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風雪路遙，難覓歸處（三）
“相思……鬼靈精的小丫頭，爹可不想就這般與你見麵……”
慕相思半闔著眼眸，意識分明是渙散的，可偏偏慕如雲的聲音卻又那麽清晰。
“爹……”慕相思想伸手去抓住遠處那模糊的人影，可偏偏她不管如何努力都無法觸碰到，手邊隻有冰冷的風吹過。
產房中，醫生護士著急了，“慕夫人幾乎沒有意識了，這樣下去不行，院長那邊可有消息了！”
一個護士匆匆走了過來，卻是搖著頭，“就算是那位醫生前來起碼也要數個時辰，如今怕是不能等了！”
“想法子，立即想法子，你立刻出去問問帥府的人，可有什麽慕夫人放不下的人和事！”醫生深知，人的潛意識是極其強大的，意誌往往能在關鍵時刻決定一個人的生與死！
護士聞言趕緊轉身出了產房。
見著護士再度出來，傅白霜顧不上悲痛趕緊起了身，“如何了？相思和孩子如何了？”
護士趕緊將醫生的話複述了一遍，然卻難倒了傅白霜和魏青龍，慕相思放不下何事這他們如何知曉？
“刺激夫人的意識就行嗎？”玄夢蹙著眉，許多事情原本不該她來開口，可如今人命關天，她不得不說！
護士點點頭，“可以，好的壞的，隻要慕夫人能醒來就好！”
玄夢雙拳一握，顧不上那許多直接繞過護士朝著手術室裏麵走去，護士一見趕忙追了上去。
產房裏，見著護士帶著玄夢進來，醫生給護士遞了個眼色，見護士點點頭醫生這才讓到了一旁。
玄夢走上前，看著麵前的人意識渙散麵色煞白，不禁紅了眼眶，“夫人，你可能聽見我說話？”
慕相思沒有任何反應，玄夢心底越發沉重，沉默了片刻之後她深吸一口氣，而後俯身在了慕相思耳畔，“夫人是打算就這麽睡過去？嗬……倒也好，這樣夫人你就永遠不會知道三爺到底隱瞞了多少事，夫人你很擔心慕帥吧？”
昏沉之中慕相思微微一怔，她努力想睜開眼眸問問耳畔說話的人，她的爹是不是死了，是不是傅涼城害死的！
見慕相思有些些許反應，醫生趕緊開了口，“繼續！”
玄夢不再猶豫，若是事後三爺怪她，她亦無悔，隻要能保住慕相思和三爺的孩子，她哪怕是一死！
“夫人你被騙了，慕帥……其實已經死了，年前便死了，是三爺讓玄天與玄武去下的葬，就葬在四九城外的山上，三爺說不能告訴夫人你，怕夫人傷心難過……”
死了……慕帥死了……
那耳邊不斷回響的話語讓慕相思在那寒冷黑暗之中痛不欲生，她爹爹……真的死了！
是傅涼城？是傅涼城！
猛地呼出一口氣，慕相思閉著眼睛卻悲戚的低吼出聲，眼角的淚不斷滑落，她有了意識，是極度的悲與痛迫使她一定要醒來！
醫生們立即上前，玄夢被擠到了一旁，她無力的站著，呼吸淩亂，本以為這一輩子她絕不會背叛三爺，可如今她竟說了不該說的話……
劇烈的陣痛讓慕相思幾乎崩潰，然心中的恨與怨卻又支撐著她不能就這般丟了性命！
“傅涼城……”從慕相思牙縫裏瀉出的字眼，隻有滔天的恨，“傅涼城！”
玄夢聽著慕相思喊著三爺的名字，不禁背脊發涼，三爺最為在意的人如今隻怕恨他進了骨子裏，人的心死了，往後如何活？
“頭出來了！”醫生大喊一聲！
玄夢聞言回了神，心底又多了一絲歡喜，她立在此地比誰都焦急，比誰都恐懼，若是慕相思與孩子有個好歹，她萬死難贖其罪，可若是他們平安無事，哪怕三爺要了她性命，她亦死得其所！
慕相思低吼著，劇烈的痛終究讓她無法分心去想別的事，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並不漫長可她卻覺得已經曆經了幾度春秋。
“傅涼城！”
一聲歇斯底裏的嘶吼之後，嬰兒的啼哭蔓延開來，慕相思感覺扼住她喉嚨的大手離開了，整個身子好似被掏空，而耳邊那嬰兒不算嘹亮的聲音，讓她感動，讓她淚如雨下。
“生了，生了！是個小少爺！”醫生一邊說著一邊在一旁替孩子清理著，因為是早產兒，兩個醫生尤為小心的在檢查著。
護士們忙著替慕相思處理餘下的事，玄夢立在一旁，竟也有眼淚落下，她接受的訓練是冷情冷血，任何情況都要絕對理智，本以為跟了三爺以後這一生都必會流淚了……
