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江獨發
海棠花已經開盡,清晨柔和的陽光透過冬日枯葉從窗戶上灑進來,將課桌都染成了朝陽的金黃色。
遲三穗不在,沒人管沈妄要不要去學校。
他迷迷糊糊睡到6點,給她回完信息后才慢吞吞地買了份早餐,來教室上早自習。
教室里此刻還沒來多少人,大冬天的大家都倦怠,來了教室就把空調開了起來,女生都拿著衣服蓋腿上。
沈妄穿著寬鬆的紅白校服,拉鏈敞到前襟,耳朵里還戴著兩個白色耳機。頭靠在右手手臂上,另一隻手蓋在後頸處補覺。
啊.……今天有禮物。
姓遲的說了有給他準備生日禮物來著,他突然回過神來,往抽屜里翻。翻到一堆亂七八糟的糖和粉粉嫩嫩的信紙,這顯然不是遲三穗的風格。
「爹,生快啊!」蔣承從走廊上進來,眼鏡起了一層白霧,把手上的包子豆漿遞給他。
沈妄瞥了一眼,放在一邊:「你怎麼又給我買?我剛剛吃過了。」
蔣承咬著包子不在意地說:「再吃一份嘛!穗妹走之前給我轉了三十塊錢哈哈哈,讓我監督你這三天好好吃早餐。」
還真把他當崽兒養了,沈妄很嫌棄地給遲三穗發信息:【三十塊錢就想打發我了?】
【czyw:別給我崽言崽語的,你吃個早餐要上天啊!給你預約巴菲特陪吃好不好?】
【w:.……】
蔣承看著他彎起的嘴角,故意問:「爹,笑什麼呢?」
沈妄抬眼否認:「我沒笑。」
蔣承戳穿他:「眉梢都快揚到耳朵後面了你還說沒笑,跟穗妹發信息呢?喲,這些紙都是別的班的女孩子來祝你生快的吧。」
沈妄屈著一條長腿放在旁邊遲三穗的凳腳上,看著手上五花八門的信紙,全是聖誕節賀卡,她們哪知道今天是他生日。
「你來解決這些。」他把糖全拿出來放蔣承桌上,又矮下身把裡面那個禮盒拿出來。
灰白條紋的,包裝得倒是挺用心。
上面歪歪扭扭地寫著——tomy妄崽。
「.……」
教她練這麼久的字帖,這字還是這麼丑。
蔣承把糖往後面男生桌子上一分,微微起身瞄:「穗妹給你的生日禮物還是聖誕禮物啊?」
沈妄沒回,抽開蝴蝶結把盒子打開。
——裡面是頂綠色的漁夫帽。
嗯???
綠色????
蔣承憋著笑,最後忍不住拍桌子:「哈哈哈哈這是什麼暗示嗎?穗妹太逗了!!」
沈妄掀起眼皮,面無表情地反問:「好笑?你脖子上的東西還要不要了?」
「.……」
蔣承這頭也不知道是該搖還是該點,為了自己那顆卑微的小腦袋索性捂住了嘴。
帽子裡面還有一張賀卡,上面寫著:我看你帽子挺多的,但是綠色的肯定沒有吧!送你一頂做聖誕禮物,打開我的抽屜還有驚喜!!
花樣還挺多,沈妄揚了揚眉。
覺得自己的小女朋友可能真的有點兒缺心眼,誰送自己男朋友帽子會送個綠色?
