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好日子
在距離景德鎮二十里路的浮梁縣,岳丘等人遇到了前來迎接的神武右軍部隊,為首的是駐紮在景德鎮的徐慶,他是岳飛麾下的一名統制。
徐慶帶來的三百名士兵,讓岳丘第一次感受到了這個時代的強軍風範。這些大漢們盔甲鮮亮,兵刃鋒銳,個個都是精神氣十足,神情中混雜著狠厲和自信。
百戰之師的狠厲,常勝之師的自信。
岳丘前世里也是來自於同樣強大的部隊,所以立即找到了那種熟悉的感覺。
比金兵更強,他毫不猶豫給做出了判斷。
更為可貴的是,這些士兵不僅強悍勇猛,而且紀律嚴明,這一點,從沿途中老百姓的反應就能看得出來。田地裡面耕作的農民們,遠遠看到這隻隊伍就紛紛躲入屋中,而等到他們辨識清楚岳字大旗之後,便不再害怕。有幾個老人家更是提著水瓮走到道邊,親切地打著招呼:「日頭毒呢,將軍喝口水歇歇吧。」
好一副軍民魚水情的畫面。
岳丘和李瑜不由得發出了感慨,岳飛的臉上也露出了自豪的表情來,他翻身下馬,用雙手接過一個老翁手裡的水碗,大聲道了聲謝,然後揚起脖子一飲而盡。
「老丈,今年的收成怎麼樣啊?」,喝完了水,岳飛熱絡地和幾個老翁拉起了家常。
「托元帥的福,今年風調雨順的,也沒有兵賊禍害,眼看著是個好收成!」,為首的老翁將碗添滿,殷勤地遞給了跟在岳飛後面的李瑜。李瑜謝過了他,卻只是將水碗端在手上,不去喝它。
「那就好啊。」,岳飛橫了李瑜一眼,就轉頭繼續跟老翁閑聊:「再過個幾年,等官軍收復了中原,日子就更好過了。」
「唉!」,沒想到老翁重重地嘆了口氣,搖頭道:「收成是好,可這日子不好過啊。」
「老丈這話從何說起?」,岳飛奇怪地問道。
「還不是那些該天殺的狗官。」,老翁使勁地拍打著大腿,憤憤不平地說道:「今天這個稅,明天又是那個賦的,收成再好也被他們奪了去,俺們不餓死就阿彌陀佛嘍。」
岳飛臉上的笑容慢慢斂去,柔聲勸慰道:「老丈,日子會好起來的……」
「岳元帥,你是大官,是個好官。」,老翁突然撲通跪了下去:「俺求求你,把這些狗官都抓起來吧,給俺們老百姓條活路啊!」
旁邊的老頭子老太太跟在後面跪成了一片,齊聲求告:「岳元帥,給俺們做主啊!」
這一跪,唬得岳飛和眾位手下連忙上前,把他們一一攙扶了起來。岳飛握住為首的那個老翁的雙手,真誠地說道:「老丈放心,我一定把你們的話帶給趙樞密,讓他查個明白。」
岳丘和李瑜對視一眼,然後各自低下頭去。趙樞密就是江西安撫大使趙鼎,他們的好朋友趙汾的父親。根據最新的消息,呂頤浩業已被罷相,朝廷內外一致認為趙鼎是新宰相的最佳人選,所以在這個時候,指望趙鼎去揭開自家手下貪腐的蓋子,真心沒有什麼可能性。
雖然岳飛和趙鼎的交情很好,雖然現在文官和武官階層之間不像過去那樣隔閡,可是以兩人對於官場的認識和政治眼光,一致得出了相同的判斷:此事最終還是會不了了之。
岳丘的心中湧起了深深的無力感,他側過身子,聽著岳飛耐心地安撫好那些鄉親,禮貌地告別,然後跟著岳飛再次跨上馬匹,繼續向前進發。
隊伍的步伐依然整齊,旗幟還是那麼鮮艷,可是為首的幾人當中,氣氛卻一直很沉悶,直到一個大嗓門響了起來。
