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淩雲思碧霄（二）
入得門來，才發現其實內在布置同以前的碧禧宮還是有了不小的差別。
我以前很喜歡的一個魚塘已經被填平，連邊上的桃花林也在那時燒了個幹淨，現在似乎是把土換了改種上了一大片牡丹。極盡妖冶的花，我有些疑惑，容行止會喜歡這樣的花麽？竟然還種上這麽一大片。
不過疑惑歸疑惑，卻也不能表現在麵上，更不能問出口，我微垂著頭老老實實地跟在柳若魅和洛雲身後。
一路走過來，有路過的千重樓內的弟子，都會向兩人一一行禮，有的還會問候幾句，稱呼柳若魅為“七重主”，洛雲為“四重主”。看來這兩人在千重樓的地位確實不低。
我注意到千重樓所有的弟子都統一著黑衣，不過繡在衣領處的荷花圖案卻有著不同的顏色。就我現在所看到的，就有紫色、紅色、青色和藍色幾色，不知道是表明地位之用，還是因為分部不同的原因。
走了沒多久，兩人忽然在一間屋子前麵停了下來，立時就有兩個身著粉白色交領襦裙的俊俏女子迎了出來，臉上笑意溫婉，說話也是溫溫柔柔的：“二位公子回來了？要換身衣服麽？”看起來已是伺候這兩人多時的丫鬟，對兩人的習慣十分清楚——這兩個人，尤其是柳若魅，每次出過門以後回來的第一件事一定是要換身衣服。
哪知這回柳若魅竟搖了搖頭道：“不了，我還有事要去找左護法，晚上才回來。”
“是，公子，”兩人乖順地回答，又看著我疑惑道，“公子，不知這位姑娘是……”
“一個撿回來的醜東西罷了，”洛雲哼了一聲，“你們兩個把她帶下去好好洗洗，記得要照之前說的那樣把她打扮一下，知道麽？”
那兩個女子先是一愣，隨後像是記起什麽似的，眼裏閃過一絲驚訝，不過很快掩飾過去，依舊溫順的應了。
之後兩人又吩咐了一點事情，就離開了，那兩個女子走過來，許是看到我腿不好，一邊一個扶住了我，其中一個高一點的女子道：“這位……姑娘，請進屋吧。不要害怕，公子們隻是叫我們要給你洗漱一番，你剛從外麵回來一聲塵埃，洗過之後會舒服一些。啊，對了，我叫優花，她叫優茗，有什麽需要幫忙的你盡管告訴我們便是了。”
我點點頭，跟著進了屋，隨後就是一番從頭到腳的清洗，這兩個女子的動作很麻利，不多時，我就已經幹幹淨淨地坐到梳妝台前了。
很久都沒有洗過這樣一個舒服的澡了，我甚至偷偷地舒出了一口氣，然而銅鏡裏映出的臉卻讓我無論如何都放鬆不下來。
每次一看到或者碰到這個猙獰醜陋的傷疤，我都會忍不住想起那天那張麵無表情的臉，心裏湧起的強烈的感覺非常怪異，既不是完全的恨意，卻也不是全然的悲傷。
然而銅鏡卻突然被抽走了，我有些愕然地看向拿走銅鏡的優茗，對方卻認仍是笑意款款：“姑娘想要個什麽樣的頭發樣式呢？飛仙髻好不好？對了，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麽名字呢？”
我看了她半晌，轉過頭道：“阿碧。碧水的碧。”
“真是好聽的名字！碧水清透，很符合姑娘的氣質呢！”優茗說。
我笑了一下沒有回話。
還真是兩個善解人意的女子，怕我看著自己的臉傷心難過才故意拿走銅鏡吧？又為了不讓我多想而和我說些不著邊的話……那兩個人身邊也有這樣可愛的女子呢，自然是勝過我千百倍的吧？也難怪洛雲會那樣恨我了，他明明正是胸懷大誌，能夠做出一番事業的年紀，卻差一點就被我關在後院裏虛度一生，如何不恨呢？
這樣恍恍惚惚地想了一陣，等回過神來，才發現優花和優茗已經將我收拾妥當了，兩人都直直的盯著我，眼裏含著些許驚訝。
我皺了皺眉，問：“怎麽了嗎？”
“不……沒什麽，隻是……”優花看著我歎了口氣，“現在我們終於知道二位公子為什麽要將你帶回來了。這樣打扮起來，不看臉的話，真就是一模一樣呢！”
我聞言一愣，隨即低頭看了看身上，瞬間了然。