他彎腰去翻她的抽屜,裡面東西擺得整整齊齊,幾本書和幾顆用來哄他寫作業的青檸味硬糖,中間放著一個長盒子。
——是條灰紅色的圍巾,挺普通的款式,店面上幾十塊那種。沈妄第一眼就心想遲三穗肯定沒把這當回事,他越看越覺得和批發市場掛在門口的那條圍巾長得一模一樣。
但有點特殊的是,這條圍巾的尾部綉了和他戒指上一模一樣的名字縮寫:SW。
小姑娘針線活兒不行,白色線頭纏繞得有些雜亂,但看得出用心了。畢竟遲三穗這麼沒耐心的人,安安靜靜地坐那干這種要花她幾十分鐘的事實在難得。
下頭還擱著一封信,對比別的女孩送的精緻信紙來說,她這從筆記本上撕下來的紙簡直太過敷衍。
沈妄有點煩,手下意識想往兜里想去摸煙。他不擅長這種太溫情的場面,跟生離死別似的。
那張紙上寫著——
【Dear崽:
18歲生日快樂,其次是聖誕節快樂。
第一次寫信覺得有點彆扭,不用感謝我帶你抓住了早戀的尾巴!
祝十八歲的沈妄順利考上清華大學,熱愛這世界和他的女朋友!小紅裙也可以做你的防彈衣,所以崽崽要加油往前跑呀。
前方燈火通明,我在盡頭等你!
送句小遲雞湯給你:拾級而上,終可拿雲!
———現在凌晨兩點十三分,我要睡啦!等我從北京凱旋!!】
最底端是遲三穗筆畫漂浮又誇張的落款,還非常儘力地畫了一個Q版卡通男孩的頭像。
內雙眼皮,眼尾微微挑著,一副厭世冷淡的表情。額前的頭髮絲畫得有些亂,看得出是真的很困了。
沈妄指間拿著根圓珠筆,低頭沉思了一會兒。眼睛看向那道跳在他課桌上的陽光,不刺眼,但在冬日有股暖意。
握著筆的指尖微微泛白,最終還是什麼也沒寫上去。把信合上,和那條圍巾一起放進了自己抽屜里。
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事情刺激到了遲三穗,讓她母愛泛濫了,才會大半夜準備這些東西。
如果是.……他巴不得遲三穗多可憐他一點好了,他卑劣地想。
這世界真有意思,剛認識的遲三穗,對人善意又對人疏離。渾身上下帶著高冷勁兒,是個綁鞋帶都不會蹲下的人,酷得不行。
而現在變成了他的小女朋友,很好玩兒的一個人,他嗓子有些發啞,胸口那股淡淡的暖勁兒蔓延開來。
他的少女,真是個浪漫又可愛的存在。
早自習開始慢慢進入狀態,朗讀聲越來越大。再換一次短袖,這批人的青春就要結束了,每個人似乎都在為自己的未來努力。
「爹,維哥說今天晚上給你在然哥家會所包了場,慶祝你成年!」蔣承激動地拍拍他的背,卻發現沈妄肩一直在抖。
草,不會是最近學習壓力太大得癲癇了吧!他站起來大力晃了晃沈妄的肩膀:「爹,您沒事兒吧?」
沈妄轉過來閑散地靠著牆,唇角弧度還沒放下去。拿開他的手,說:「承仔,我現在很開心,說點你的慘事來助助興吧。」
蔣承:「.……」
swnhojbk,您還不如是得了癲癇呢。
*
叮咚!考試已經結束,請考生有序離開考場——
廣播里傳來播音員悅耳清脆的聲音,遲三穗甩了甩有些酸的手,拿著准考證離開了教室。
隔壁樓下停留著一群家長,在凜冽的寒風中等待著他們的孩子,那是清華美院統考的考場。
年關將近,南鑼鼓巷最先熱鬧起來,藝考生帶著稚嫩的臉龐和最美好的目標嚮往著那所藝術名校。
這些人風塵僕僕如同古時進京趕考的書生,意氣風發,鬥志昂揚。
當然,她也是的。
