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第九十五章
詠星火的塗裝是深色系,在純黑的背景下,正是適得其所。
即使它不做任何隱蔽,看起來也不明顯。
雪鷲卻是一色雪白,飄在太空里,就像夏天到了,還沒來得及換毛的野兔,說不出的突兀。
在這樣的前提下,除非瞎子,否則沒理由看不到它突然出現。
海盜們以搶劫為生,對遇襲更是高度敏感。
蘇霓只來得及瞥了一眼,便見不遠處有微弱光芒,出現強烈的能量波動。
不知是哪艘飛船率先發起攻擊,對雪鷲進行炮擊。
這個舉動並不聰明,因為開火的同時,也會暴露自己的位置。
但這還是無奈之舉,若不搶先攻擊,萬一被對手找出真實位置,他們連這點先機都會失去。
蘇霓並未感到什麼壓力,朝那方向微微一笑。
她微笑之時,雪鷲突然消失,下一瞬間,已經移動到船隊附近,彷彿什麼都沒看到似的,對著虛空胡亂開炮。
可她每轟炮,炮擊的位置就會出現些許異常。
她打出的炮彈威力大,速度奇快,難以及時迴避。
若不迴避,也可以仗著防禦層硬扛。
但每一擊上都附著粒子,一旦擊中,船體就出現一大圈波紋,迷彩被當場破解。
這些飛船狼狽不堪,又不能原地等著它炮擊,急忙迅速散開。
其中,有五艘飛船離它較近,心想閃避不及,乾脆開炮還擊。
其他飛船則游魚般分開,有幾艘專門監視詠星火,其它的全部包圍雪鷲,顯然要來一波合力攻擊,將它一擊斃命。
即使受到突襲,迷彩又被打破,它們仍是忽隱忽現,飄移不定,如同擁有瞬移能力的生物,讓人摸不準正確方位。
飛船腹部、側面,均開啟了投放通道和艙口。
幾十架機甲躍出艙外,沖向突然出現的兩名敵人。
他們是星風盜團的主力之一,雖非真正的精銳,也非外圍附屬可比。
雪鷲沒轟幾下,機體便是一沉,遇上了一道無形的大網。
大網由無數磁力線交織而成,升級后,將變成星艦常用的磁量網。
它的磁量盾為同一屬性,能夠按照駕駛者心意,改換磁場強度和方向。
必要之時,這些線條也會變的無比鋒利,切碎一切敢於撞上來的敵人。
他們的反應速度極佳,是匆忙中,人員布置也井井有條。
率領這支船隊的人,只不過是一名不擅長作戰的副手,便已有了這種等級的配合,可見星風團的實力。
蘇霓卻還是笑著,並未露出半點為難之色。
她覺察到磁量網的同時,雪鷲已是步履維艱。
無數看不到,摸不著,卻極其沉重黏實的線繞了上來。
它們彷彿要纏成一個線團,又如蜘蛛捕獲獵物,鼓足了勁兒,一層一層往上繞,務必要讓這架機甲動彈不得。
與不遠處的飛船相比,十五米高的雪鷲顯的極為小巧,甚至有些不起眼。
此時磁力線聚網成團,控制住了雪鷲的行動,散開的船認為機會來了,紛紛開炮圍攻。
它們的配合還是紋絲不亂,火力卻精準至極,均是從上到下,從下到上。
即使打不中雪鷲,炮火也不致傷及友方。
那些機甲也沒有靠近,隔著一段距離,用裝載的炮口拚命開火。
只有一小部分機甲矢志不改,繼續沖向事不關己的詠星火。
從雪鷲忽地出現,到它撞進磁量網,只過去短短一段時間。
在旁觀者看來,這架機甲肯定要完蛋了。
它惹上這群體型大於自己,火力也更兇猛的凶神,無異自尋死路。
蘇霓當然不是要自尋死路,早在飛撲到這個位置時,她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並做好應對準備。
炮火臨身的一瞬,雪鷲身上漾出微光,將所有的攻擊能量吞了進去。
光芒每閃動一下,便擴張一圈,然後爆出更加強烈的光芒。
太空中,聲音無法傳遞,所有的畫面均是無聲。
可是,就算可以傳遞,海盜們也聽不到這種變化的聲音。
也不知道為什麼,距離較近的幾艘飛船上,看到這畫面的每個人都感到心悸。
機師不斷操縱著飛船,讓它不顧一切地躲避和撤退。
可這時才退,已經太晚了。
巨網正中,陡然爆出一股驚天動地的強大能量,竟硬是扭曲翻轉了所有的磁力線,將它們反彈回去,抽向無盡虛空。
無數淡金色的粒子洶湧而出,瀰漫在這片區域中。
它們沾到磁力線上,就讓它騷亂消弭,沾到飛船上,就讓太空迷彩的異能失效。
不過反掌之間,強弱之勢已經翻轉。
以雪鷲為圓心,詠星火為球面的球體中,竟沒有一艘飛船能夠隱匿。
它們全部覆蓋著一層不可見的粒子,狼狽不堪地現身,約莫有二十多艘。
有兩艘飛船離雪鷲最近,船上的防禦系統竟然失效,防禦層被轟開,船身裂成無數碎塊,炮彈般打向原來的同伴。
至於機甲,防禦力比飛船還差,被炸成了更小的碎塊,混在飛船殘骸中亂舞。
蘇霓沒有眼白的眼睛中,已經映出了數只戰艦的身影。
其中有一隻體型較大,卻還沒有達到星艦的地步,一看就知道是領導人物的座艦。
也許拉菲比特不在這艘戰艦上,藏身於較小的飛船。
然而,這種可能性並不大。
現在的問題是,她的目標究竟還在不在那裡?
