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3 章

  商城東門口,沈妄穿著一件淡灰色的初秋大衣,顯得格外腰窄腿長,跟個男模似的。眼尾上揚了點弧度,清亮微冷的眸子不贊同地看過來:「不冷嗎?」

  「好看就行了啊。」遲三穗慢吞吞朝他走過去,喝了一口手上的熱飲,問,「你怎麼來了?」

  想起昨天晚上小姑娘生理期還痛得直不起身,一看就是不怎麼照顧自己身體。他把外套脫下披遲三穗身上,才回答她:「想你就來找你了,讓你打噴嚏可不行。」

  什麼啊,她今天可沒打噴嚏,這說明他沒想她!

  遲三穗低聲嘟囔:「說得這麼好聽,那也沒見你找我一起吃早餐啊。」

  「你難道起得很早嗎?」沈妄笑了一聲,解釋道,「我不怎麼吃早餐,周末的白天都在補覺,剛醒沒多久。」

  說著懶懶地捏了捏修長的手指,發出嘎吱嘎吱的骨節彎曲聲,跟要去打架似的預備動作。突然伸到了遲三穗面前張開手,他手掌很大,半個巴掌就能蓋完遲三穗的臉。

  遲三穗下意識往後一躲:「你要幹嘛?一大早就要把我們積累起來的感情一巴掌拍碎嗎?」

  沈妄看著她往退了半步的動作,沉默了好一會兒。

  他不知道為什麼遲三穗要把他往一個喪心病狂的角度推測,昨天晚上才告白完,他至於一巴掌拍過去嗎?

  還他媽躲,這真是讓人有點受不了,把他當什麼人了。她要是一個巴掌過來,他肯定眼睛不帶眨的,彼此的信任感幾乎為零這個事實讓沈大佬暗自神傷了十幾秒。

  平息了一下情緒,沈妄看著自己懸空的手,從牙縫裡擠出三個字:「牽一下。」

  遲三穗怔了怔,遲疑地把手遞過去,沒等他抓穩又趕緊縮了回來:「我剛剛用手抓了薯條,沒洗。」

  「擦了就行。」他說。

  遲三穗搖頭:「感覺不太好,我待會找個公共洗手間洗個手,最好有洗手液的那種。」

  「哦。」沈妄把手收回來,插進兜里,緩聲道,「我剛剛起床的時候太匆忙,忘記用洗面奶洗臉了,就捧了清水隨便潑了一下。」

  遲三穗不明所以,皺著眉頭接上話:「.……然後呢?」

  他一本正經地說:「然後我就出門了,打車來的。剛剛沒關車窗,還有風吹到我臉上。」

  怎麼?吹疼了你那張矜貴帥氣的臉了?

  遲三穗覺得他在說什麼屁話,神神叨叨的,盡量看著他露出一個慈愛的問號:「?」

  「而且今天天氣預報顯示紫外線輻射強度中等偏上。」他頓了頓,繼續說,「我也沒擦防晒,你看看我這張臉是不是很堅強?」

  「.……??」

  合著你逼逼叨半天就為了突出這個?

  那需要給你的臉掌聲鼓勵一下嗎?

  遲三穗控制住自己的拳頭不往他那張堅強的臉上打過去,耐心已經被他耗盡,咬牙切齒地降低自己火氣,擠出一個溫柔的笑容:「說完了?就這?」

  「嗯,就這。」沈妄抽出手拽過她的手握著,晃了晃,「我這張臉歷盡千辛萬苦不也是大大方方給你看了?你牽個手都要顧忌這麼多,那讓我親上你一口是不是得等到七八十歲?」

  「.……」

  遲三穗被這麼直白的話說得有點尷尬,其實她也只是想所有的第一次都有點美好的開始。

  他淡聲道:「沒什麼好準備的,大家都是第一次,總會有不完美。如果我有什麼做得不好的地方,那你.……」

  遲三穗耳朵一動,安靜地聽著下文。

  「多忍忍,忍忍就過去了。」他厚顏無恥地補充。

  「.……」

  「哦,說錯了一點。」他十指和她扣緊,嵌進指縫裡,捏了捏她的小拇指,「你不是第一次。」

  遲三穗:???

