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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叩師恩與流水席

  先生院前,姜朔三叩先生。


  一叩多年教導之恩;二叩先生明德之恩;三叩先生指路之恩。


  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於姜朔心中,這個溫潤如玉的中年男人早已高大如父輩。


  先生非常欣慰,姜朔能取一等榜亦出乎他之意料,是他所教學生中最出色的一個。


  先生勉勵了幾句,姜朔見周靈官在一旁,便不留了,只說著來日拜訪。


  周斯行望著走遠的姜朔,亦贊道:「此子心性是我平生所見。」


  先生笑而不語,蘸墨在身前白紙上寫下「窮則獨善吾身,富則兼濟天下」十六字。


  周斯行品著這話,愈感意味非凡,驚道:「此他所言?」


  先生點頭。


  「那我還是低估他了,說不得日後會有你當年幾分風采。」周斯行給予姜朔極高評價。


  「我不及他。」聞言先生搖頭。


  周斯行不當真,認為先生在說笑,道;


  「你可是白衣呂子禪,當年若非意外,今日早已封王,我這連斬十三妖又算甚!」


  先生愛穿白衣,世人皆稱其白衣呂子禪。


  此刻未語,只是掐著手訣,一股玄妙的意味蕩漾開來,然後運用青色火焰織成光幕裹住兩人,隔絕外界視聽。


  周斯行不知其為何如此謹慎,心下震驚,知道老友身上有傷,阻止了先生施法,右腳微跺地面,一陣漣漪散開。


  「江城內無人可竊聽你我話語。」


  先生這時才開口,神情嚴肅,沉聲道:


  「他入了步步生蓮!」


  周斯行微微皺眉,思索著此話何意,突然震驚:「是當年那一劍曾當百萬師的步步生蓮?怎麼可能!」


  「正是那個步步生蓮。」先生堅定點頭,然後慨然道:

  「當年那位前輩一劍斬烽煙,人族方才步入青銅時代,才有如今鼎盛。」


  「那才是真正的風華絕代啊,在混亂沉淪的烽煙時代都能仗劍走天下,只恨生不在當時未能一睹前人風采。」


  「只是烽煙與青銅之間布滿迷霧讓人看不清,如今古籍亦只有那位前輩的隻言片語,語焉不詳,前輩早已不知蹤跡。只是若是人族再出一個步步生蓮……」


  先生不再言語,言語至此已足矣,周斯行自能明白其意。


  周斯行此刻亦神情嚴肅:


  「子禪你能確定?」


  「當日曾見其腦後生白蓮,定不會錯!」


  「只是此事你知我知。回到人族後方最底層多年我才知曉,人族真正可怕的不是邊境巨妖,而是人族內部的傾軋互斗。人性的自私與貪婪,才是血雨腥風的根源。我們定要護他周全,不能夭折了。」


  周斯行鄭重點頭,認可老友所說。


  「那樣東西便於辟種后交與他罷。」先生再次出言。


  周斯行聞言卻搖了頭:


  「那可是你用命換來的,只要你傷勢恢復如初,從頭再來,不出半甲子,人族有你一席之地!」


  「莫要再說這話,十五年了,這道傷如跗骨之蛆,這輩子恐無恢復之期,算是一廢人耳,要這物作甚,我人族麒麟子能因此驅除外妖,縱我呂子禪碌碌一生又何妨!」


  周斯行看著這個當年曾白衣絕世的男人,心底微微黯然,沉默半響,眼中又喚起光亮。


  「子禪我定會尋到治你之法,大不了我周斯行再回邊境斬上十三妖!」


  ……


  姜朔小院里,得知了姜朔中了秋試一榜頭名后,幾個能主事的漢子與較有威望的老爺子聚集在了姜朔院子里,合計著弄個流水席熱鬧熱鬧慶祝慶祝。


  姜朔此時孤苦伶仃,家中無長輩,大人們皆將姜朔當成自家孩子看待,怎能不上心?

