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紅蓮夜放(二)
紅日西沉,挽著雙髻的小女孩躲在假山後探出一顆腦袋,好奇地向那片空曠的院子裏張望。她在這裏住了那麽久,從來不知道莊子裏竟然還有這麽一處所在,若不是因為今天她貪玩走迷了路,四處亂竄,也不可能會走到這個隱秘的地方來。
院子裏聚集了許多年齡大小不一的孩子們,看起來最大的不超過十四歲,最小的也不過才五六歲,和她差不多的年紀。這些孩子們都長得非常好看,雖然他們臉上的表情都十分陰沉。小女孩長到這麽大,是第一次看到除自己以外的那麽多的孩子,心裏有些歡喜,連之前迷路的害怕焦急都蓋了過去,躍躍欲試地想要出去同那些孩子們說說話,可是心裏又不免有些怯怯的,所以隻好先躲在假山後偷偷的觀望著。
孩子們都靜靜地站在院子裏,間或小聲地交談一兩句,其中一個看起來年齡比較大,長得也是最好看的男孩子被眾人眾星拱月一般圍在中間,周圍的人時不時跟他說話,他都像沒聽見似的,半個字也沒回應;他臉上表情極為陰沉,好像下一刻就要跳起來露出利齒咬人一般。
“行止,今天晚上那個男人就要過來了,按之前的狀況來看,是打算要我們自相殘殺了!怎麽辦?大家好不容易團結一心,難道現在就要功虧一簣嗎?”那個男孩子聞言終於抬了抬眼皮,微微張口道:“大家稍安勿躁。現在他還沒有來,他到底有什麽打算我們現在還不得而知。以我們現在的力量硬碰硬是絕對沒有勝算的,大家最好冷靜下來,切勿有半點使他懷疑的動作。”
眾人聞言都讚同地點了點頭,小女孩聽著那男孩子極為好聽的聲音,不自覺被吸引著往前挪了一步,想要更加清晰地聽聽他說話,卻不料踢到了一顆石子。
“是誰?!”有人警惕的低吼了一聲,小女孩嚇得身子一抖,哆哆嗦嗦地從假山後伸出半個腦袋。
“哎,是個小孩子……”眾人見狀似乎是鬆了口氣,“是生麵孔啊,難道是才被送過來的孩子?可是看那長相又不像是……”
小女孩並不清楚他們在說什麽,隻是看見大家並不特別排斥自己的樣子,膽子大了一點,從假山摸了出來,朝前麵走了幾步,停在不近不遠的地方,好奇地打量著他們。
這時忽然有人驚呼了一聲道:“啊,這孩子我見過!是東廂那邊的孩子!”
“東廂?”眾人聞言都麵露驚愕之色,議論紛紛,“不就是那個人的親骨肉……媒介種啊……怎麽會來這裏的?”
前麵的話沒聽明白,但最後那一個問句小女孩卻是聽得清清楚楚,急急忙忙回答道:“我找我的貓……然後就迷路了,走著走著就不知道怎麽走到這兒來了……”
眾人因了她開口說話都漸漸安靜下來,隻那一雙雙眼睛直直看著她。雖然不懂那些目光中的含義,但小女孩本能的覺得那些眼神裏的意思都不怎麽好。於是吞了口口水不敢再說話了。
然而,這時那個站在人群中間,本來是一臉陰沉的男孩卻忽然輕笑出聲,那張美麗的臉上立時便如春花盛開一般明媚不可方物。小女孩不禁看呆了去。
男孩亦拿了一雙幽深的黑眸略帶溫和顏色的看著她,然後,在夕陽殘存的最後一縷橘色光芒中朝她伸出手,道:“喂你,過來這邊。”
那一瞬間定格成一副美到難以用言語形容的畫麵,深深刻進女孩的腦海,成為難以消除的印記。
我看著伸出手來得俊美男子,眼前修長挺拔的身影不禁與剛剛浮現在腦海裏的男孩的身影重合起來。我茫然地伸出手,手心搭在另一片冰涼的手心裏的同時,男子身後的赤色焰火燃盡最後一絲光芒,四周暴起一片黑色的身影,其中夾雜著銀色的微光,卻是因為那些黑衣人領口處的銀色荷花。
“嗬,銀色荷花?這麽多年你倒是藏的好啊容行止,竟然半點沒讓人看出你還給自己留了這麽條後路。”柳若魅哼笑一聲,抬手示意了一下,原本圍在我和容行止四周的三大部的人立刻四散開去,和突然出現的黑衣人們鬥作一團。
容行止牢牢握了我的手,低聲問道:“你還能忍得住嗎?”
