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8 未央船舫
未央船舫,是一艘船的名字,這船可不是捕魚的船,是喝酒的地方,又不是普通人喝酒的地方,一般人上不去。
灕江上碧波蕩漾,停靠在北門碼頭上的一艘格外醒目的畫舫就是未央船舫,船身整體線條流暢,造型古樸,船柱雕梁畫鳳,畫舫上剛剛點起一盞盞紅燈,未央船舫揚起白帆,陣陣晚風吹過,彷彿是準備在江面上展翅起舞的白蝴蝶。
未央船舫來歷神秘,自打有幾個自視頗高翩翩公子想要強行上船,一睹仙子真容,卻被船夫像死狗一樣扔出了來,就再沒有人敢硬闖。
據說琴仙子,其琴藝精湛,琴音化神,令人心曠神怡。仙子本人冰肌玉骨,蘭質蕙心,雖無人得見其真容,美譽卻在坊間盛傳已久。很多人花大把的銀子只為聆聽一曲琴音。更有大把的人不能上到船上,也寧願站在岸邊久久不離去,只為船上飄來時有時無的仙音。
清泉不通音律,這些高高在上的仙子仙女更是於自己沒有任何瓜葛,未央船舫倒是上去過兩回,送些酒菜吃食而已。
天色已晚,未央船將開,碼頭上已經人潮攢動,個個翩翩玉公子器宇軒昂,收斂戾氣,合著許多個端茶遞水的丫頭小斯,爭取上船與琴仙子同游共飲,博仙子一笑,奢望抱得美人歸。
上船的通道,早就被圍了個水泄不通。這可把清泉看傻了眼,東西送不上船,自己可還趕著回去交差。
「勞駕!借過,我是醉仙樓的夥計,給仙子送酒食的。」
眾人回頭鄙視一眼,又齊齊圍了上去,心想這面生的公子哥,如此下三濫的點子都想得出來,妝都化上了,也不怕掉了身份,幾日來類似的主意早就用爛了,也沒點新意。
「呸!」還有人朝這邊吐了一口唾沫。清泉一陣無奈。
船舫慢慢走出一位小丫頭,看了眾人一眼,清了清嗓子道:「今日仙子有貴客來訪,你等不必久候,都散了吧!」
此言一出,一片嘩然。
「那怎麼行!我等仰慕仙子久已,今日只求登船見仙子一面。」
「就是!什麼貴客這麼了不起?說到貴客,我等哪個不是這邊城乃至泰陰郡名門望族子弟,難道就不算是貴客?」
「我都等了三天了,萬一哪天仙子乘舟而去,今生豈不是再無緣相見?」
眾人七嘴八舌,紛紛抗議。
小丫鬟看著亂糟糟一團,有人意圖強闖,也有人想渾水摸魚,氣得腮幫子鼓鼓的,心裡對這些登徒子一陣鄙視,也幸好仙子早有對策,要不然可就亂了套。
「那就老規矩,對上此聯,可登船旁聽,聽懂禪機,可飲與仙子當面。」說完,一手叉腰,一手唰一聲扯出上聯,「時間抓緊了啊!只有一人有機會。」丫鬟很不耐煩,很想看眾人吃癟。
人群一下安靜不少,有人搖著摺扇苦苦冥思,有人交頭接耳。多是一些有名無實的浪蕩公子,來幾句打油詩或葷段子還行,面對這正經八百的速成詩對,一個個大眼瞪小眼,誰不願當這出頭鳥,徒增笑料,並不太難的詩對居然一時無人敢答。
乘此機會,清泉好不容易擠了個近,還來不及張口表明來意,就被鼻孔朝天的小丫鬟怒目一瞪,卡在喉嚨的話又生生咽回去,只好乖乖閉嘴。
眼睛看向丫鬟手中舉得高高的上聯,「若能杯水如名淡」,清泉略微思索,這不算難,比之郎中平日里念叨的詩詞佳句淺顯得多了。
雲對雨,雪對風,晚照對晴空;三尺劍,六鈞弓,嶺北對江東;顏巷陋,阮途窮,白叟對黃童;沿對革,異對同,冀北對山東;兩鬢霜,一客行新綠襯酒紅;七顆星,一袍風,佛陀對蒼生。郎中講的,這詩對可不只講究韻律,關鍵還是意境。意境清泉差了點,但基本的工整對稱還是學了幾分。
清泉張口小心應道:「應信庖廚比仙狂」。說完自己都汗顏,這要是被郎中聽到,不知道是不是又會氣得吐出兩碗血。
心裡沒譜,清泉念得聲音很小,在一堆沉思低吟的人聲中卻被小丫鬟聽見,心想倒是小看了這小子,對得還算工整,但字詞低俗了點,沒了前句的雅意,或者說轉換了前句的意想。
「算了算了!就你了,你跟我來!」小丫鬟隨意指指清泉,大概只是想早點結束鬧劇,這烏煙瘴氣是一刻也不想多待。
這樣也行?自己都沒想到,這要求未免太低了點。清泉提著酒菜籃子快步跟上,背後一群人怒目而視。清泉也不想,送個酒菜也能得罪一幫子大爺,這都是些什麼事兒。
上了甲板,小丫頭指指船舫露台靠窗的小凳,掀開珠簾自個兒進去了,也沒人理自己。清泉砸吧砸吧嘴,抱了個大籃子在身前,只得蜷著身子坐在小凳上,心想,我的姑奶奶!我是來送酒菜的狗腿子,可不是來聽勞什子仙音的公子哥。況且這待遇未免也太低了點,想見什麼琴仙子一面,光是對個詩還不夠,還得像只小狗蹲著守門,解不了什麼禪意,還是見不到仙子一面。這一幫子人還真是賤,清泉沖著漸漸散去的人群翻起了白眼。