儘管避開了千軍萬馬過獨木橋的擁擠,但是害怕也是有的。
這是人生的一大分叉口,她理應心懷敬畏。
「考完了,是不是還有個面試什麼的?」何溯手裡遊戲還沒打完,丟了個暖手寶給她。
遲三穗擺出看傻逼的眼神:「昨天就已經面試完了好嘛!」
何溯把手機收起來:「哎無所謂,你回去收拾東西,我約了人去喝酒。」
「你有朋友在這?」遲三穗好奇地看了這個交際花一眼。
何溯搖搖頭,指著北院書址的門口:「剛認識的,對了,你學校沒什麼事了吧?」
北院書址那站著四五個穿著藝考大衣的人,還有兩個高挑又漂亮的女孩子,化著藝術生面試必備的妝容。
遲三穗從來不管何溯感情上的事,只是為蘇荷默哀了幾秒鐘,回答他:「沒有啊,你怎麼不問我考得怎麼樣?」
「這關我屁事。」何溯理所當然地說,「你媽讓我給你買了機票,帶你去法國玩。」
遲三穗皺眉:「你又坑了我媽錢吧?我不想去,我要回學校。」
何溯聳聳肩:「由不得你不去,老太太也去。你們這好像是全家旅遊,反正你媽都安排好了。」
喬宛蘭也要去的話,她還真拒絕不了,全家人都得哄著這老太太。而且他們都知道她參加了保送考試,不是非要回學校的。
「幾號的票啊?」遲三穗嘆了口氣。
「明天晚上,我發你手機里。」何溯打了個哈欠,扯著她頭髮說:「找得到酒店位置吧?自己讓前台給你弄飯,我走了。」
「滾吧!」遲三穗低著頭拿過包,開始掏手機。
吼吼凜冽的寒風將金黃的銀杏落葉吹得到處紛飛,西邊天上的晚霞漸漸隱去,黃昏悄悄地降落下來。
暖手寶不經風吹,已經涼了一半。
她往手心哈了口氣,慢吞吞給沈妄發消息。她才來北京的第二天,沈妄就已經冷漠又敷衍地只會給她回幾句「嗯」「哦」了。
遲三穗簡直不敢想如果他沒考上清華,兩個人異地戀的話,這脆弱不堪的感情能撐過幾天。
【czyw:我考完了,吃完晚飯了嗎?】
信息剛發出去,沈妄那邊一個視頻電話打了過來。遲三穗迅速花了幾秒鐘反應自己如今的樣子,被冷風吹的臉上彷彿起了高原紅,鼻涕橫流。
不行不行,她應該是個高冷漂亮的仙女,絕不能讓男朋友看見這幅蓬頭垢面的樣子。
她把視頻通話換成了語音通話,清咳了兩聲:「喂?」
沈妄沉默了一會兒:「怎麼不讓我看你的臉?」
蘋果手機在冷天實在太不能扛凍,遲三穗冰得耳朵疼,彷彿聽見了他那端呼嘯的風聲,跟自己這有的一拼。
她吸了吸凍得通紅的鼻子,說:「因為我要對十八歲的沈妄上一課:成年人的世界里,沒有容易二字。」
「.……」
沈妄哂笑一聲:「你再埋腦袋,就要撞牆上去了。」
正走到雙清路南門口的遲三穗聽見這話下意識抬頭望了望四周,到處都是剛考完試的學生,她走在未知面孔的人群里總是有點害怕的。
「你怎麼知道我埋著頭?」遲三穗站著沒動,依舊低頭看著那些來來往往的鞋履。
沈妄像是嘆了一口氣:「說過了,別找,回頭。」
話音剛落,一杯熱奶茶貼上了她的側臉。隨之而來的還有一條圍巾,是她送的那條。
遲三穗半張臉都在圍巾里,慢慢轉過身埋進他的大衣里。少年胸膛溫暖如春,一瞬間撫平了她焦慮的情緒。
然而這感動的氣氛還沒持續多久,沈妄就挑起了她的下巴「嘖」了一聲:「大冷天穿什麼裙子,老子不在你穿給誰看?活該凍成雪人。」
遲三穗:「.……」
仙女光環破碎了,這塑料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