粒子迷霧爆發之時,雪鷲也在開火。
那種滾雪球般的離子球再次出現,仗著迷霧的增幅,在這片空間里橫衝直撞,有著不撞飛船決不罷休的氣勢。
高斯炮的威力也是數倍增長,就像是普通戰艦射出來的。
某艘飛船被它一炮轟中,當場炸開一個大洞,導致艙內失壓。
船員手忙腳亂地自救,結果又被轟了第二炮。
海盜船隊擺開陣勢,自以為能夠秒殺雪鷲,再合力對付詠星火,轉眼便被打亂計劃。
直到這時,詠星火還沒出手,只在旁邊看著,看不出在等待什麼。
然而,這畢竟是二十艘武裝飛船,還有三座小型戰艦。
雪鷲破解太空迷彩后,儘管竭力扭轉炮火軌跡,還是被數次擊中。
蘇霓迫於無奈,再次瞬間跳躍,準備移向那座最龐大的戰艦。
就在此時,雪鷲頭頂左前方忽有異動,彷彿被人憑空劃開一條縫。
一柄巨型光劍當頭掠下,驅散了粒子迷霧,眼見就要斬到它身上。
巨型光劍的主人正是光甲「變色龍」。
它體型比常見光甲小,配色為灰紅兩色,看上去有點不起眼。
可它能躲過了粒子迷霧,又突然出現在蘇霓身邊,可見實力不凡。
這時,近處的粒子迷霧全部消失,露出雪鷲的機體,好像根本躲不過這一劍。
光能劍足夠傷及機甲外殼,是機甲和機甲常用的冷兵器,但本質上仍屬於熱武器。
拉菲比特揮劍下擊,在太空中帶出一片光幕。
變色龍大半個身體仍隱藏在黑暗中,只有炮口微微閃光,近距離炮轟雪鷲。
蘇霓竟然沒有躲避,冷靜地看著這些攻擊。
她的眼中,其實並無實體,只有無數線條、平面、跳動的光點和不停翻轉的色塊。
這個視力相當枯燥,卻可以幫她看清表面,破解敵人的本質。
光幕落下時,雪鷲的光能劍也向上一架。
方才消失的迷霧立刻回歸。
雙劍並未相觸,因為體積相差實在太大。
可雪鷲劍上也湧出了光霧,撩出大片明亮的光簾,聲勢竟不輸給變色龍。
兩道光霧性質極為相似,在空中一碰。
粒子迷霧再度爆發,散作無數更小,更細膩,也更難以察覺的粒子,粘在了變色龍身上。
這一刻,通過重重障礙,她看到了光甲中的那個人形。
這段時間裡,她的實力又有提高,已經不必事先打聽駕駛艙的位置。
粒子就像她感知的延伸,能夠按照她的心意,做出種種微小的變化,最終產生不同的射線效果。
蘇霓很清楚,公爵會處理他的大腦,不需要她多事。
這樣一來,若在他腦中留下痕迹,可能會被技術員們發覺不對。
正因如此,拉菲比特先生的運氣比較好,沒有被她的甲刺直接戳開頭殼,但也沒好到哪裡去。
蘇霓已判斷出他的位置,當然不會對他客氣。
粒子平面交錯如刀陣,經過數次膨脹收縮,徹底更改了空間的性質。
在如此強大的攻擊下,變色龍的機體防禦竟形同虛設,被雪鷲活活肢解。
四肢和頭部同時斷開,又被拋到迷霧之外,猶如遭到分屍的人。
蘇霓還嫌不足,揮舞著光能劍,用粒子刃又來了一擊。
這一擊劃開了機殼,讓變色龍的主體也被斬開。
雪鷲二話不說,抬手又是兩下炮擊。
炮擊過後,主體沿著那條線,平滑地切成了兩截。
光刃從駕駛艙底部滑開,精確如外科醫生的手術刀,徹底將駕駛艙分離開來。
過程中,她始終沒有受到任何打擾,不必分心應對其他飛船的攻擊。
這是因為詠星火終於出手,為她解圍,讓她可以專心拆卸光甲。
蘇霓看上去專心致志,實際已經看到了它的行動,所以根本不在意自己背後。
詠星火的戰鬥方式頗具特色。
它的移動速度很快,可以稱為瞬間移動,卻不見有什麼攻擊動作。
但是,只要是被它接近的飛船和機甲,全部失去了移動的能力,搖搖晃晃地待在當地,像是被什麼固定住了,根本無法逃開。
這是超越他們能力的異能,沒有破解的可能。
等完全控制了飛船,詠星火才調整了肩炮,開始炮擊公爵選擇的目標。
飛船上的人能力各異,職位不同,卻都無計可施。