  沈妄漫不經心地牽著她往前走:「不是在美國喜歡過一個男生嗎?初戀?」

  遲三穗鼓了鼓嘴巴:「.……是吧,是第一次喜歡的人。」

  他頂了頂腮幫,轉過頭來看著她:「遲三穗,我說過你以前的破事我都不關心。但你既然現在喜歡我,那就不能再惦記之前那個人了,行不行?」

  遲三穗很想笑,但她硬生生憋著了,反問道:「如果忘不掉怎麼辦,你就不理我了嗎?」

  沈妄表情一滯,顯然沒想到她會這麼問,他舔舔下唇,好像有點委屈地嘆道:「遲三穗,你不能仗著我對你只會妥協,就一個勁地得寸進尺。」

  「哦,真的不能嗎?」她笑得很沒良心,兩個月牙眼彎彎,歪著頭看他。

  沈妄深吸了一口氣,感覺頭上冒著綠,冷笑了一聲:「老子真是慣得你這麼肆無忌憚啊。」

  遲三穗別開眼,笑著往前走:「你記不記得我們在美國遇到的那天啊?」

  「記得,五月底的曼哈頓懸日。」

  那是一年之中最多出現兩次的日子,傍晚時分,夕陽覆蓋整個曼哈頓下城,如同給星羅棋布的街區撒上一層薄薄的金粉。

  全球唯一存在那種景觀的地方,偏偏就是在那遇到了,偏偏是那天,真讓人難忘。

  遲三穗砸巴了下嘴:「我當時想怎麼會有這麼自來熟的人啊,居然隨便就牽著路上一個人去給自己做打架的翻譯。」

  「那你.……還不是跟著我走了。」沈妄喉嚨有些乾澀,笑著問,「你說你是不是缺心眼兒啊,見到帥哥就跟著跑?」

  「我呸!因為我看你像是華裔啊,異國他鄉當然會親切一點,也不知道是不是衣服顏色相同,那幾個黑人還把我當成你同夥了。而且我當時心情也挺不好的。」

  沈妄:「想起來了,當時穿得還挺漂亮。」

  遲三穗笑了笑:「因為在參加prom,啊就是高中舞會。我媽媽一直催我回家,可當時還在傍晚,我沒理她,她就跑宴會上來抓我了。」

  沈妄抬眼看她:「那你還挺叛逆的啊。」

  「也沒有吧。」她摸了摸鼻子,覺得自己真不算叛逆,只是葛煙在對出去交朋友這一點上管得她太嚴了。當然,也只是因為擔心。

  她抬頭問:「那你為什麼當時在美國啊?來玩?」

  五月份不算假期時間,旅遊的可能性應該也不大。何況因為找他搭訕的黑人,直接和別人打了一架,這荒唐的做法真是太不為自己的安全負責了。

  沈妄扯開話題,揉了揉她腦袋:「你怎麼老提美國,當著我面還敢想著初戀那小子呢?」

  「亂講什麼啊。」遲三穗瞥他一眼,「還有哦,你當時都沒告別就走了,沒禮貌!」

  她當時站在第五大道的十字路口,有點後悔沒留個聯繫方式,還想著如果能和他一起看這夕陽餘暉也挺美好的。

  沈妄勾唇:「說過再見的人都不會再見,你不懂啊?」

  所以第一次互通姓名的人,其實說不定已經認識你很久了。她以為在校門口只是平淡無奇的初見,其實於沈妄而言是命運般饋贈的重逢。

  遲三穗喝了一口奶茶,頓了頓:「沈妄,我還有件事要告訴你。」

  「嗯,等等。」他站在公交站台,看著直通顧巷的公交車緩緩停在自己面前,牽過她往上走,「回去說。」

  *

  網吧以前顯然是個居住的家,廚房和餐具什麼一應俱全。而沈妄宛如一個參加過變形計的富公子哥,洗菜切菜這些事做得得心應手。

  最後嘗了嘗擺在桌子上色香味俱全的三菜一湯,遲三穗拍了拍手,放出彩虹屁:「賢妻良母,非崽莫屬!」

  沈妄哂了一句:「別跟我談婚論嫁,我還小。」

  遲三穗:「.……」

  *

  吃過飯,沈妄在樓下院子里洗碗。

  遲三穗本來想做作地幫個忙,但他很爺們得來了一句「有我在,你別想有幹活兒的機會。」

  大下午的,網吧的客人其實沒幾個人,大部分都是在晚上通宵得多。

  過了十幾分鐘,沈妄從樓下上來,一眼瞥見了遲三穗在寫作業,桌子邊上居然還放著罐開了的啤酒。

  沈妄額角跳了跳,他算是很清楚遲三穗的酒量和酒品的,一開始還能有邏輯點來對話,後面就會逐漸瘋魔化,但現在看來還挺.……正常?