漸漸,未央船駛向了江心,化作白蝶,印入江水。
清雅小間里,琴晚書面帶薄紗,點點頭,微微福身,婉婉落座。
玉指輕揚,露出纖細白皙的玉指,撫上琴面,凝氣深思,琴聲徒然在殿上響起,琴聲委婉卻又剛毅,券券而來,汩汩韻味琴聲悠揚,如高山,如流水,潺潺錚錚,聽者就像在欣賞世間最美的風景,使人心曠神怡。
良久,一曲奏罷。
「好!」座下一青衣公子輕拍手,面露陶醉之色。「琴師妹醉心琴藝,以琴入道,看來在這秀水灕江修為是又有所精進了。」
「蘇師兄謬讚了。不知師兄覺得好在哪裡?」琴晚書緩緩相問,用手輕輕自琴身拂過,聲音聽不出悲喜,隔著面紗,更看不出喜怒。
這個被稱為蘇師兄的男子一時語塞,想來自己也不通琴道,最擅長的莫過於與人比斗身法武技,隨口拍了幾句馬屁,琴晚書問起,不知如何作答,臉色頓時大窘,「這個……這個……好!」半天憋出一個好字,就說不下去了。
琴晚書心頭一嘆,多少人不懂裝懂,附庸風雅,醉翁之意又豈在撫琴之道上。仙曲易得,知音難求,這些年雖然已經習慣,但是一次次的失望難免有些意興索然。
「泠泠七弦上,鐵馬入夢來。」蘇師兄一拍腦袋,想了半天終於吟出半句不知哪裡聽來的句子,解了窘迫,不禁沾沾自喜,暗想幸虧自己機智,不然今日可在琴仙子面前出了丑了,那聯姻四院,自己在蘇家想要扶搖直上的願望也就落空了。正是為此,蘇童心才千里迢迢一路趕來。
「蘇師兄果然錚錚男兒,能從晚書琴音中聽出沙場征戰的遼闊壯美,不虧為當世難得的天驕,光是這份豪情,就非常人能比。」薄紗遮掩,他看不出琴晚書的表情,又怎知道琴仙子此曲不過道法自然,入世隨情,哪裡有半點征伐殺戮之氣。倒是旁邊小丫鬟了解自家小姐的性子,這話語中,既有絲絲嘲諷,也有半分落寞。自家小姐最是不喜與人爭鬥,反而心性淡泊,與世無爭,不然不會借故磨礪心境,出了琴院,泛舟隨流。
「哪裡哪裡!師妹過譽了,皖山四院,琴棋書畫,又以師妹你琴音最為不施粉黛,金聲玉韻。」
「師兄哪裡話,我皖山四院,就數小妹一脈不成器,況且,琴院當中,勝晚書者比比皆是,師兄此言,晚書實在是愧不敢當。」琴晚書心有不悅,這蘇童心美名在外,好歹也是出身隱世蘇家,可明顯也是登徒子而已。「不施粉黛,金聲玉韻」,這哪裡是在說琴音,明顯是在對自己的女兒身評頭論足。
一時間,琴晚書興緻缺缺,慢條斯理地喝著茶,倒是蘇童心看不出苗頭,以為自己的表現已經有打動到美人芳心,試問哪個女子不愛聽人奉承,就算是仙子天女也不例外。蘇童心滔滔不絕的拍著馬屁。
恰逢窗外清泉打盹,一不小心,頭磕在了窗沿上,咚的一聲響,腦袋撞窗沿和清泉的「哎喲」聲同時響起。
琴晚書這才想起屋外還有一個登徒子,給小丫鬟使了使眼色。丫鬟小雪會意,有些埋怨這門外的小子不識抬舉,冒犯了自己小姐,沖著窗外朗聲道:「公子聽琴音已久,我家小姐一曲已罷,定有所感,不知因何叩首膜拜?」語氣中不乏調侃和嘲弄。
膜拜個屁,清泉只想罵娘,自己臉頰都睡出了窗棱印子,什麼仙音魔音,吵得人昏昏欲睡。最煩這些所謂才子佳人,整日吟詩作賦,打嗝放屁,不知所謂。
「公子?」小雪催促道到,也存了心讓清泉出醜。
「仙子要聽,小子直說就是。」回過神來,清泉心中有氣,大聲說道。
「小子祖傳殺豬賣肉,不懂什麼琴音,只覺仙子所奏有無病呻吟之嫌,小子我殺豬殺牛,都是隨心隨意,這麼給仙子說吧,我的菜刀切入豬肉,就像魚兒游進水裡,順著水流切動,才能把豬肉宰割得又快有好。哈哈!刀隨意動,意隨骨走。幾息之間,能把豬骨頭上的肉剔得乾乾淨淨。」清泉說得放蕩,全不顧裡間端坐的是人人艷羨的秦仙子。
「放肆!販夫走卒,污言穢語,竟敢褻瀆了仙子,唐突了佳人!我看你今日是來插標賣首來了!」蘇童心為紅顏一怒,抬手間,七尺青峰在手,就欲殺了清泉,表現得大義凜然,船主人還未出聲,就自覺的當起了護花使者。
「慢!」琴晚書抬手示意,蘇童心不甘的哼了一聲,寶劍重重回鞘,他可不想忤了仙子的意思。
琴晚書臉上紅白一陣后,倒是若有所思,「哎~」一聲長喟,不知是為誰。
「公子!不妨進來一飲,晚書願請教公子殺豬宰牛之道。」
按照往日的心性,這樣的人,琴晚書早就叫人轟走了事。或許是不喜蘇童心而故意為之,或許是覺得這人說得有幾分道理,琴晚書自己也拿不準,今日,竟然主動相邀來人,話一出口,便心生悔意,一時間,沉吟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