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離開比萊茵（三）
兩人走在夜空下的沙灘上。
微風吹拂著岸邊的椰子樹，清冷的月光也落了下來，給這片荒涼的海岸罩上了一絲神秘的氣息。本應是人跡罕至的地方，不知何時停泊了一艘小木船。
艾莎爾解開了系住木船的纜繩，雷納跳了上去。
終於要離開這兒了么？雷納內心感慨著，至少沒落到一穿越就被監禁到死的命運。
不知怎的，身體內湧出一股離鄉的悲傷，這應該是原主人靈魂的殘留吧。
身體的原主人本是個平民，計劃著到成年禮的那天，就要去大陸闖蕩。但他意外得到了阿特麗斯的眷顧，獲得了成為下一任國王的權力，接著又被老國王壓迫，出逃過程中失足墜崖，落得個灰飛煙滅的下場。
要不是雷納的穿越，原主人的身體估計已經在地里腐爛了吧，也是個苦命的人。
這時，站在木船邊的艾莎爾開口了。
「你知道方向對吧。」
「知道，朝著獵神星的方向……」
等等！雷納愣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
「你不上來嗎？」
「你自己走。」艾莎爾平靜地說道。
「是有什麼事情沒辦嗎？」
「我會向國王坦白我的罪行。」
「為什麼？！他們不會放過你的！」
艾莎爾抿了下嘴唇，說道：「我不回去，我的教父就完了。」
雷納沉默了下去。
浮起的依然是記憶，原主人被主神選中后，立刻進入了宮殿生活。但身份的改變不會立刻帶來觀念的改變。在百般規矩的皇家宮殿里，他生活得束手束腳，而身旁沒人注意到這點。但一名白髮老者注意到了，派了兩名侍者專門協助他適應宮殿生活。雖然這不算多大的恩情，但原主人對這位老者的印象是很好的。
老者名為鮑曼?古提，樞機主教團的首席，也是艾莎爾的教父。
在這場繼承權的戰爭中，教會近三分之一的人死於非命，最後鮑曼實在不忍見到更多犧牲，以自己及一干高層人員被監禁為代價，換來了和平。
艾莎爾走在水面上，雙手抓著船沿，將木船推離海岸。
「……」
她那齊肩的褐色秀髮在夜晚的微風下輕輕搖晃著，身上依然是整潔的白色絲質長衣，右肩鑲嵌著神使專屬的金色流水紋章，一切都和記憶中一樣，看來在監禁中王室並沒有虧待她。
但雷納可是老國王的眼中釘，放跑他是莫大的罪行，她這是在往火坑裡跳。
「有沒有什麼我能做的……」
「你知道的，我不喜歡你。」艾莎爾突然說道。
「嗯？」
「擁有主神的眷顧，卻只會弔兒郎當地造長矛……」
「嗯。」雖然說的不是自己，但雷納還是有些尷尬。
「我救你，也不是為了救你，我只是相信阿特麗斯的選擇一定是有道理的。」
「嗯。」
「所以，好好活下去……」
雷納抿了抿嘴唇，頭垂了下去。是的，教會在這場戰爭中死了許多人，活下來的也沒多少好果子吃。但說實話，雷納心裡是沒多少內疚的，畢竟和沒穿越時的他無關。
但終究自己穿越了啊，剛才也是這位名叫艾莎爾的神使救了自己。
雷納甩了甩腦袋，他不想去思考這些。戰爭在他到來前就失敗了，他只有流亡大陸一途。就算是想做什麼，自己又能做些什麼呢？
艾莎爾將手往前一送，一股水流將小船帶向遠方。
——
一艘小木船在一望無盡的海面上漂著，每當被海浪撞上，船身都會大幅度的晃蕩，好似隨時都會翻掉。
整整一天，雷納都在催動船底的水流，現在的他只能癱軟在船上，任由浪花擺弄自己的小船。
按照這個速度，再有兩天就能到達弗里加大陸，不過眼下先填飽肚子再說。雷納揭開了藏在船尾的小木蓋，從裡面拎出來個黑色布袋，打開一看，全是一疊疊乾巴巴的烙餅。
就算是應急食品也不能這麼湊合吧，至少種類也豐富點啊。雷納搖搖頭，告訴自己不能拿現代食品工業去比較，接著抽出一塊烙餅往嘴裡塞。
這時，一張有點皺的白紙也跟著掉了出來。他撿起來一看，上面只有一句話：
「紫泉已經枯竭。——艾莎爾?古提」
這怎麼可能！雷納看著紙上稜角分明的字體，一臉的難以置信，可艾莎爾為什麼不當面告訴他？