  「遲三穗。」他敲了敲桌子,彎腰對上她的眼,「你寫作業還喝酒?」

  遲三穗放下筆,面無表情地回:「壯膽。」

  朗朗乾坤的,她說得太過於玄乎,以至於沈妄都愣了:「壯什麼膽?」

  「你坐好。」她把他拽到沙發上,坐在他對面,掏出包里的一份病歷複印件。

  沈妄皺著眉看她,又掂量掂量了易拉罐里的酒,看來是喝了半瓶。

  遲三穗醞釀了會情緒,氣勢洶洶地說:「其實,我有病!」

  沈妄:「.……」

  他點點頭:「看出來了,精神方面的吧?沒事,哥哥有錢,能帶你治。」

  遲三穗一巴掌輕輕打他臉上,「啪」得一聲響:「閉嘴,聽我說!」

  沈妄抓著她的手,以一種同情的目光看向她:「.……寶貝兒你要不要睡個午覺?睡一覺醒來就好了。」

  「哎呀,我真的有病。」遲三穗情緒低落下來,坐在了茶几旁的地毯上,她穿的是小短裙,抱著膝蓋的時候把裡面的褲子露了出來。

  一眼晃過,白的。

  沈妄想起了那天傍晚在曼哈頓,她抬起的那一腳。他拿過抱枕給她蓋上,低聲提醒道:「遲三穗,你再這樣就要走光了。」

  她反駁:「你放狗屁!我穿的又不是打底褲。」

  說著她把裙子掀起來,露出一條白色牛仔短褲,很厚實,比那些所謂的安全褲要名副其實安全多了。

  所以那天也不是……沈妄以手撫額,聲音啞了點:「行,那你繼續說。」

  遲三穗把病歷單遞給他:「就是我……我對五官辨認能力很差。」

  她趁著沈妄在看病歷單的時候,言簡意賅地為他科普了一遍這個不算罕見但又確實沒多少人了解的病症。

  順便把初中時候發生的事情也交代了,不過只是寥寥幾句帶過一下。畢竟一直說自己很慘的話,其實會讓別人很尷尬的。

  等她把話說完,沈妄終於把那好幾頁密密麻麻的字給看完了。主要是因為那是在美國開的證明,英文版的,他皺著眉看了很久,還不一定看得懂。

  而遲三穗顯然是慌亂中忘記了這點,她往他腿邊湊過去,仰著頭問:「你有什麼想說的嗎?比如……退貨什麼的。」

  「退貨?」沈妄危險地眯了眯眼,敲了她一下,「你不如做夢,好不容易騙來了,我可不會放手。」

  他默了默,把病歷單放回她的包里,鬼迷心竅地像她一樣坐在了地毯上,盤著腿說:「辛苦你了。」

  「什、什麼?」她錯愕地眨了眨眼。

  沈妄摸了摸她的頭髮,沉聲重複了一遍:「辛苦你了遲三穗,畢竟這不是你能阻止的事。」

  這是遺傳基因帶來的,誰也無法成為被怪罪的對象。

  沒有人願意成為人群里的異類,何況是負面的不同。但總有一部分特殊的人會因為不夠正常被喚作「怪物」,貼上奇怪的標籤。

  每天戰戰兢兢和身邊人相處,唯恐重蹈覆轍,千夫所指的畫面再次出現。

  她愛穿漂亮的小裙子,卻要因為別人的欺凌穿上跆拳道服保護自己。她是個活得坦蕩的女孩子,卻要因為這難以啟齒的病情,連最基本的坦白都猶豫不定。

  遲三穗一直以沒心沒肺和要堅強一點的要求活著,但這一刻的倔強被看穿,有人不是嫌棄她的病而是為她感到疲憊。

  人總是這樣,再大的事情咬著牙都不會被壓垮。可被安慰的那一瞬間,就會被鋪天蓋地的委屈包圍。

  遲三穗伸出手指摩擦了一下被蹭紅的眼眶:「可是我這個毛病不能被治好,有可能我以後在別的地方遇見你,也不能立刻認出你。我現在能認出你也不是因為你的臉……」

  她指著沈妄手上的戒指,語無倫次地想把自己最壞的一面全都告訴他。

  這一刻,她自卑得想哭。

  「沒關係的,你沒做錯事情。」沈妄抱過她的頭靠在自己胸口,一下一下地拍著她的後背,「這些都不算什麼,也改變不了什麼。」

  她悶在他胸膛處哽咽:「我覺得我、我有點糟糕。」

  「不糟糕,你好著呢。」沈妄抱著她,一手扣在她的後腦,下巴抵在她肩上,蹭了蹭她的脖頸。

  他呼吸間的熱氣熨燙著她的耳垂,聲音沉沉冷冷地在她耳邊響起:「遲三穗,有些話我不能說太多次,不然會顯得太不珍貴。」

  「我這個人其實活得很沒意思,出生就在羅馬,沒什麼志向。虛歲18的時候跟家裡人拿完了該給我一輩子的錢,在太平洋買了個小島,就希望著以後一個人住那島上自生自滅。」

  遲三穗一愣,被吸引過去了,啜泣聲小了點。心道這是什麼中二的想法,從魯濱遜那得來的啟發嘛。

  「我覺得活著死了都沒太大區別,但遇到你之後,我真的……」他頓了頓,額頭摩擦了一下她的頭髮,低聲呢喃著,「想每天和你一起吃早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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