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染霜
“小姐！小姐！”朦朧間，似乎有人在推著我。
我迷迷糊糊的半睜開眼，不耐地揮了揮手：“唔……再讓我睡一會兒……頭、頭暈……”
“哎，怎麽不頭暈了？聞著一身酒味兒！哎呀！小姐您別睡了！起碼別在這睡了！一身白霜得著涼，到時公子又會著急的！”那人不依不饒地推著我。
我躲閃不過，皺著眉軟綿綿地勉強撐起身體，一陣風過，便覺得身上冷得徹骨，不禁一個哆嗦，清醒過來，又覺得頭痛，全身上下沒有一個地方是舒坦的，酸痛不已。
“我這是……”我疑惑地打量著四周，發現自己正坐在一片花園裏，身上發間還殘留著白霜，一部分已經化水浸透衣衫，怪不得會覺得這麽冷，至於頭痛……腦海裏閃過無數片段，我捂著腦袋哀歎一聲：我又喝多了！
“小姐您可算醒了！快起來回屋去，換身衣裳，最好泡個澡，我給您端碗熱湯暖暖身子。”叫醒我的人正是之前沈笑派來服侍過我幾天的小璃。
小璃扶著我站起來，邊幫我拍著身上未化的霜，一邊小小地埋怨道：“小姐，您可真是的！怎麽這樣不在乎自己的身子，這個天夜裏也不見得暖和，您這幕天席地的睡上一覺，是不要命了麽？”
我看著滿臉擔憂的少女，心裏升起一絲歉然，軟聲道：“好了好了，小璃，昨夜是我不小心喝醉了，倒在這就睡著了，我保證沒有下一次好不好？對了，你以後不要叫我小姐，我現在和你一樣是個丫鬟，叫我阿碧就好。”
小璃一邊扶著我往我的房間走，一邊道：“這個我自知道，但是沒人的時候我仍叫你小姐。誰叫公子心疼您？那個什麽勞什子木小姐，嬌氣死了，一天到晚哭哭啼啼，一找到機會就往公子懷裏鑽！哼！我看她根本不是不想嫁，而是喜歡我家公子喜歡得緊呢！故意逃婚想引起公子的注意！”
看來小璃是真心不喜歡那木靈琅，把人說成這樣，我不由失笑：“說什麽呢，也是你公子的明媒正娶的妻子，夫妻恩愛本就是應該的。”
“可是跟公子拜堂了的人是您啊，才不是……”
“好了，小璃，到了！我自己進去，你去給我端碗湯來吧。”走到門前，我打斷了小璃的話，打發她去廚房。
“啊……哦，好，我這就去，您先換好衣服啊！”小璃應了一聲，跑走了。
我看著她的背影抿了抿唇——這小姑娘雖然心思不壞，但話太多了，也管不住嘴，就算她是沈笑信任的心腹丫鬟，還是不要讓她知道太多的事情比較好。
離了小璃的攙扶，我便覺得雙腿有些發軟，站在原地撐住廊柱歇了歇，慢慢走了兩步，伸手推門，卻不料指尖剛觸到門，眼前竟是一黑，我暗道一聲不好，整個人卻已經往後倒下去了。
後腦勺著地的時候，我聽到一聲不算小的悶響，隨即便是一陣錯位般的暈眩，再來就是腦袋與地麵相接觸的地方傳來的痛感——好痛！一定起了個不算小的包吧！
我眼角都滲出淚花，躺在地上好一會才緩過氣來，又被一聲驚懼的呼喊唬得差點背過氣去：“小骨！”
緊接著我就被人撈進了一個溫暖的懷抱，來人還急切的晃著我，嘴裏不停喚著我的名字：“小骨！你怎麽了？小骨！”
我被他晃得頭昏眼花，直犯惡心，於是提足一口氣喊了一句：“你別晃了！再晃我就真得沒了！”
“小骨！你沒事？！太好了！你沒事！”包含驚喜的聲音，男子長長地舒出一口氣，緊緊摟住我。
“你……咳咳，鬆開我點兒！喘不過氣了！”我胡亂揮手拍了拍男子的背，看著他又笑又歉然，不禁瞪了他一眼，道：“你真是的！大驚小怪什麽？我不過摔了一跤罷了，你這樣勒著我才差點要了我的命！”
“對不起！對不起！小骨！我、我太激動了！”沈笑嘴上雖然在道歉，雙臂卻依然緊緊摟著我，生怕我一下就沒影兒了似的，“我昨晚來找過你，可是你卻沒在，我等了你好久都沒見你來，便說出去找你，可是……可是後來有些事耽誤了，我、我……對不起，小骨，我以為你出什麽事了……”
我回想起昨天夜裏看見的月下相互依偎的一對身影，沉默半晌，歎口氣道：“我沒事，昨天不是過節麽？我出去看花燈了，回來的晚了些……你抱我進去吧，我走不動了，喝多了酒，頭疼。”
“好好……”沈笑連忙應了，抱起我走進屋裏，小心翼翼地放到床上，替我脫了鞋襪，許是摸到我一身衣服都濕了，便問道：“換身衣服吧？”
我想了想，道：“嗯，衣服就在那邊，你拿一套給我吧。”
沈笑拿了衣服來，遞給我，我看了一眼，道：“我渾身酸痛，沒力氣，你幫我換吧。”
沈笑一下子就紅了臉，支支吾吾道：“這個……這個……”
我看著他麵紅耳赤的樣子，心裏惡劣地笑起來——這人雖說曾是我後院裏的四公子之一，但和我卻連一個淺淺的吻都沒有過，可以說是不諳人事，因此雖說是個成年男子，在這方麵卻比我更加羞怯。