紫泉，又叫做恩賜之泉，是比萊茵中心小島上的一汪泉水，由於水之主神阿特麗斯的祝福，顏色變成了紫色。比萊茵的孩子們在十五歲生日那天會被帶到紫泉，將雙手浸入泉水。其中的一些幸運兒會得到恩賜，右手手腕處會出現一條泛著藍光的線條，這些人在餘生中都會擁有控制水的能力。
而原主人在那天成為了幸運兒中的幸運兒，他的手腕上出現了三根彎曲的線條——這是完整的流水印記，意味著他得到了主神的眷顧。
雷納將右手的袖口卷了起來，輕輕撫摸著泛著藍光的印記。紫泉枯竭，意味著比萊茵不再受到阿特麗斯的庇護，也意味著比萊茵不再擁有穩定的御水使來源。
看來這次老國王真是惹主神生氣了。
不過那和他無關。
雷納又塞了幾塊烙餅，接著躺在船上，望著高懸的月亮，舒展了下酸軟的身體。
現在的任務是睡覺，明天還得早起趕路。
——
雷納是被痛醒的。
他的右手手腕處像是有一把鋼刀在進行雕刻一般，不斷傳來皮膚被撕裂的劇痛。雷納猛地將衣袖翻起，隨即發現流水印記的淡藍色光輝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亮紫色，紫泉的顏色。
雷納驚恐地看著這一幕，接著，他的腦袋也痛了起來。相比起手腕的痛楚，頭部的疼痛要輕上許多，但也足以讓他抱住腦袋，在船上縮成一團。
在他意識已不大清晰時，腦海里突然響起了一個女聲，像是從極遠處傳來的，空靈，又帶有潮水的聲響。
「你將代表我的意志。」
阿特麗斯？！
儘管聲音沒有說自己是誰，但這個念頭卻忽地闖進了他的腦海。
那麼現在這種情況……神啟？
這個世界上有各種各樣的神靈，他們有一個共同點，就是從不在人們面前現身。每當他們想在人間做些什麼時，就會選擇一名虔誠的凡人作為代行者。而凡人領受指令的過程，被人們稱為神啟。
虔誠的凡人，呵。
作為一名唯物主義的現代人，虔誠二字實在離雷納太過遙遠。
而且原主人的記憶又在不斷湧出。
除去一些奇怪的主神，大多數主神教會的教義都是在宣揚善，愛與正義。只要人們都一心向善，世界就會變得美好。
但在原主人看來這很可笑，以神靈們隨便就能劈開大海，沉淪大陸的力量，要真想讓人間變得美好還不是分分鐘的事情。只要大地主神埃爾維斯願意，橫貫於弗里加大陸，讓旅人們痛不欲生的康斯山脈就能被輕易剷平。只要風之主神布蘭琪願意，每年七月肆虐於比萊茵的風暴也能停歇。甚至於，只要生命主神艾米伊願意，人類將再不用面對死亡。
但神靈們什麼都沒做。
雷納忍著疼痛強行笑了一聲，看來身體的原主人對主神們真沒好感，沒事兒，他對神明也沒好感。既然兩人都沒好感，都不虔誠，那——
「為什麼選我？」
雷納抱著痛得彷彿被撕開的手臂，大吼道。
沒有回應。
「就因為我是穿越者？要我做事可以，把來由講清楚！」
沒有回應。
雷納咬了咬嘴唇，他最討厭宗教的地方，就是他們從來不把話說全了，讓你自己去猜。
「去你的，老子是信仰科學的！」
潮水的聲音響起，再度傳來空靈的女聲：
「你會明白的。」
之後，任憑雷納如何叫喊，那個聲音再沒出現過。
不知過了多久，疼痛慢慢退去，雷納坐了起來。他看了看手腕上泛著紫色光輝的流水印記，心中一動，接著試探著將手向前伸出，開始驅動船底的水流。
原本平靜的海面瞬間湧起一股激流，帶著雷納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前行。木船兩邊的環流是如此劇烈，甚至捲起了兩個漩渦。
這是……。
雷納注視著洶湧的海面，罵了自己一句。剛才自己啰嗦個啥？如此好事有啥可嘰嘰歪歪的？還科學，都不是同一個世界還科學呢。至於她的意志……無非是讓我殺回比萊茵，恢復她所訂立的秩序罷了。
雷納接著便放下了手，船底的水流也平緩了下來。
艾莎爾的臉出現在雷納的腦海，還有教會許許多多人的臉。雖然本與自己沒太大關係，但大家給他的感覺不壞！現在又有了神啟，那就——
殺回比萊茵！乾死老國王！
「我也是要成為國王的男人了！」
雷納仰天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