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崑崙掃雪的老人
崑崙道，十萬缺一的石階延伸而下，即便鋪滿了積雪，依舊很有層次感，自下往上看，恍如天梯一般，重重疊疊，直入雲端深處。
風雪飛揚，一道挺拔的身影拾階而下。
他面無表情，漆黑的長發隨意披散著，一身金縷銀袍，在這片雪白的世界里，顯得很是耀眼。
「崑崙絕頂，大夏皇庭，後會有期了！」夏芒眼神寂靜，沒有再回頭，沿著崑崙道，踩著積雪，一步一個石階，向山下而去。
崑崙道，九萬九千九百九十九個石階，「五九」之意，九五至尊路，這次他要一步步走完，即便落幕，即便成了亡國之君，他也要堅守住最後的風骨。
狂風呼嘯，大雪飄舞，卻沒有一瓣雪花落在夏芒的身上，他四周好似有一股無形的力量域場籠罩著，隔絕了虛空，將雪花排斥在外，自動飛離。
憑他的修為自然做不到這一步，但他身上的金縷銀袍可是一件寶衣，水火不侵，神兵難損，自帶玄奇，一旦被激活，就有諸多妙處。
隔離風雪，只是其中之一罷了。
這本是大夏皇庭的秘寶，已塵封多年，繼位之前被他給翻了出來，穿戴至今。
說起來，他從大夏皇庭里，帶出來的東西也只有這件金縷銀袍了。
事實上，他本想將大夏龍雀一起帶走，可那柄古刀太邪乎了，一旦龍雀殘靈被喚醒，就會爆發出無比恐怖的威勢，讓世人驚悚。
此前夏芒以血為祭，強行喚醒了龍雀殘靈，「龍雀」顯形，展動鋪天蓋地的黑翼，那情景好似連日月星辰都遮蔽了，當真屠戮生靈無數，可惜夏芒太弱了，無法維持殘靈的復甦狀態，殘靈很快就再次沉寂了，縮回大夏龍雀之內。
這是蓋世名刀，絕頂兇器，「永寂」人間的無上重寶之一，那些人怎麼可能讓他一個亡國之君隨身帶著這樣一件大殺器！
所有人都知道，龍雀殘靈只認可大夏皇族的血脈，他們奪走大夏龍雀也無用，只是為了鉗制夏芒而已。
……
崑崙三千丈，九五至尊路，夏芒迎著風雪，步步前行，也不知過了多久，他終於要走到盡頭了。
此刻，昆崙山腳下，有兩個人。
一個是掃雪的老人，另一個則是慈眉善目的老和尚，但不知是何緣故，兩人離得有些遠，老和尚離昆崙山尚有百丈之距。
顯然，老和尚並未真的靠近昆崙山。
「六輪佛。」
夏芒眯起眼睛，這世間早已沒了真佛，但卻有佛道傳承，般若寺就是最主要的一脈，在永寂天下的佛道里，算是扛鼎的佛寺了。
六輪佛是佛門大能，據聞在甲子前就已參悟出了佛理，在古菩提樹下立地成「佛」，直入扶搖境，乃永寂天下的絕頂高手之一。
一尊扶搖境的大佛親身而來，要迎自己去般若寺！
「看來這亡國之君的名頭，還是有些用處的。」夏芒自嘲，望著六輪佛的眼神卻很冷。
他走下了崑崙道，突然停下身，看向掃雪的老人。
老人臉上溝壑縱橫，眸子渾濁，身形有些佝僂，他穿著粗布麻衣，披著破舊的大氅，雙手握著一把明顯有些年月的掃帚，在慢慢掃雪。
他很專註，甚至夏芒經過，他似乎都未發覺，沒有抬頭看一眼。
崑崙掃雪的老人。
夏芒望著這一幕，心頭有些唏噓，崑崙之巔發生驚天巨變，皇權旁落，夏已亡，可這個在昆崙山下掃雪的老人對此恐怕一無所知吧。
在他眼裡，只有這滿地的積雪要掃。
突然，夏芒開口了，他笑著道：「老人家，我幫你掃雪可好？」
掃雪老人停身，抬起頭，看向夏芒，同時遞出掃帚，微笑道：「麻煩公子了。」
「算什麼公子，落魄之人罷了。」
夏芒苦笑搖頭，他接過老人手裡的掃帚，學著老人的樣子開始掃雪，一下接著一下，掃開鋪滿大地的厚厚積雪。
百丈之外，六輪佛看到這一幕，不由微微闔眸，雙手合十誦經。
掃雪老人一直望著夏芒的背影。
約莫兩個時辰后，這山腳下的大片積雪終於被清掃乾淨，夏芒直起身，走向掃雪老人，將掃帚重新遞還給他，同時問道：「老人家，你在這昆崙山下待了多少年了？」
人間凡俗生靈壽不過百年，夏芒覺得，這個老人恐怕一生多半時間都待在這昆崙山下，守著這一隅之地，掃雪崑崙，一生平凡匆匆而過。
「很多年了。」掃雪老人笑道，有種閱盡繁華、歷經滄桑后的豁達。
夏芒點頭，陪掃雪老人說了會兒話，而後他告辭，向六輪佛走去。
「老朽觀公子神情黯然，可是心懷鬱結，有傷心之事？」掃雪喊住夏芒，問道。
夏芒一怔，旋即點頭，心底卻苦澀不已，何止傷心事啊，自己都成了亡國之君，恐怕世間最落魄也莫過於此了。
「聽老朽一句可好？」掃雪老人笑道。
「老人家但說無妨。」
夏芒點頭，他的人生已到絕淵，再沒有退路，聽老人幾句話也改變不了什麼，但總不能拒絕，就當是陪這掃雪崑崙的老人解悶了。
「年輕人，誰不曾落魄過？」
掃雪老人望著夏芒，說道：「要記得，行至水窮處，坐看雲起時，絕路盡頭不一定是絕淵，下一步可能就會柳暗花明……」
夏芒眼神微亮。
「天下很大，江湖很遠，人生很長，不必在意一時之得失。」掃雪老人淡笑道。
夏芒怔神，少許后，他醒悟過來，神色少了幾許黯然，多了幾分神采，他凝視掃雪老人，躬身行禮，鄭重道：「晚輩受教了。」
掃雪老人瞥了眼遠處的六輪佛，對夏芒說道：「去吧。」
夏芒點頭，再次行禮，而後轉身走向六輪佛。
六輪佛見夏芒走來，並未多說什麼，帶著夏芒，匆忙離去，他踏雪有痕，顯得有些倉皇失措，這很不尋常，要知道，憑六輪佛的修為，凌空虛渡，踏雪無痕都是信手拈來，小事一樁。
對這一切，掃雪老人不以為意，他望著夏芒遠去的身影，蒼老的眸子漸漸變得深邃起來，自語道：「你不是才情蓋世的青帝，卻也是天下無雙的夏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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