我知道他是在問我能否壓製得住嗜血的欲望,微微一愣,便垂頭道:“能……但大概隻有一柱香的時間。”
容行止點點頭道:“足夠了。”頓了頓,他又道:“轉過那棵禿樹之後,左轉看見的那口枯井跳下去之後其實是一條密道,等一下你抓牢我,我們從那邊出去。”
我聞言有些怔愣,剛才那些模模糊糊的畫麵又閃現在腦海裏,看著眼前的男子忍不住出聲問道:“為什麽?你為什麽……突然這樣做……”
男子低下頭深深看了我一眼,那雙黑眸中還是沒有倒映出我的影子,卻隱隱閃爍著我並不熟悉的光芒。他忽然微微一笑。
那一笑如春風化雨,寒冰消融,卻讓我有一瞬間的心慌。
“我們不是還在對弈嗎?我的對手怎麽能讓別的人搶了去了?出去以後,我們再繼續好好下棋吧……”他伸手從袖中掏出一樣東西朝柳若魅等人猛地扔了過去,然後四周迅速彌漫開濃烈的白色煙霧,讓人連站在自己對麵的人呢的麵容都看不真切。
一片白霧中,我隻覺那隻冰涼的手始終牢牢握著我,然後拉著我迅速奔跑起來!我隻有一瞬間的猶豫,便輕輕回握住那隻手,心裏不住的想,容行止……容行止,等到出去以後一定要讓你把一切都給我講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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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跑了多久,隱約聽到身後傳來柳若魅有些氣急敗壞的聲音:“他們人呢?!快給我追回來!”
終於停了下來,麵前是一口枯井,白霧散去了一些,身邊的男子也現出了身姿。此刻衣衫頭發具是淩亂,哪裏看得出從前半點高高在上的樣子。我忍不住勾了勾嘴角,容行止低頭看見我嘴角的笑意,竟也是輕輕抿了抿唇,帶出些許不易察覺的柔和之意,道:“你先下去。”
我點點頭,左手撐住井沿,輕巧地翻身跳進了並不算深的枯井,緊接著,容行止也翻身下來,一把拖住我的手道:“走!他們應該很快就會發現這條密道了!”
密道裏伸手不見五指,全靠容行止在前麵摸索著帶路,從他不斷磕磕碰碰的停頓感來看,他應該被碰出了不少的瘀傷。我忽然有些恍惚,黑暗裏我的其他感官更加靈敏,耳邊是他略微急促的呼吸聲,手上是他肌膚冰涼的觸感,我突然希望這條密道最好沒有出口,兩個人就這麽一直一直地走下去。然而,眼前漸漸亮起的那一點昏黃色的微光,讓我不禁自嘲的笑了笑——這條路,始終還是走到盡頭了。
鑽出密道,還沒能來得及鬆一口氣,我便被眼前的場景震在了原地。
四周身著青黑色細鱗軟甲的禁衛軍手持火把正正圍了我們一圈,正對著坐在高大駿馬上的那一人,銀冠束發,紫袍尊貴,正是燕王沈笑!
“樓姑娘,樓主,本王已在此恭候多時了。”沈笑說出這句話時,表情冷漠至極,看著我和容行止的眼神竟似在看兩個不共戴天的仇人一般。
我有些怔愣,容行止倒是不緊不慢地站起來拍拍身上的灰塵,我這才看清,他露在衣服外麵的身上有著許多剛才碰撞出的青紫的傷痕,有些還滲著血。
“有勞燕王殿下親自前來迎接了,”容行止的聲音平淡至極,“不過,我想我和小骨可以自己走,不用麻煩王爺了。”
燕王冷笑一聲道:“你說話隨時都討人嫌,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直接說求我放了你們不就好了?樓主大人,你要搞清楚,你現在的狀況可不是別人求你啊。”
容行止靜靜地看了沈笑半晌,忽然道:“你要殺我可以,但是你能對小骨下得去手嗎?”
沈笑眉頭微微一皺,很快鬆開來,冷冷道:“你以為我們費了這麽大的周折,策劃了這麽久,就隻是為了殺了你們兩個?放心,你們兩個我一個都不會殺,一是我並沒有這個權利擅自殺了你們,二來……若隻是殺了你們恐怕還不夠報我家破人亡之仇!”
容行止聞言微一皺眉道:“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沈笑冷笑一聲道:“樓主大人不記得了麽?嗬,也沒關係,隻要我記得就好了……”
我一直坐在容行止旁邊,聽著他們兩人說話,整個人表麵上沒什麽動靜,內裏卻是痛苦得快要咬碎牙齒!嗜血的渴望越來越強烈,幾乎快要壓製不住!
“呃……”我忍不住發出一聲喘息,容行止立刻看向我,問道:“小骨……你還行嗎?”
我此刻已經不敢說話了,我怕一張口,就會忍不住撲到他身上盡情吮吸溫熱的鮮血,隻能艱難地搖搖頭。
容行止看著我,一雙好看的眉輕輕聚攏,半俯下身來,伸手想要撫上我的臉,卻被一個沙啞的聲音打斷了動作:“真是情深意切的一對苦命鴛鴦啊!讓老夫我不禁就想起了自己年輕的時候啊。”
容行止麵上神色雖不變,伸在半空中的手卻是僵在了原地。我聽到這陌生卻又莫名熟悉的聲音也是渾身一震,緩緩轉動頭顱看向來人。
明明是個坐在輪椅上,半邊臉都被燒毀的癱子老頭,我卻在看清楚對方另外半邊完好的臉後,連牙齒都有些輕微的打顫,那一種浸入骨髓的恐懼感讓我顫抖著從喉嚨深處吐出兩個字:
“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