他們唯一能做的,就是眼睜睜看著肩炮炮口噴出道道流光。
流光本就轉瞬即逝,在電磁場的加速下,迅猛到不可思議。
基本上,只要它打出一炮,那個倒霉的目標便宣告完蛋,沒有繼續生存的可能。
有一艘飛船位置比較湊巧,被流光打了個前後對穿,猶如穿在竹籤子上的羊肉串。
最可怕的是,詠星火不打算痛下殺手,所有的意圖僅在於配合雪鷲。
清理了對雪鷲的威脅后,它便掉轉炮口,指向其他飛船,還有幾架還活著的機甲,卻不再開火。
這支隊伍里,雖然都是小型戰艦,卻也有正式作戰的能力。
然而,在這個時候,它們全都不能正常運行,動作慢的像蝸牛,走十米,歪七米,在太空中跳舞般搖晃著。
不僅如此,船上的絕大多數儀器也失靈了。
全部屏幕都出現了噪點,先跳了幾跳,就變成一片漆黑。
這就是詠星火的實力,或者說,紫薊公爵的實力。
他和蘇霓不同,必須要留下活口,所以沒有趕盡殺絕,更多的是控制而非殘殺。
不然,這二十來艘飛船,將無一能逃脫他的攻擊,當場全軍覆沒。
事到如今,這些人大多不知發生了什麼,只有寥寥幾人認出了詠星火。
他們想逃逃不掉,想毀壞船上的數據記錄,設備上卻流竄著電流,讓人難以接近。
公爵臉上仍然平靜自若,彷彿在做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
他偶爾向雪鷲看一眼,卻不說話,只靜靜等待著,等著防衛軍艦隊的來臨。
拉菲比特還活著,沒有被粒子迷霧殺死,卻已經被困在駕駛艙里,無法移動。
蘇霓透過粒子,默默審視著這個人,辨認他的容貌和年紀。
她雖不打算讀取他的記憶,卻隔空問了一句話,「你還記得天國送葬嗎?」
她的聲音還屬於人類,清脆悅耳,如同在拉菲比特耳邊說話。
拉菲比特身在極度危險中,仍微微一愣,下意識答道:「記得。」
「是你擊墜了它?
那個機甲士怎麼樣了?」
拉菲比特和變色龍的聯繫被切斷,毫無反抗能力,即使想自殺,也根本辦不到。
他答完之後,立刻意識到問話的是敵人,不應該和對方多說。
這點氣節他還是有的,索性緊緊閉上了嘴,不再和蘇霓搭話。
蘇霓若想虐待拷問他,只是舉手之勞。
可惜她並不是這樣的人。
她要殺他,也會幹脆利落地殺掉,不會玩弄多餘的手段。
她見他不回答,自己也沒再說話,移開了目光,望向身畔的戰場。
公爵不想損傷飛船,是因為飛船的記錄中,可能存在其他船隊的資料。
尤其是拉菲比特所在的那艘戰艦,有價值的可能性較大。
梟固然深沉多智,幾乎不露馬腳,其他人卻未必和它一樣。
若能找到一些關於星風號的資料,說不定就能找到它的大概位置,將他們一網打盡。
因此,防衛軍的人趕到之後,公爵便收了神通,讓他們處理這些失去動力的飛行器。
他自己則不再多管,徑直和帶頭的軍官交涉。
其實並不需要他多說,他在軍隊里的威望一直很高。
早在行動之前,他便和防衛軍商量好。
其他俘虜可以交給他們,但拉菲比特,還有拉菲比特的光甲屬於他,別人不能插手。
不久后,戰鬥已經完全結束。
防衛軍開始清理戰場,卻仍然無人搭理雪鷲。
蘇霓在旁邊飄浮了很久,已經從蟲母狀態中冷卻,變成醬油狀態。
她看看這個,又摸摸那個,直到公爵對她說:「老實待在那裡,小心拉菲比特掙脫束縛,毀壞自己的大腦。
他們這種人都有特別的手段,就是為了防止被抓泄密。」
「他掙不開,放心吧,能掙開就不會被我抓到,」蘇霓冷酷地說,「我想問,這個光甲算不算我弄到的?」
公爵還在和指揮官說話,百忙中,費解地回了一句,「這場戰鬥中,你表現的很好。
你可以用機甲戰勝普通光甲,為什麼還計較這麼多?」
「因為我窮……」
「……」
「而且這種話哄不了我,你留著哄別的姑娘吧。