然喜悅還未好好品嚐，噩耗卻又突然襲來！
“不好，慕夫人的血止不住！”護士驚呼出聲，手術裏眾人的神經再度緊繃！
玄夢身子一僵，心再度慌亂，“夫人，夫人！”
慕相思無力的呼吸著，視線模糊，她隻感覺到冷，刺骨的寒冷……
“孩子……”吃力的將手伸出，慕相思竟有種感覺，她或許真的要去見爹娘和哥哥了。
“孩子，對，孩子！”玄夢呼吸零亂的跑到不遠處將孩子從護士手中抱了過來，“夫人你看小少爺，你看看小少爺！”
慕相思無力的轉頭，看著眼前繈褓裏的孩子，他又紅又小，臉上還皺皺巴巴的不算好看。
“怎這般醜……”慕相思吃力的勾起了唇，眼底分明滿是愛意。
玄夢笑著，也哭著，從不曾見慕相思這版虛弱過，哪怕是從大牢救出她的那夜，她命在旦夕也不曾這般……就好似一個轉瞬便會消失在世上的人，“定是因為像三爺，所以有些醜。”
聽著玄夢的話，慕相思笑意更深，然意識卻已飄散，尋不著蹤跡。
玄夢抱著孩子立在一旁，呆呆的盯著眾人忙碌，夫人若是沒了……她不敢往下想。
手術室外，一個護士匆忙走了出來，“孩子生了，是個小少爺，因為不足月所以身子尚且有些虛弱。”
傅白霜目光閃爍，片刻之後喜極而泣，魏青龍也鬆了口氣，大笑著心底很是欣慰，唯有莊秋水，臉上的笑就快藏不住她心中的怨。
然護士接下來一句話，又將一切打回深淵，“可慕夫人情況不好，產後流血不止，醫生們正在搶救……大帥和老夫人還是要有個心理準備。”
傅白霜猛地呆滯，一念天堂，一念地獄，她甚至已經不知該去接受哪個結果。
魏青龍趕忙將傅白霜抱進懷中，深怕她再有個什麽好歹，而莊秋水目光閃爍著，眼中的淚水隨即滑落，她捂著臉轉了身，在無人的一瞬淚已朦朧的眼裏分明帶著喜悅。
大雪如紛飛的鵝毛，洋洋灑灑，裝點著這銀白的世界。
這個冬，江南大寒，數年難遇。
風雪不見歸人，路遙難覓來路。
三日，勝於三載。
傅涼城冒著大雪歸來，路途遙遙車輛不通，他便騎馬而歸不分晝夜。
源城醫院裏，傅白霜見到傅涼城的那一刻，沉默了，她流著淚走上前，抱住了傅涼城，她這個做娘的無法麵對在外征戰歸來的兒子。
傅涼城喉嚨哽咽，片刻之後他輕輕推開傅白霜進了病房，病房中很安靜，他轉眸便看到了病床上的人。
玄夢聽聞傅涼城歸來立即跑了過來，然到了門口卻被傅白霜攔下，任何人說什麽都無用，他們終究是對不起慕相思，終究也對不起傅涼城。
緩步走向病床那邊，傅涼城隻覺得每一步都踏在刀山火海之中，他接到電報便沒日沒夜的趕回來，可他還是晚了。
病床上，慕相思安靜的躺著，臉上還帶著呼吸用的麵罩，若非一旁的生命儀器還在不斷跳動，隻怕旁人會因為床上的人已沒了生機。
傅涼城看著床上的人，許久之後才緩緩俯身握住了她的手，她的手勢暖的，於是他的心漏了幾拍。
眼眶……便紅了。
“我回來了。”嘶啞的聲音不知隱藏著多少情緒，傅涼城小心翼翼的，生怕眼前的人離她而去。
可回答他的，隻有沉寂，死一般的沉寂。
那一日慕相思幾乎丟了性命，雖最終被醫生從閻王那裏拉了回來，但也因為失血過多陷入了昏迷，何時會醒……也許明日，也許……一生。
等不到麵前人兒的回答，傅涼城也不曾在繼續說話，他起身褪去了外衣，而後便睡到了慕相思身畔，他擁著她，一如往常那般相擁而眠。
傅涼城幾日幾夜不曾合眼，門口處傅白霜和玄夢都以為他是困了，誰也不曾看到他眼角無聲劃過的淚水。
若你不願醒，我便陪你一同安睡……傅涼城心間，這般說著。
一連多日，傅涼城不曾離開醫院半步，與環河城的戰事如何，傅涼城不願管，外麵的局勢如何，傅涼城不願聽，什麽民族，什麽國家，什麽世界……都不如慕相思醒來與他說上一句話重要。
傅白霜終是看不下去，於是抱著孩子來了慕相思的病房中，“你擔心相思，娘能理解，可這孩子是相思冒著生命危險生下的，你這個當爹的怎能漠不關心？”
傅涼城坐在床邊，多少日不曾休整麵容他看著有些頹廢狼狽，“若是她不生這個孩子，就不會變成如今這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