  姜朔心疼銀子,本想推脫,卻被一黃姓老爺子狠狠瞪了一眼,老爺子拐杖重重敲了幾下地面,故意板著臉道:


  「銀子算啥子哩,老頭子我將六十年私房錢都拿來了。」


  說著老爺子撩開三間汗衫,從內里口袋掏出約莫十來兩銀子,大氣地放在姜朔手上;

  「姜娃子你只管拿去用,不夠了再說與爺爺聽。」


  然後又湊近了姜朔耳畔,悄聲說道:

  「可別說與你黃奶奶曉得,不然夜裡可上不得炕。」


  姜朔自是不會收下,眾人又一陣勸,姜朔架不住眾人,只得應下,大伙兒才滿意地走了。


  送走了幾人後,姜朔眼神微凝,他的精神何其敏銳,一下子便發現遠處有三人望著這邊屋子,看其身上衣服,是城內戶籍處的。


  為首的見姜朔院中沒人了方才走來,到了跟前,自稱是姓宋的。然後他連連道歉,說是當日手下憊懶不做事,耽擱了姜朔戶籍辦理,現已嚴肅處置云云。


  姜朔對戶籍處的無甚好感,態度不過分熱情亦不刻意冷淡,只是客套應著。這些人心中黑成什麼樣他自最清楚不過,僅當其話語當做耳旁風吹過,又客套了幾句場面話,宋籍官就告辭了。


  臨走前,身旁候著的二人呈上姜朔戶籍證明,又給了百兩銀錢。


  姜朔對銀錢極為歡喜,毫不矯情,收下當做前段時日的精神慰藉費。


  唉,唯有銀錢才能抹去姜同學心上傷痕。


  ……


  第二日天未亮,主事的漢子就來到了姜朔小院,將具體安排交與姜朔,姜朔看過皆無異議。隨後漢子們便在院子里架起鍋灶,廚子曾在年輕時到過余揚做菜,有幾下子,備受鄰里認可,誰家有了大事需要擺宴皆請他來做菜。廚子憨憨笑著,駕輕就熟地弄起了食材。


  不多時,天已大亮。設酒殺雞作食,漢子們弄好桌席后,婦人們也來了,做些清洗鍋碗瓢盆瑣事。不久,方圓幾百米便飄滿了肉香。


  姜朔小院自是坐不下,只是置了幾桌,給主事的用,院子外另外露天擺了十幾桌。


  此刻孩童在席間嬉玩耍鬧,家中狗稚亦在人群中穿梭覓食,姜朔視之,恍若昨日時光未變。


  待酒菜上齊后,大伙兒起鬨,讓姜朔說兩句,姜朔拗不過,只得站起身來,說道:

  「我尚在襁褓就隨著老頭子來了這裡,雖是外來人,可大家可一點也沒排斥我們爺倆。夏日裡熱了,大娘們總拿些浸過井水的冰涼瓜果來給我們解暑;冬日裡凍得不行,大伯大哥們就到山後打幾隻山跳,將皮毛剝下,讓嬸子們縫成襖子送來,可暖著哩!……往事一幕幕就像依然是昨日,可老頭子已經不在了,要是他在,知我拿了第一,不知該多樂呵呢,大家就把這第一當做自個的,一起高興高興。」


  姜朔說完,婦人們眼眶紅了:

  「這孩子竟說些掏心窩子的話,今天風兒真大,眼睛都進沙子了。」


  ……


  席間,姜朔道每一桌敬了酒,酒過半旬,一些微醺的漢子敞著胸膛,大聲沖姜朔喊道:


  「來年姜娃子討媳婦了,咱也這麼喝!」


  眾人都笑。


  姜朔此刻紅著臉,不知是醉了還是不好意思。


  ……


  酒席吃了一日,夜間散了后,姜朔獨自提著酒罈子到後山瞎老人墳前傾訴著這段日子的事情,然後咕咕喝酒,伏在石碑上,哭得像個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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