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離開比萊茵（一）

  紫色金邊的綢質窗帘被收在窗戶的一邊，陽光毫無遮擋地照進屋子，打在光滑的木質地板上，整個屋子被照得亮亮堂堂。屋子中間擺放著深褐色的紅橡木桌椅，一名穿著事務官制服的中年男子正坐在那裡，專心致志地抄寫著什麼。


  雷納就站在這名事務官的前方。


  這裡是比萊茵王國，對方是王國的一名邊境檢查官，而雷納，則是一名逃犯。


  雷納的目光不斷在對方的臉和寫字的手間來回切換，觀察著是否有什麼異樣。耗時兩天偽造出來的身份信息能不能瞞過對方？假如有什麼差池，這個男人只需拍一拍手，門外兩名全副武裝的衛兵乾死自己是分分鐘的事情。


  他搖了搖頭，也許是自己想得太多，這事務官就是再有想象力，也絕不會將一個普通的旅人和全國頭號通緝犯聯繫在一起。


  但萬一呢？

  「咚咚」


  門響了兩聲，進來一名年輕的女僕，身著淡灰色的長裙，胸前還系著白色圍裙，給人一種安穩的感覺。她慢慢地走到男子身旁，將茶杯放下，接著便走了出去。除了敲門之外，這一整個過程女僕都沒有弄出半點聲響。


  陌生的景色，雷納的心動了一下，就在僅僅三天前，他生活一個完全不同的環境。水泥澆築的高樓大廈，轟鳴疾馳的鋼鐵汽車，琳琅滿目的商業廣告……在那個世界，女僕可是不存在的東西——至少在他的國家。可現在他卻成為了一名逃犯，還是異世界的逃犯。


  「叮噹叮噹……」鐵器與陶瓷碰撞的聲響。


  男子拿起了茶杯，讓勺子在裡面慢慢攪動著，隨後輕輕抿了一口。


  「你……為什麼要離開比萊茵？」


  偽造的身份奏效了。雷納內心長出了一口氣，原本緊繃的雙肩也放鬆了下來。


  「為了夢想，我的大人。」


  「哈。」檢查官嗤笑了一聲：「所以說你們這些年輕人啊。」


  接著，他再度打量了一下面前這位略顯瘦弱的旅人，搖搖頭。


  「恐怕不行，要不你過一個星期再來，等到加冕禮結束。」


  是的，王國上下都在為王子殿下的加冕禮做準備，在加冕禮過後，王子將正式擁有繼承老國王王位的權力。為此，老國王特地頒布了禁令，這段時間內禁止國境上的一切出入，以免多生事端。


  這是雷納原身體主人記憶中的信息，而且還有不為大眾所知的部分：禁令其實不是為了避免多生事端，而是害怕他逃出去。


  雷納將手伸進了口袋。


  「嘩啦」，一個小布包被輕輕放在了桌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捐助，這是王室的財務大臣為了斂財而想出的方法，名義上是平民出於對王室的熱愛自發的行為，實際上進行過捐助的人在許多事務上都有優先權，雷納很清楚這點。


  事務官愣了一下，右手拉了拉小布袋的口子，裡面漏出銀幣反射的淡淡白光。他隨即明白了過來，打量著雷納。


  「你就那麼想出去？」


  「是的，大人。」


  「連一個星期也等不了？」


  「對不起，大人，實在是因為事情很緊……」


  事務官揚起眉毛。


  「我勸你還是回去吧，禁令就是禁令」


  「可……」


  沒等雷納說下去，事務官便打斷了他：


  「回去吧。」


  裝滿銀幣的小布包被扔回給了雷納。


  雷納無奈，但就在他轉身離去的時候，事務官突然出聲叫住了他。


  雷納回過頭來：「什麼事，大人？」


  「我好像在哪兒見過你。」


  難道被發現了？！雷納心中一緊。


  「嗯……」雷納歪了歪頭，儘力做出一副疑惑的表情，事實上，他沒有其他方法。


  事務官猶豫了一會兒，擺了擺手。


  「沒事了，你可以走了。」


  雷納行了個禮，走出了這個房間，順便擦了擦頭上的冷汗——你當然見過我，這具身體的原主人才是王位的真正繼承人。


  他離開了事務所，向著旅店的方向走去。


  ——


  酒館里洋溢著熱鬧的氛圍，十幾張桌子早已被旅客們擠滿，酒館的夥計們在擁擠的人流中輾轉騰挪，將一盤盤菜肴送往它們的目的地。


  雷納坐在一個角落的位置，靜靜地將手中的麵包撕成幾塊，塗抹上黃油。在他面前，還擺放著一盤烤蘑菇和一隻雞腿。


  他想擦擦臉頰，但手卻依然專心地對付著食物。雖然臉上劣質的妝容弄得他皮膚髮癢，但只要是在公眾場合，雷納就不可能卸下這層偽裝。同時，他眼角的餘光一直監視著酒館內的情況。


  其實，雷納本不用如此小心。腦海里的記憶清晰無誤地表明了，與他熟識的人們，要不就是根本不會來這種地方，要不就是死了。只要平穩度過這個星期就好，到時國境一開，自己再想辦法混出去。


  突然，酒館門「哐」的一聲被撞開，陸續走進多達二十幾名士兵，將原就不寬敞的酒館擠得滿滿當當。而隊伍的最後面，跟著幾個穿著十分講究的人，而這些人的領章清楚地昭示著，他們是比萊茵王室的人。


  雷納和其他食客一樣，伸長了脖子，望著衛兵的方向。


  頓時，他瞪大了眼睛，其中一個拿書的男子不就是白天的事務官么？


  一名大腹便便的男人直接走到了大廳中央，瞪了一眼坐在最近處的一名旅客，後者像是受到驚嚇似的，立馬站起身來。他也不客氣，取過對方的椅子便坐了下來，還順手整了整胸前的褶皺。


  緊接而來的是瓮聲瓮氣的聲音。


  「雷納大人，出來吧。」


  雷納心中一緊，可惡！這身體原主人名字發音居然和自己一樣！在完全陌生的地方突然被人叫真名，是會讓人心慌的！

  與此同時，四名士兵封住了酒館大門，其餘的則在肥胖男人的旁邊列隊站定，這一切都與他平和的語氣形成鮮明的反差。


  原本熱鬧非凡的大廳早已變得一片死寂。


  酒館的老闆娘湊了上去，想搞清楚是怎麼回事，結果被衛兵一把推開。而肥胖男人繼續叫著。


  「雷納大人，出來吧，我知道你在這兒。」


  他故意拖長了語調兒。


  雷納發現自己認識這個肥胖男人，他內心苦笑起來。這個油光滿面的，半禿頂的，長著小鬍子的男人是這個城市的守備隊長，名聲一直不大好。原本身體原主人不大可能與這種人發生交集，但在他被水之主神阿特麗斯選中后，第一個闖進他家裡道賀的就是這位隊長，那副諂媚的表情至今還清晰地留在記憶里。


  不過今天，這個男人可不是來祝賀的。雷納掃視了一下酒館四周，發現所有可能的出口都已經被衛兵封住，逃，是逃不掉了。


  果然貿然現身是一個錯誤么，那名事務官當時應該沒認出自己才對……不過那已經不重要了，雷納搖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