如果真不計較光甲和機甲的差距,那你和我交換一下座駕?」
「……」
蘇霓覺得,公爵一定是不知道怎麼回答,最後決定不和她說話了,因為她再也沒接到他的指示。
過了好一會兒,詠星火和防衛軍的星艦結束聯繫,才示意她放開那個人棍一樣的光甲機體,將它交過去。
拉菲比特是梟的副手,大腦中有無數星風的秘密,公爵絕對不會讓他輕易死去。
好在這個時代,審問方法也是多種多樣,可以用儀器掃描,還原腦電波,也可以讓異能者直接讀取記憶。
這讓她頗為欣慰,認為不會出現嚴刑逼供。
公爵自然不知道她的心思,只示意她把共生鏈系回去,和他一起跟隨防衛軍艦隊,趕往最近的軍方哨站。
那個哨站規模很大,也設有用於躍遷的蟲洞發生器,能把它們送回戰區。
這一趟行程乏善可陳。
公爵弄昏了拉菲比特,吩咐軍官拿來一個長而扁的金屬艙,把他裝進去,塞到詠星火上。
這是運送俘虜的常用裝置,根據俘虜能力強弱,外形有所不同。
之後,他並不想多待一分一秒,直接告訴她該回去了。
做啟動準備的時候,蘇霓站在平台上,看著這個哨站,沒話找話地問:「假如有朝一日,天樞被摧毀,天網也會跟著消失吧。
那帝國會怎麼樣?」
公爵很快回答了她,「天樞是量子云形態的智腦,沒那麼容易被摧毀。
它有八個複製體,存放在不同地點,枝點更是為數眾多。」
「那麼,如果這些都沒了呢?
敵人能摧毀天樞一次,就一定能摧毀它第二次。」
這問題看似無稽,其實是最高等級的安全問題之一。
即使發生的概率極小,也要做好應對準備,以備最壞的情況。
公爵似是嘆了口氣,平靜地說:「很多行星,甚至星系,都有應急設備。
萬一天樞被徹底摧毀,這些設備將會運轉起來,與枝點合作,保持行星內的通訊通暢,以及星系間的聯繫不斷。
這樣的網路被稱為『絕』,意味著絕境降臨時才會出現。」
蘇霓想再問幾句,卻聽公爵又說了一句:「當然,真到那一天,整個帝國都會崩潰,即使絕還存在,大概也不會有什麼用處了。」
她問這個問題,是因為心中的預感越來越強,彷彿敵人正在逼近。
同時她也認為,不知道什麼時候,那個形似惡魔的種族就會跳上檯面,參與和人類的戰爭。
從她的感覺判斷,惡魔才是蟲母真正的同事,不然她不會想去和它們攀談,想去理解它們。
這種感覺側面證明了她的猜測,即惡魔所崇拜的神,正是控制蟲母的幕後黑手。
對人類來說,如果預感成真,有可能造成難以想象的嚴重後果。
唯一能令她高興的就是,等到那一天,便可以正面與惡魔接觸,也有機會拋開陰影,弄懂那個神的身份。
可是,正如公爵所說,星際帝國一旦崩潰,個人的力量也很難發揮作用。
如果可以選擇,她寧可不要這個機會,也希望它們永遠別出現。
蟲洞發生器還在預熱之中,蘇霓想換個話題。
還沒等她想好,公爵似乎有著相同的想法,說道:「對了,還有件事應該告訴你,和那些藍色晶元有關。
我趕往戰區前,曾將它們的存在轉告給可靠朋友,讓他們幫忙尋找。
過去,我一直認為它無關緊要,但隨著碎片的拼接,已經可以破譯出少許信息。」
蘇霓幾乎把它們忘到了腦後,如今一下子被挑起了興趣,問道:「晶元上記載著什麼?」
「這是我十小時前接到的消息,也許以後能知道更多。
晶元似乎是先賢留下的記載,記載著和他們敵對的種族,還有對付敵人的武器和方法。
我之所以重視這件事,是因為晶元上,破譯出了被你稱為『惡魔』的生物影像。」
「……所以,這可以成為證明惡魔存在的證據?
它們真的和先賢敵對過?
它們的能力是什麼,怎麼才能對付它們?」
公爵的聲音還是那麼平靜,「這些我都還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