「趙鼎枉為名臣,治下竟然有這麼多貪官污吏!」,李瑜憤憤不平地說道:「等我到了南昌,定要去問個明白。」
「李機宜。」,岳飛的聲音很平靜,可是從他對李瑜的稱呼,就知道他非常生氣:「直呼重臣長輩之名,太過無禮了。」,這年頭的稱呼有講究,直接叫別人的全名相當於罵人,所以岳飛毫不客氣地批評了李瑜。
李瑜愣了一下,馬上行禮告罪:「瑜有錯,多謝都統指正。」
岳飛點了點頭,又說道:「也不能只憑一面之辭就下結論,我自會修書給趙樞密,請他詳查。」
「還用得著查么?」,李瑜不服氣地說道。
岳丘見到岳飛皺起了眉頭,連忙搶先發話:「李兄此言差矣。」,他往回虛指:「那個老丈只說稅賦多,所以先要查清楚是不是朝廷真的收了這麼多稅賦。」
「如果是官吏假借稅賦之名橫徵暴斂,那便治他個貪腐之罪。」,李瑜也明白過來,點頭贊同。
岳丘見狀笑了一笑,正要帶開話題,李瑜卻接著說道:「如果萬一真的有這麼多稅賦呢?萬一……」
就聽見岳飛輕輕喟嘆一聲,雙腿一夾馬肚,單人獨騎跑在了隊伍前方。
隨從的眾人連忙趕上,但是大家都看得出岳飛的心情很是不好,於是在離他兩個馬身的地方慢了下來,相互用眼神交流,想找到原因才好對症下藥地安慰領導。
「是我胡亂說話,惹惱了都統么?」,李瑜惴惴不安地問道。
「不至於。」,岳丘搖頭否決。岳雲也嗤笑他道:「大人胸有丘壑,怎麼會跟你一般見識。」
「可是都統確實是聽了我的話之後,突然生氣的啊。」,李瑜聽見兩人這麼說,心裡放鬆了許多,但還是有些忐忑。
「對了,你最後說了些什麼?」,徐慶好奇地問道,他一直在後隊壓陣,所以不知道細節。
「呃。」,李瑜回想了片刻,總結道:「我說老百姓稅賦太重。」
徐慶和岳雲看了看岳飛的背影,也變得沉默下來。
「怎麼,我說錯話了嗎?」,見到他們的反應,李瑜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急急問道。
「你說的沒錯。」,徐慶聲音低沉,側頭看向岳丘和李瑜兩人:「二位可知道么,江西的上任漕臣,是因為供應軍需不力,被都統彈劾去職的。」
「呃……」,李瑜一時間不知道如何接話,岳丘卻研究過岳家軍的歷史,連忙說道:「那時候岳都統正在和曹成會戰是吧,若是軍用不足導致戰局不利,萬死也不能贖其罪,彈劾的好!」
「就是,不能讓將士們餓著肚子打仗啊,那個……」,李瑜大力支持岳丘的觀點,激動地磕巴起來。
「流血又流淚。」,岳丘淡淡地提醒他。
李瑜雖然覺得這句話有些怪異,不過意思卻是到位了,就欣然採納:「不能讓將士們流血又流淚。」
徐慶咧咧嘴巴,又道:「趙樞密安撫江西之後,軍需從無拖欠……」
岳丘打了個激靈,瞬間明白了。
「我軍月費錢十二萬兩千,米萬四千五百斛,泰半出自於地方……」
徐慶的聲音低沉而清晰,如針般刺入了岳丘的耳膜。
不知道什麼時候,他發現自己正和岳飛並排而行。岳飛仰首看著天邊,嘆息著,喃喃地說著。
「等到收復了中原,老百姓就能過上好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