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初入卡塔納(三)
雷納睜開了眼睛,鼻子里傳來一陣濃烈的澀味,從他昨晚進入藥鋪起,這股氣味就一直伴隨著他。他揉了揉泛酸的眼睛,又一股濃烈的睡意襲來。是的,他睡得並不好,因為是坐在椅子上睡的,也因為根本沒睡多久。
托頓就睡在他前方不遠的床上,蓋著一席沒有任何花紋的棕色毛毯,呼吸平穩。昨晚,藥師,雷納,與兩名夥計一直忙到後半夜,才處理好托頓的傷口,並為他換上了一身乾淨衣服。
照藥師的說法,再有兩個星期,不說完全痊癒,至少普通的走動是可以做到的。雷納站起身,伸了個懶腰,走出大門,到了那架破舊馬車的旁邊。
妮亞正安穩地睡在裡面。
直到後半夜才睡的,可不止自己和藥鋪的人。雷納輕輕地摸了摸女孩的頭髮。
接下來,只要想辦法弄到兩枚金幣。雖說耶爾已明言這錢不用他出了,但畢竟是自己惹出的問題,總得處理不是?
雷納靠著馬車旁的杉樹,坐了下來。忽地,心中襲來一股失落的感覺,昨晚耶爾的話語彷彿又回蕩在雷納的耳邊。雷納有些不確定了,再繼續與國王對抗,真的好嗎?
自己當國王,和那位王子當國王,對於比萊茵的人們來說真的有區別?好像沒有。既然沒區別,那自己為何要爭那個位置?有錢能享受?得了吧,自己出生的時代可完爆這個世界好幾條街,隨便弄點科學或工業的皮毛都能保證自己吃穿不愁,而戰爭可是要流血的。
去他媽主神的意志,我不在乎。雷納咬了咬牙:「老子不奉陪了!」
突然,兩隻皮靴出現在雷納眼前,他抬起頭來——
昨晚跟在主教後面的年輕人正站在雷納眼前,不過已脫去了教會長袍,現在是一身便裝。
「你是昨晚的……」雷納聲音里充滿了不確定。
「我叫菲爾丁,是主教的隨從。」
突然,這名年輕人單膝跪了下去,沉聲道:「雷納大人。」
雷納怔住了。怎麼回事?這人怎麼知道自己是誰?昨晚耶爾明明承諾過,不對任何一人透露他的真實身份,主教可不像不守信用的人。
見到雷納吃驚的神色,菲爾丁繼續道:「我有幸作為一名侍從,參加了慶祝您獲得主神眷顧的宴會,昨晚我就認出您了。」
「喔。」雷納明白過來。
「但見您對耶爾大人隱瞞了身份,我也就不敢亂說話。」
嘿,這人挺厲害。雷納內心讚歎道。
這時,菲爾丁的語氣變得激動起來:「您還是自由之身,這也就代表戰爭還沒結束對不對?有許多人都說您被秘密監禁起來了,甚至有人說您已經死了,但我從來沒有相信過他們。」
你還是相信他們吧……原來那個雷納已經死了,雷納內心苦笑。
「你來找我,是為了什麼?」
菲爾丁低下頭去:「為了阿特麗斯的榮光。大人,請讓我加入您的隊伍。」
這可真是……雷納覺得有些無奈。想要人時沒人,這不再需要了反倒有人跑來倒貼。就讓對方知難而退吧。
「我沒有隊伍。」
菲爾丁滿臉難以置信:「怎麼會?」
「從樞機主教們發布停戰令的那一刻起,我就是孤身一人了。」雷納翻動著原主人留下的記憶,緩緩說著。
「一群懦夫,他們背叛了阿特麗斯!」菲爾丁握起拳頭。
「所以你看,我沒有隊伍。」雷納微笑起來,準備轉身離開,但菲爾丁搶前一步攔在了雷納面前,再度低下頭去。
「即便如此,大人,請讓我加入您。」
哎,沒完了還,雷納不滿地打量著面前這位年輕侍從,說道:「你加入有什麼用?兩人對抗王室的整支大軍?你當我是哪位超級英雄?」
「我知道如何讓耶爾大人聽您指揮。」
聞言,雷納死死瞪著對方,菲爾丁身體縮了一下,小心地說道:「對不起,大人,昨晚我偷聽了您和耶爾大人的談話。」
「嚯……」雷納氣極反笑,反倒來了興緻,世上還有讓那個耶爾改變心意的法子?「你說說看。」
「幫主教大人的忙就行。」
「幫忙?」
「對,耶爾大人是個很重情感的人,只要您對他有恩,他一定會想辦法報答你。」
雷納內心搖搖頭。沒錯,耶爾是很重情感,他也看出來了。但正因為如此,耶爾才不願犧牲他人的性命去捍衛信仰。既然守衛阿特麗斯這個理由都打動不了他,雷納所給予的小恩小惠就更不可能了。
不過……
「他遇上什麼困難了么?」
見雷納似乎沒有拒絕,菲爾丁臉上泛起興奮的光輝,快速地說道:「是的,列加男爵盯上了我們分部的教堂,想據為己有,然後改建掉,但耶爾大人不許。所以男爵一直在派人騷擾,前天還刺傷了我們一個去商會買蠟燭的修士。」
「呃。」雷納愣了一下,繼續道:「就沒人管管?」
「什麼誰管?」菲爾丁露出疑惑的神色。
