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肆

  這天下了場透實的雨,林蔭地的草植很是舒坦地洗凈了葉面。只是苦了梅林仙君,抱著一個大大的簸箕淋了個半濕。


  「爹爹!爹爹!」還沒待他理好衣衫,熵兒羽兒就一前一後的奔過來拽著他的衣角,滿臉的興奮。


  「爹爹,三公子帶了個姐姐一起過來,在屋裡等你呢!」


  雲汀?姐姐?這倒新鮮了。


  元屏任他倆綴著自己的衣角,細細理了理頭髮,漫不經心道:「哦?是個什麼樣的姐姐?」


  「是個眼睛極好看的姐姐。」熵兒急急的,看來這個姐姐與他們玩的還算開心。


  元屏躬身一手抱起一個,又看了眼簸箕是不是放得安全規整。


  「對呀對呀,姐姐的眼睛是赤金的!羽兒從未見過。」


  赤金瞳。


  他怔了神,竟忘了開門。


  「爹爹?」


  兩個孩子見他沒反應,伸出小手在他面前左右晃晃,元屏深深吸了口氣,努力壓抑了狂跳的內心,才又挺了挺背,伸腳輕踢開了門。
……

  上一次見你,是什麼時候?

  赤鶴規規矩矩的坐在桌前,見他進來了,徐徐起身。


  你的眼睛,真的愈發好看了。


  「姐姐!」熵兒羽兒從元屏身上磨蹭至地面,就沖著赤鶴跑過來。元屏將這兩個娃娃喂的圓圓滾滾,現下一起撲到赤鶴身上,倒把她撞得有些站不穩。


  「元屏,許久未見。」赤鶴扶住了兩個孩子,朝他溫溫的問候了一聲。


  她掛了一絲笑在嘴邊,襯著門口的光映在元屏眼裡,把這笑映很是晃眼。


  「嗯,許久未見。」元屏點了點頭,舉止淡然的路過雲汀身邊,抬了份果籃出來,輕飄飄道:「新曬的果脯正好掛了霜,這兩個娃娃怕是沒心思吃了,白便宜了你們。」


  雲汀揀了一個遞給赤鶴,又朝元屏打趣道:「你怕是早就備下,光等著赤鶴來了。」


  元屏瞟了他一眼,神態自若的呷了一口茶,淡淡道:


  「胡謅。」
……

  晚飯自是與元屏和一對兄妹同吃的,席間看著元屏左右招呼著兩個娃娃用餐,居然很是得心應手。訝得赤鶴暗嘆梅林仙君真是不簡單,當起家長來也是一把好手。


  雲汀顯然沒在意那麼多,一筷一筷的盡往赤鶴碗里夾菜。有的菜食上沾了些蔥花的,他還沒來得及去掉,就見赤鶴穩穩的喂進嘴裡。


  他詫異的合不攏嘴,獃獃問道:「好吃么?」


  赤鶴嘴裡包著一嘴飯,不便說話,確很認真的點了點頭。


  他重重落回椅背上,完了完了,面前這位,只怕誠然不是那隻貓妖了。
……

  用罷晚飯,三人閑閑的坐在門廊前喝茶,望著兩隻裳雨靈鳥一翠一粉在面前的枝蔓間繞來繞去。


  赤鶴看了竟沒半點激動的樣子,很是平和望著他們。


  燭燈下她的側臉很好看,雲汀看的出神,終於明白赤鶴是哪裡不同了。


  以前沒有記憶的她,就沒有重壓。每一天都是得過且過樂呵呵的樣子,留著初生牛犢的不知所畏。


  可是現在不同了,幻暝界的事,肖瀾的事,還有星女的事。


  在炎心鏡里昏睡了十九年,就足足被磨了十九年的性子。


  許是感知到有人在看著自己,赤鶴徐徐回頭過來,朝著雲汀輕輕笑了一下。


  這個笑,他等了好多年,……

  幾日後,因念著星女那一道劫數,赤鶴恢復了兩日就下界了。


  凡界她也是許久沒來過,吵吵嚷嚷的鬧市集井,呼來喝去的攤販,吵鬧的人群。


  只有這擾人的,才是鮮活的人間。


  雲汀於她身旁穿著一席素衫,長發高束,眉目清亮,指了指前方一間酒坊,道:「梁九兒就在那間酒坊里打雜。」


  他嘴裡的梁九兒,正是星女投的那個凡胎。年華十九,在這酒坊里打了十多年的雜役。


  二人挪至酒坊前,只見匾上大大寫著「天泉閣」三字,赤鶴一怔,面上有些難堪。


  嗯,若是這店家得知自己開業時的貓妖又來了,會是什麼表情。


  「如何?」雲汀自然不知她這段往事,偏頭問了一聲,赤鶴訕訕笑了兩聲,敷衍道:「好店,好店!」
……

  「二位客官,要些什麼酒?這牆上寫著的都有。」迎來一位店夥計,眼看雲汀穿著不俗,氣質落落大方,應是有錢人家的來路,笑呵呵的就湊過來。


  赤鶴散眼往牆上看過去,正正的看到那牆上香火奉著的財神旁,居然還奉著一隻似貓又不像貓的物件。


  「店家,這是?」她顫了顫手指,店夥計則滿臉嚴肅,道:「這可是我家老爺奉的貓仙大人。」


  「貓仙?大人?」她額上掛了幾點汗,可惜那店夥計根本看不見,正經道:「咱家這店開了二十餘年,生日一直紅紅火火,咱家老爺說正是因為開店的時候來了位貓仙在府上鬧了一圈,喝了口酒,覺得咱家的酒好喝得不得了,這才護佑了咱家這檔子生意。」


  赤鶴嘴角有些些抽搐,這店老闆,想得著實多了些。


  看她那副樣子,雲汀猜也猜了個大概。正準備打岔說些什麼,就聽得後院一陣嘈雜。


  那店夥計匆匆道了聲失陪就往後院跑,二人也好奇的探身出去,才入後院就聞著一陣撲鼻的酒香。又見一個儀錶堂堂的男子一左一右牽著兩個娃娃,身邊雜七雜八的圍了一圈人。
……

  「你說你這當爹的,怎麼能放著自己孩兒爬牆進來呢?那要是摔壞了,是不是還得拉我去報官,賠點跌打藥水錢給你?」為首的一名店夥計沒什麼好臉色,周遭的人也附和道:「是呀是呀,摔壞了我們老爺的陳年佳釀,你負的了責么你!」


  赤鶴往前伸了伸腦袋,那儀錶堂堂的男子,分明是元屏。


  看來是熵兒羽兒初入凡界有些興奮,從牆頭跌下來砸壞了店家的酒缸吧。


  不過一個活生生的娃娃摔在酒缸上,居然毫髮無傷還碎了偌大個缸子,也怪不得這些店夥計要來圍觀了。


  元屏啊元屏,你把這兩隻鳥喂得也太好了些。


  「借過,借過。」雲汀夾縫過去,朝那為首的一人道:「這位店家,對不住對不住,這酒缸我們照賠,照賠。」


  那夥計收了錢,皺著張臉,問道:「你們?一起的?」


  「一起的,這是我表親,年紀輕輕當了爹什麼都不懂,凈知道教那兩個娃娃練些耐摔打的功夫。」雲汀解釋了一番,不忘回頭喝了元屏一聲,道:「你看看大娃被你喂得皮實,也不給他倆找個娘!」


  「這倆娃娃,沒娘?」那夥計許是有些同情,雲汀趁熱打鐵,故作痛心壓聲道:「見都沒見一面。」


  生出來就是蛋,還沒破殼就被元屏拿走了,怎麼見?

  「嘖嘖嘖。」那夥計的臉皺的更緊了些,一副情有可原的樣子,將雲汀遞過來的銀子收入懷裡,擺擺手道:「罷了罷了,下次注意一點。」語罷,就遣散了眾人,臨了還不忘回頭朝元屏怨了一句:「你還年輕,好歹給他倆找個娘!」


  元屏還是那副油鹽不進的臉,兀自躬身給熵兒理了理衣服。


  然熵兒見著不遠處的赤鶴,哪還管得了他爹,高高喊了一句「姐姐!」就朝赤鶴撲過來,羽兒本來被那副場景嚇得將哭未哭,見熵兒撲了過去,也是不甘落後的墜在赤鶴裙角上。


  幾日不見,赤鶴只覺得兩個娃娃又長了些分量,她自知一下抱不起兩個,就蹲身朝他們近了一些,從袖袋裡摸出糖塊塞給他兩個。


  「姐姐,爹爹不帶我們玩,你帶我們玩好不好?」羽兒一邊撒著嬌,一邊努力的想爬到赤鶴身上。


  看得出元屏平常對他倆尤為寵溺,時不時就端端的一手一個左右抱著。才給他倆養了這麼個喜歡賴在人身上的習慣。
.

  「就是你們砸了酒缸?」


  這聲音青青脆脆,像能掐得出水來。


  幾人扭頭看過去,一位少女穿著短衣,袖子清清爽爽挽了個結的,手裡撐把笤帚,擰著張臉頗為憤懣的看著他們。


  應是來打掃剛剛這片狼藉的。


  赤鶴有些尷尬的笑了一下,道:「對不住,給你添麻煩了。」


  少女也不回,聳聳肩兀自朝碎片走過去,很是熟練的將那些碎片掃成一堆。


  而她回頭還想說句什麼,就聽得門外有人粗粗的喊了一聲:「九兒!前門結賬!」


  「來啦!」


  她也提著嗓子應了一聲,就把笤帚往牆角一擱,整個動作行雲流水,還不忘拍了拍手上的灰。


  而一直沒開口的元屏終於低低問了一句:「九兒,你是梁九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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