百花曳地裙，藕絲琵琶衿上裳，雲雁細錦衣……發為飛仙，額前華盛。
我本就是碧禧宮小宮主，縱使麵容已毀，作得這番打扮，身姿自然是不會變的！
然而現在還不能讓人起疑，況且我一直都對洛雲帶我回來的目的很好奇，於是裝作不知道她們在說什麽的樣子疑惑道：“我不明白你們的意思……少爺為什麽會願意把我這麽個醜八怪帶到這樣好的地方呢？”
優花和優茗卻是對視一眼，笑著敷衍道：“這個我們怎麽會知道呢？公子這麽做自有公子的道理，你能被帶回來也是你命中的福分，不要多問了。對了，你餓了嗎？要不要……”
這兩人明顯是知道什麽，在故意避開話題！我擺了擺手，道：“不，我不餓，我就想知道……”
“你想知道什麽？我來告訴你好了！優花、優茗下去準備晚膳，今天晚上左護法要過來……對了，記得把我那壇藏了許久的就拿出來。”
“是！”優花和優茗迅速退下了。
我閉了閉眼睛，平複了臉上的表情，才轉身對著來人行禮：“洛少爺。”
洛雲站在門口盯了我好一會，才大跨步走到我麵前，猛然抬起我的臉，仔仔細細地看了一番，邪邪笑了聲：“哼，湊近了看，連臉也有幾分相似呢！若不是你體內沒有內力，又不會半點武功，我真要以為你就是她了呢！”
我避開他熾熱的視線，那其中燃燒著的恨意太濃烈，幾乎要讓我顫抖！
洛雲卻一把轉過我的身子，從背後抱住我，緩緩收緊了手臂，把臉靠在我耳邊，氣息打在我臉上，有些癢，我不由得躲了躲，他卻死死箍住我，讓我動彈不得。
“洛少爺……”我痛呼出聲，想讓他放開我。
“噓……不要出聲，”他卻伸手按了按我的唇，複又抱緊我，用了低沉的聲音說，“這樣不看臉，你就是她了……樓重骨，嗬嗬……樓重骨。你知道這個名字的主人是誰嗎？她就是曾經的碧禧宮小宮主哦，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呢。長得還不錯，可惜身上脂粉味太重了，她每次用親了別人的嘴來親完我，我都會覺得反胃，即使這樣的日子過了一年，我也還是習慣不了……”
“……太臭了！那味道太臭了，簡直惡心！她早就聲名狼藉，外界的人都稱呼她為‘采陽怪’呢！所以我十四歲那年，我爹說要送我去碧禧宮做人質的時候，我簡直難以置信！從那以後我就不相信親情血緣這種東西了！我一直恨我爹，是他毀了我的前程！可是後來我不這麽想了……”
洛雲的語氣越來越激動：“有錯的不是我爹，罪魁禍首其實是你啊！是你才對啊！你知道我那近兩年時間過得有多痛苦嗎？！每天每天像妓女一樣強顏歡笑！都是你毀了我！是你毀了我啊！所以我發誓有一天如果有機會可以殺了你，我一定會毫不手軟，就像現在這樣！現在這樣！你終於要死了哈哈！我人生的汙點！現在就可以永遠消失了！”
瘋狂地吼著，洛雲的手忽然掐上了我的脖子，迅速收緊！
感覺到不能呼吸，我有些痛苦地拍打著落雲的手臂，發出無意識的嗚嗚聲，然而身後已經狂亂的人完全不理會我的掙紮，執意收緊了手，竟是一定要置我於死地！
感覺到肺裏的空氣越來越少，四肢漸漸沒有力氣，緩緩垂了下去，我有些悲哀的想，哈，真是可笑，連複仇的開始第一步還沒踏出，就要死了麽？
意識漸漸模糊，卻忽然聽到耳邊炸開一聲暴喝：“你在幹什麽？！”
感覺到脖子上的鉗製猛然鬆開了，空氣急速地灌進口中，我猛烈地咳嗽起來！
大口大口地呼吸著空氣，胸腔中劇烈跳動的心髒讓我清晰地感覺到自己此刻是活著的！
“你差點殺了她！”來人繼續暴喝，那聲音卻意外的熟悉。
“哼，別說得自己跟大善人似的，你殺的人恐怕比我還多吧？左護法大人！”洛雲不屑地冷哼道。
那人卻是沉默了一陣，極像是默認，而後我感覺到有腳步聲朝我這邊走來，然而沒走過幾步，就聽見了對方難以控製的急促呼吸。
“小……樓重骨……？！”
啊，我撫著喉嚨恍然地想，原來是淩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