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八九章、林家鋪子招了個人（十四）
父親的話讓易君的心裡像是中學做實驗時一不小心皮膚被強鹼腐蝕了一樣地難受，干扎扎地疼。
都說「惡語傷人六月寒」，特別當說這種話的人是自己的至親的時候，那種滋味，簡直就是誅心。
別人家的父母生怕兒子找不到媳婦，可自己的父親能力不足幫不了忙本無可厚非，可是還說出自己的婚事跟他們沒有半毛錢的關係似的，甚至還說出了讓自己打光棍的話。
簡直就是誅心啊。
先前易君一直因為對家裡瞞著在S市買房的事而內疚，可現在他竟然有點慶幸自己沒有告訴他們。
記得小時候易君帶著一群小鴨子到田間地頭，用鋤頭給他們翻找蚯蚓時，看到瘦得皮包骨頭跟別家肥肥的小鴨子形成鮮明對比時，就曾心酸過。
那時候他就曾有過一個同齡的男孩子少有的感慨——自己在父母的眼中何嘗不是這些個小鴨子其中的一隻？
扛得過去能換個三瓜倆棗的錢，就能得個父親兩三眼的好臉色；扛不過去就和翔一樣被當成肥料微不足道地補了一回地球。
現在，童年記憶中那極不愉快的一幕又昨日重現，饒是千錘百鍊的鋼鐵心也碎得不要不要的，補都補不起來。
記得剛到霍秋水公司的時候，包括霍秋水在內的其他同事都為他要錢不要命透支健康的掙錢方式不理解。
他們甚至都勸說過他，人要是沒了，掙的那麼多錢又有啥用？
可他們可能記遠不知道，也體會不到那種對飢餓對貧窮到達靈魂極深處的恐懼是多麼地可怕。
只有努力地掙錢，大把地掙錢，才能緩解這種對物質極度匱乏的在大白天站著都能讓人毛骨悚然的恐懼。
這種精神上的苦痛來源於物質和親情的雙重缺乏，一般人是體會不到的。
當易君全款買第一套房的時候，他首先想到的就是跟父母分享。
還記得那是一個秋風送爽的時節，他興緻勃勃地回到家還沒來得及告訴父親這事呢，父親就在那跟他大倒苦水開了。
無非就是鄰居家誰誰誰沒上過大學在外邊打工都買了小轎車，回鄉倍有面兒，連父母兄弟臉上都沾了光。
然後就是一通埋怨，說是他這個上大學的還不如打工的，自己白白培養了他這麼一個大學生，沒有多少的油水云云。
最讓易君憤懣的是父親在責罵他時還用最粗鄙的話把母親和姥姥姥爺連帶著污了一把，硬生生地把易君想說的話寒了回去。
從此以後，易君是能不回家就盡量躲著。
都說「每逢佳節倍思親」，每次逢年過節他都在對親情的無比渴望和極致的失望中煎熬著不忍回家。
即使回了，也跟母親呆的時間最長，他每次都偷偷地給母親留大把的換現成的十元二十元的現金，就是防父親對母親佛面刮金一般地剝削和掠奪。
以前，他還曾經暗中和文博較過勁，覺得自己不比他差，憑什麼好像他就是好運專業戶一樣，好事都攤在他頭上了。
經過楊紅事件他才真正地體會到了，原來是有爹媽疼愛的孩子的嘴角處有笑意，愛笑的人運氣不會太差。
這種心境出加速了易君對楊紅的嚮往，一如他多年來對她的默默的關注一樣。
在他還不太長的人生閱歷里，溫暖的家是可以讓一直漂泊的心有一個歸宿，從此成為一個有人疼有人愛的人。
易君沉默著沒有直接回答父親的話，他的心情很糟糕。
二弟看到他這種情形，悄悄地扯了一下他的衣角，說，
「哥，你要是有了相好的女孩，千萬不要讓爹知道。他可羨慕別人吹牛說的女方給男方買房從此衣食無憂。」
「哥，我聽隔壁王奶奶家的兒子說S市那頭的工資不低，可物價更高。大學生就像是地里的小麥一樣地多，多得沒有任何的優勢。」
「有啥事你先顧好你自己再說。」
聽到二弟如此懂事的話，易君的心裡有了絲絲暖意，他知道，兄弟還是長大了。
易成拍拍二弟的肩膀，心裡暗暗地記住了今天發生的一切。
他逗弄著父親，「爹，要是沒有房子的話，我娶不上老婆。即使娶上了也只能是特別普通的人，甚至有可能沒有上過大學。」
「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我領一個連大學都沒有上過的女朋友回家，周圍的人會怎麼說？你心裡會好受嗎？」
易父有些微惱地說道，「關我什麼事？你娶啥媳婦生啥孩子過啥日子是你的事，哪怕你拎只雞回家說是你媳婦我都沒有二話可講。」
聽到父親越來越不像話的言語，易成像進了冰窖里一樣，心裡涼透了，他傷感地說道，
「爸，可還得你找媒人去提親，然後婚禮得有你在場才行。我不靠你靠誰去？」
易父大概也感覺到了周圍空氣的異樣，他說，
「媒人我去找，可請媒人的錢得你出。」
「我和你娘有多大的本事你是清楚的。我們幫不了你。你們哥仨都得自食其力。」
易君和二弟相視一笑。
易君對著父親和倆兄弟說道，
「二牛三牛，我現在不上不下的，娶媳婦太困難。那麼高的物價，養活自己都困難，也沒辦法把父母接到S市去贍養。」
「我想了下，把這些年積攢的錢給你們倆一人一套房。你們各自娶一位賢惠的弟妹，將來你們倆來承擔父母的養老，怎麼樣？」
一聽城裡的新房，二牛三牛這倆牛兄牛弟就在心裡盤算著，自己出力照顧父母的話花不了幾個錢，時間上頂多十幾年；
可是縣城的房子可是硬通貨，那可能是自個一輩子也賺不來的。
他們當然更樂意接受前者。
易君看到火候到點，就敲打父兄幾人道，「那我就沒錢給自己買房了。」
「我成家后的房租和小孩子是一筆極大的開支，得要你們未來的嫂子跟我一起煎熬。所以就沒時間照顧父母。」
「你們接受了我的房就得替我好好地照顧父母，不然我隨時有辦法收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