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初臨上海

  那年我十二歲，也是我最後一次見到爺爺了。


  其實，在離開了老宅之後，我心裡一直想著這件事情，想著明天再去的時候，一定要叫他一聲爺爺，估計他聽後會高興好一段時間吧。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奇怪的夢，我夢到白鬍子大爺竟然被帶走了，那是兩個帶著大高帽的人，他們長得很恐怖，一個穿白衣，一個穿黑衣，尤其是那個穿著白色衣服的，他的舌頭老長老長，耷拉在外面。


  他們用漆黑的鎖鏈將爺爺鎖住，就把爺爺帶走了，越走越遠，直到消失不見，不知道為什麼，這夢十分的真實，就像是我眼睜睜的看著一樣。


  我在夢裡大聲的叫著爺爺，瘋狂的朝他們跑，眼淚和鼻涕隨風向後飄落，可是卻怎麼也追不上他們，仍憑我喊多大聲，他都再也聽不到了。


  我哭著從夢中驚醒，枕頭上滿是淚水，然後便瘋了一般向老宅的方向跑去，因為，我怕，我怕他真的不在了。


  我父母不知道我怎麼了，便在後面追我，可是，我完全沒有理會他們，瘋狂的跑著。


  夜深了，估摸著已經是半夜了吧，夜裡的風很涼，我就穿著一個小褲頭，連鞋都沒有穿，我能夠感覺到腳心傳來的疼痛，但是我全都不在乎，只是拚命地跑著。


  終於，我跑到了老宅，跑到了那個我們一起呆了幾年的屋子，我拚命地喊著爺爺你快出來啊，爺爺你快出來啊。


  可是，那個慈祥的身影卻再也不見了。


  我絕望了，後悔，悔恨一時間衝刺著我的內心，我大聲的哭，拚命的哭，我恨自己，為什麼，為什麼昨天那句爺爺沒有說出口。


  我癱坐在了那把太師椅上，眼睛獃獃的看著旁邊的太師椅，以往，他就是坐在右邊，而我坐在左邊聽著他講故事。


  我還看見，桌面上似乎寫著幾個字，我愣住了，仔細的看去，頓時哭得更加傷心了。


  「樂樂，爺爺拖得太久了，要走了，你不要傷心，也不要害怕，成長的路上沒有人能夠永遠的陪著你，你的路還很長，要記住，以後要多笑笑，就算是爺爺求你了！」


  我看著那上面用水寫成的字，哭得暈厥了過去，被我的父母抱回了家。


  在那以後，很長的一段時間，我都不敢再去老宅，我怕再一次面對事實，我寧願在心裡勸說自己，其實爺爺還在，爺爺並沒有走，可是，我這終究是在自欺欺人而已。


  我辜負了爺爺的期望，還是那樣，像一個悶葫蘆一般，不愛說話，融入不到別人的圈子當中，我總是覺得，與那些同學比起來，我就像是一個怪人一般，不屬於這個世界。


  十五歲那年，我初中畢業，那個時候，普及教育還沒有實現，初中文化水平在十里八村已經算是比較高的了，再加上我家並不富裕，我又不喜歡讀書，也不喜歡學校，於是，我就和我爸媽說，我不要念書了，我要自己出去闖一闖。


  我的這個大膽的想法，讓我母親哭了好久，但是我爸爸不同，他和我說，我已經長大了，可以有自己的想法，只是讓我自己在外面多注意，不要學壞了。


  臨走前的晚上，我自己來到了老宅，對於這個別人避之不及的地方，卻給我的童年帶來了無法磨滅的印象。


  我推開了那無比熟悉的房門。


  不知道為什麼，三年而已，這個屋子就已經完全的破敗了，到處都是蜘蛛網和灰塵，我走到了太師椅的旁邊，用手輕輕地擦乾淨上面的灰塵，然後坐在太師椅上，一坐就是一夜。


  第二天一早，當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照射進來的時候，我帶著疲倦起身，走到門口轉過身，對著右邊的太師椅重重的磕了三個頭。