雷納拍了拍自己腦袋——這兒文明水平可不咋地,別老自動帶入現代的規則。封建時代嘛,貴族們飛揚跋扈不是很正常么。
「講錯了,我的意思是:你們打不過他們嗎?」
菲爾丁聲音變得細弱:「他們人比我們多,戰力也強……」
「有多少?」
「不知道,反正比我們多。」
「哦。」雷納點了點頭,試著驅動了一下神啟賜予的力量,一股暖流湧起。看來神力還在。既然自己放棄了對主神的效忠,那麼這份神力被收回就是遲早的事,不如讓其再發揮一次作用吧,也算報答了耶爾對自己的幫助。
「行,我答應了。」
——
一隻潔白的瓷質茶杯被放在了雷納面前,散發出淡淡的清香。僕人稍稍行了個禮,然後走出了房間。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眼睛望向面前身著華麗服飾的男人,而後者正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
雷納不喜歡這種感覺,就好像被蛇盯上的青蛙一般。但是他也沒什麼辦法,畢竟這裡是別人的家,別人的地盤。
「嘖嘖。」列加男爵開口道:「如此輕的年紀便當上了主教,小夥子的未來可很有看頭啊。」
不出意外,男爵聲音里沒有讚揚,只有諷刺。
雷納不由得摸了摸身上已經略顯毛糙的教會長袍。這是菲爾丁找出來的,某位離開了卡塔納的主教的衣物。本來菲爾丁還想找幾個人來為他壯壯聲勢,但被雷納拒絕了。這種事,他一個人就夠。
「二十多歲當上主教的例子,其他教會也不少,沒有什麼特別的。」雷納微笑著回應。
男爵哼了一聲,道:「那麼不知主教閣下今天為的什麼而來呢。」
聞言,雷納將手伸進長袍,摸出一柄簡陋的匕首,放在桌上。而這把匕首,就是前天刺傷了教會修士的那一把。
男爵見狀,笑了笑:「所以,你是來告狀的了?我可要告訴你,是我的人先被攻擊,然後才反擊的。」
「你的意思是一個六十歲的老人主動去攻擊三個壯年大漢?」
「有問題嗎?這人激動起來不知道會幹些什麼對吧,還總有些年輕人嚷嚷著要屠龍呢。」男爵攤了攤手。
「列加閣下,有件事你搞錯了,我不是來告狀的。」雷納笑了笑。
「那你是……?」
「我是來要挾你的。」
男爵一聽,哈哈大笑起來,拍了拍手。
咣嚓,咣嚓,沉重的鎧甲碰撞聲傳來。男爵的身後,出現了三名身披重甲的戰士。盔甲顏色是暗淡的灰色,加上三人被頭盔封的嚴嚴實實的面孔,慢吞吞的步態,讓人感到一種透不過氣來的壓抑。
「那麼,我的主教大人,你打算怎麼要挾我呢?」
雷納像是沒聽到似的,自顧自地說道:「這第一吧,你得賠償傷者的藥費,不止是前天那一個哦,以前的也算。第二吧,別想著教會的那座教堂了,卡塔納那麼多大房子,隨便找個去。」
男爵的臉瞬間黑了下來,朝著戰士們揮了揮手。三個大鐵塊得到命令,朝雷納走了過去。
雷納覺得,水氣最好的地方,就是它看不見。他將手輕輕一揚,早已聚集在屋內的水氣開始下沉,在地面形成一股白霧,緊接著凝結成冰,將三坨鐵塊死死釘在了地上。
男爵呆住了,眼睛瞪得跟牛一樣。
雷納拿過豎立在牆角的掃帚,用棍把部分往鐵塊身上敲——
咣咣咣,咣咣咣
「咦,你看盔甲上掉了點灰塵哎,髒了髒了,我給你掃掃。」說罷,雷納將掃帚反過來,一把糊在對方臉上。掃帚是金絲草做的,帚尖部分是密密麻麻且扎人的草尖,相當一部分草尖順著頭盔上的孔洞鑽了進去。只見那名戰士身體開始扭動起來,發出難受的嗚嗚聲。
「你給我住手!」男爵氣急,腳一動,剛想站起——
一隻冰爪如閃電般劃過,將男爵的左手卡在了椅子上。
「嘿,還挺好使。」雷納一樂,難怪在比萊茵時那人選擇用冰爪抓自己。他扔掉了掃帚,重新坐到了男爵面前。
「你……你到底是誰?」
「怎麼,我不能是阿特麗斯教會的主教么。」
「區區一個主教不可能有這種能力……」
「其實吧……」雷納擺出一副神秘的表情,說道:「我可是阿特麗斯教會的神使,放尊重點。」
吹牛嘛,要吹就吹個大點的。
「怎麼可能?!」男爵一臉的難以置信。
「嘿嘿,你愛信不信。我就問你,我提的要求你答不答應?」
「……」
「說話啊!」
「答……答應。」男爵滿臉的不情願。
「那就行了。」雷納甩甩手,向著大門走去,末了,又回頭補了一句:「有兩三個小時那些冰就化了,不用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