如此不小心。離塵梗著脖子，以示自己還在生氣，奈何慕容煜全不理會她的態度，生生把她圈在自己身邊。
姬元清也不開口，似笑非笑地看了看離塵，又看了看慕容煜。一時離塵的少女情懷退散了，才笑嘻嘻地問姬元清怎麽在這裏。姬元清的回答是，恰巧路過。然而慕容煜卻頗不以為然。
離塵才欲再問，卻有王府的下人來尋姬元清。那下人伏在姬元清耳邊不知說了些什麽，姬元清便辭了兩人，隨那下人去了。
慕容煜盯了他離去的背影片刻，回頭問道：“塵兒，你喚他小清兒？”
離塵頗為自豪地點點，得意洋洋地宣布了自己收姬元清為徒的事，全忘了自己當初收徒，是如何的百般不情願。慕容煜聞言卻皺起了眉頭：拜她這樣一個不懂武功的小丫頭為師，動機明顯不純。離塵不滿地嚷嚷著慕容煜看不起人，不會武功，咱會醫術不是？咱會用毒不是？又說起姬元清便是那日在街上出手相救的人，實在是注定的師徒緣分雲雲。
慕容煜心中了然。姬元清的樣貌姿態足以令人一見不忘，故而在錦陽殿初見，慕容煜便認出他是離塵在街上所遇之人。後又見離塵喬裝打扮作為他的隨侍出現在宮中，心中早有了些分寸。
“那日在宮中一見，我便知是他。”慕容煜沉吟片刻，正色道：“隻是他為人輕浮，無故拜你為師恐怕……”
“二師兄，”離塵打斷慕容煜的說教，“你怎麽也這麽世俗？無非是謠言聽得多了，便認定他輕浮放蕩，你當真了解他嗎？”
慕容煜沒想到離塵會有如此反應，一時啞口無言。
“師兄，相信我，”離塵眨了眨眼，“小清兒是個很好的人。”
慕容煜低眉望著地麵上的斑駁的樹影，半響又溫柔笑道：“你覺得好便好，不管他是什麽樣的人，隻要他不傷害到你，都與我無幹。”
離塵喜笑顏開，卻又想到慕容煜瞞她的事，於是又拉下臉來將慕容煜形容的天理難容人神共憤。
慕容煜見她那忿忿的樣子，反而笑得甚是開懷：“你這丫頭，得理不饒人。師兄為你備了點心，算給你賠罪，可好？”
離塵一聽有吃的，頓時來了精神，雀躍地隨慕容煜朝恭親王妃專門為他準備的別院去了。
早有一幹隨從遠遠跟著慕容煜，隻是因他有命不敢靠近。見他與一位窈窕翩躚的素衣少女一道走來，忙垂首跟在他二人身後。待瞥見那少女的容貌，無不驚為天人：世間竟有這般清絕脫俗的女子！在宮中見慣了國色天香，竟不及眼前之人十之一二！
慕容煜知離塵最愛甜食，特意照她的口味準備了宮中點心。看著離塵風卷殘雲一般對付眼前的桂花栗粉糕和玫瑰藕粉糖糕，忙遞了一盞茶給她，笑道：“又沒人跟你搶，怎麽好像幾輩子沒吃過東西似的？”
離塵嘴裏塞滿了糕點，灌了一口茶，含糊不清地說道：“二師兄你家的點心真好吃，舌頭都要化掉了。”
慕容煜正要接話，卻聽門外有太監來報：皇上有要事宣太子回宮。
慕容煜不悅，劍眉微皺，對外麵道：“知道了，先下去吧。”轉而又看了一會離塵的吃相，忍俊不禁地對她道：“塵兒你慢些吃，萬一我走了，你被噎到可沒人管你。”頓了頓又說道：“你既這麽愛吃，改日師兄接你去宮裏吃，可好？”
離塵放下手中的糕點，歪著頭笑道：“自然好，二師兄可不要忘了。”又道：“原以為你這身份不知道會有多快活自在，沒想到也是這般身不由己。”
慕容煜苦笑：“快活自在向來與皇家無緣的。你慢些吃，師兄先走了。”說著便起身整了整衣袖，風風火火朝外去了。不出片刻，卻又風風火火折身回來，盯著離塵的臉道：“我說怎麽覺得不對勁，你怎麽沒戴麵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