  「爺爺，我走了！我會記住你的話的。」


  說完，我的眼淚再一次落下，然後便頭也不回的離開了這個給我童年帶來重大影響，以至於改變了我一生命運的地方。


  我本來想要自己離開的，但是我父母說什麼也要去送我，我父親借了台拖拉機，要送我到車站。


  路上，母親一直在哭，他叮囑我以後一定要照顧好自己，拉著我的手一直在抖，而我父親，默默的開著車，一句話也沒說。


  到了車站的時候，除了我的行李之外，母親又給我拿了一個包裹，讓我小心的收好，千萬不要被人偷走，我用力的點了點頭。


  其實，我的眼淚早就一直在眼睛里打轉兒了，不過，為了不讓他們但心，我一直沒有敢哭出來，我父親用力的拍了拍我的肩膀，告訴我多加小心，如果覺得累，就回來。


  父親說完，就背過了身去，然後拉著我母親走了，其實我知道，他何嘗不是和我一樣，背過身去，只是不想讓我看見眼淚罷了。


  我轉過身，眼淚便不受控制的流淌了下來，在無數人不解的目光中，我登上了火車。


  那還是我第一次坐火車，那時候的火車，是那種綠皮火車，不僅速度慢，也沒有空調，大夏天的，人也多，裡面到處都是汗臭味。


  我擠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將行李放好，又將母親給我的包裹抱緊，小心的打開。


  裡面是一些吃的，而最下面，放的是一疊錢，這疊錢，都是零錢，加起來足足有一千塊。


  我看著拿錢，心裡又是一陣酸澀，同時也下定了決定，要是不混出個什麼吊樣來，絕對不回去。


  那個時候，1000塊錢足足夠我一家人幾年的花銷了。


  事實證明，我還是年輕，沒有經驗，也不懂得財不外露的道理。


  從錦州到上海的火車足足要四十幾個小時的時間，加上我昨晚又一夜沒睡，很快便靠再椅子上睡著了，等我醒來的時候，包裹里的1000塊錢早就不翼而飛了。


  我瘋了一般的到處尋找，也找到了乘警，可是火車上的人實在是太多了，根本就不知道是誰偷了我的錢。


  我那時候一個人別提多無助了，甚至一度產生了想要回家的念頭，不過，好在這個世界上除了壞人之外，還有一種人，他們叫好人。


  乘警帶頭，拿出了十塊錢給我，周圍的人也紛紛安慰我，讓我以後小心一些，這次就當買了個教訓，然後紛紛拿出零錢給我。


  最後，大家一共湊了一百多塊錢，塞到了我的手裡。


  或許，也是從那個時候起，我的性格就在慢慢的改變了。


  我真是不敢想象，如果我身無分文的到了上海，該怎麼活下去，雖然十五歲，在當時已經不算小了，但是終究還只是個孩子，心智還不是很成熟。


  到了上海，很長的一段時間，我有些迷茫，那一百多塊錢，沒過多久，就已經花光了，而我也沒有發現我自己到底能做什麼，完全就是被新聞中的改革開放前沿所誘導來的。


  之後的時間，可能是我這輩子過的最凄慘的一段日子了，我和那些流浪漢一樣，睡過大街，睡過公園的長椅，吃過別人吃過的剩飯剩菜，掏過垃圾箱。


  因為和乞丐搶東西被打，因為被人看不起而被辱罵。


  那段時間，雖然過得苦，但是卻也學到了很多的東西，而變化最大的，就是我的臉皮，早已經不是當初那個說一句話都會紅臉的少年了，也不是那個始終說不出爺爺二字的沒用孫子。


  雖然過得不好，但是我每個月都會省出一些錢，給家裡打電話。


  那時候，我們村只有小賣部有電話，因此，我早就和家裡約定好了，每個月的初一上午八點，我都會準時的打過去，而那個點，我爸媽都會準時在那裡等著我的電話，這個習慣一直持續到我家裡裝了電話。


  雖然我過的很慘很慘，但是我從來沒有和他們說過，每一次打電話，我都要裝作很開心的樣子，告訴他們我找到了一份好工作，已經開始賺錢了，我有了新的朋友，他們都對我很好。


  可是，每次掛斷電話的時候，我都覺得，我好虛偽，因為我學會了撒謊，後來我明白了，也許很多的時候，我們的虛偽都是出於善意的目的吧。


  這麼一混就是三年的時間，三年裡，我早就已經適應了上海這座大都市的生活節奏，而這三年裡，我沒有回過家，因為我不敢，我怕父母發現我過的慘樣。


  每次過年，我都一個人蜷縮在出租房的床上，大被一蒙，因為我害怕過年，害怕團圓，好在，只要睡一覺，年就過去了，也不是太難熬。


  這三年裡，和爺爺學得那些東西，雖然我偶爾也會想起，但是也早就生疏了，也從來沒有指望過用那些東西生活。


  不過，情況很快就改變了。


  2003年的時候，上海的房地產開始高速發展，一時間，上海的街頭小巷，無論你走到哪，都能夠看見那一棟棟熱火朝天開工的樓盤。


  而我也是在那一年，正式的找到了自己的第一份工作，說白了就是一個力工，由於沒有手藝，我只能在工地里幫人家搬磚。


  我每天的工作大概是要搬幾千塊磚，而每個月拿到的工資是500塊，這對我來說簡直可以說是天文數字了，所以每天雖然很累，但是幹得卻很賣力。而且，可能是由於和爺爺學過那些本事的原因，我雖然長得瘦弱，但是身體卻好的很。


  我們的老闆人也很好，從來不拖欠工資，可是，在我們的老闆高價買下一塊樓盤想要開發一個新小區的時候，怪事卻發生了。


  也是從那一件事情開始，我正式的走上了另外一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