我勾了勾嘴角，催促道：“這個什麽？快點啊，我很冷啊沈笑。”說著還抽了抽鼻子。
果然，一聽到我抽鼻子的聲音，怕我染上風寒的沈笑立馬慌了，也顧不上害羞，急急忙忙來解我的衣衫。
脫到一半的時候，小璃端了熱湯來了，一邊嚷嚷著，一邊跨進門來，一見到我和沈笑現在這番情景，先是一愣，隨後立刻偷笑著退了出去：“哎呀！奴婢什麽都沒看到！繼續啊公子！”說完，留下湯走人，還順手拉好了門。
被小璃那麽一笑，沈笑連脖子帶臉全部紅透了，跟隻熟蝦似的，手上的動作卻還是沒停，隻是一雙眼睛一直不敢停留在我身上。
我一直微合著眼睛，嘴角勾著笑意，卻搭下眼簾遮住自己眼裏的情緒。
脫到最後一件褻衣時，我按住了沈笑的手，朝他微微一笑道：“好了，不為難你了，我自己來吧。”
沈笑這一次卻沒有馬上收回手，而是深深看了我一眼，然後顫抖著雙手，緩緩，緩緩抱住我。
他把頭埋在我腿上，顯得有些無助單薄，說話聲音有些悶悶的：“小骨，答應我，以後不要再像昨天晚上那樣，一個人不聲不響的消失了好嗎？我真的很擔心……以後，如果你想出去，就帶著我一起……或者讓人知會我一聲好麽？不要，不要再這樣嚇我了……”
我抬手輕輕撫摸著他柔軟的發絲，說：“好。”
我本想笑著拍拍他的腦袋，安撫他幾句，卻突然發現連抬起手臂的力氣都沒有了，眼睛也漸漸發紅酸澀，鼻子也有些發塞，我甩了甩頭，更覺得恍惚，最後隻得歎著氣說：“沈笑，我想我是……染上風寒了……”
腿上的腦袋刷的抬了起來，我看著男子秀眉緊皺的嚴肅表情，就知道，自己完了。
那之後，我被沈笑火速裹進棉被，再搭了兩床棉被包成粽子，朝床上穩穩一放，叫來一個大夫把脈抓藥，半個時辰內，就把一碗熱氣騰騰的黑乎乎的液體遞到了我的嘴邊。
“我不想喝啊，沈笑……”我撇嘴推拒著。
哪知沈笑在這個時候卻跟活閻王似的，一臉無情的看著我，扶起我的腦袋，把藥遞到我嘴邊道：“喝！”
我腦袋燒得暈暈的，鼻端一股苦臭味，頓時覺得委屈起來：“不要不要！我不要喝！說不要就不要！”
沈笑無奈地歎口氣，哄著我道：“好了好了，你就喝一點好不好？屏住呼吸一下子就喝了，不會苦的，喝了咱們吃桂花糕好不好？……”
沈笑哄了我好一陣子，我有些經不住桂花糕和八寶鴨的誘惑，就老老實實地點頭道：“那就一點……一點點……”
可想而知，說是一點，最後還是全喝光了，至於桂花糕和八寶鴨……你認為一個生病的人能吃麽？
就這樣，沈笑忙來忙去地照顧我大半天，最後實在有事必須離開才不得不走了，然而到了晚上的時候，我整個人稍微清醒些了，卻來了一個意想不到的客人——木靈琅。
“……我問了銘燕關於成親那天的事，他和我說了你……今天我又聽見小璃說你病了，便尋著過來看看你……你、你好些了麽？”木靈琅的氣色看起來比前幾日好了不少，大概是沈笑的溫柔安慰起了不少的作用吧？
“木小姐，勞煩您來看我一個下人，”我微笑著道，“公子想來待你不錯吧？”
提起沈笑，木靈琅麵上便浮起一層羞赫之色，囁嚅道：“還、還好啦……”
頰上兩朵紅雲，襯得美人麵若桃花，更加豔麗，木靈琅的容貌身姿完全配得上沈笑，更別說她的身份了。
“那你找到你要找的東西了麽？我記得你那日說過是要進王府找東西的，為何又在這裏幹事了呢？”
我笑了笑道：“多謝小姐關心，我要找的東西找不找得到都已經不重要了。”
“是、是嗎？”木靈琅一臉疑惑，可是也知趣的沒多問，隻替我掖了掖被子道，“不過這天氣也未見得奇寒，姑娘怎麽會染上風寒？”
“喝酒喝多了，倒地上睡了一晚，今早起來身上鋪了一層霜，因此著涼了。”
“呀，怎會這樣？身上都鋪了一層霜，怎麽去啊，不都化成水滲進衣服裏了麽？怪不得染上風寒，下次你可注意別再喝那麽多酒了。”木靈琅囑咐道。
我未應聲，隻是道：“身若染霜，日曬可去；心若染霜，卻隻有人能解了。木小姐，你的心霜……已有人為你解了麽？”
木靈琅臉上又飛起兩朵紅雲，好半天才蚊蚋般“嗯”了一聲。
我便無聲地笑了。當初能夠幹出鑽狗洞逃婚的女子，如今也不過是再一次陷入愛情的羞怯少女罷了。
“那姑娘你呢？你的，嗯……心霜可有人為你解？”木靈琅突然認認真真地問。
我愣了一愣，繼而笑道：“有啊，當然有的。”
“真的嗎？那是誰呢？是不是你、你喜歡的人啊？”木靈琅說著臉又是一紅。
“他嗎？他啊……他已經死了。”我語氣平淡。
木靈琅一時沒反應過來，微微張大了嘴呆呆地看著我。
是啊，那個人已經死了。
在他把劍刺入我的胸口，親手推我下懸崖的那一刻起，能夠解開我這心頭霜的人，就已經死了。
即使春風化雨，暖陽融雪，都再化不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