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明宮上,思反谷中。


  大抵是覺得「思反」二字最為簡潔明了,所以崇明宮內這個罰人思過的地方,還直直的立著一塊黝灰而冷冰冰的巨石,上書「思反」二字。


  好像凡是被罰入這裡的,都是犯了大錯的人。


  可我犯了什麼錯?


  這是赤鶴在這裡跪了幾日以來一直沒想清的事。


  那日薇蕭兩行清淚,鬧了冬青仙君的大殿,哭告她這個不入流的小崇仙君竟蓄意引伏林異獸傷她性命。


  一個是盤連谷地仙心尖上的大弟子,一個只不過是崇明宮不起眼的小仙。


  這思反谷的罪她總歸是要受一遭的。


  這谷里異常的冷清,除了石縫裡時時透出一股寒風,聽不到多餘的一點聲音。讓人如何也睡不下,只能撐著一雙眼,跪了幾天就清醒了幾天。


  她眼裡滿是血絲,整個人都已經神遊到梅林仙君的林蔭地里了,恍惚中聽見有人壓著嗓子對自己喊:「赤鶴?」


  「赤鶴?」


  那聲音在這陌生的氛圍里顯得尤為熟悉,好像並不是神遊來的。


  僵硬的身體被人橫腰抱起,雙腿就這麼軟綿綿的掛在那人的臂上搭著。她動了動,讓自己躺的更舒服些。


  這下更覺得有雙溫熱的眸子將她望了又望,她也不臊,無力道:「你再磨蹭,梅林仙君的果子就該爛在地里了。」


  雲汀有些無可奈何的笑笑,也沒說什麼,御空攜她離開了。


  許是在思反谷幾日幾夜吹著冷風就沒合過眼,到了林蔭地那塊極舒服的溫暖鄉,一睡就睡了個不知醒。


  元屏看著眼前樹枝間蜷成一團酣睡正濃的白貓,抿了口手裡正濃的茶:「此事也不知天君知道沒有。」


  「天君?」雲汀奇怪,此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有必要驚動了天君么。


  「帝公曾囑咐這貓妖的事不必知會到天君耳朵里,我就是擔心那弟子這麼一鬧……對了,那弟子是盤連谷的么?」元屏似乎想起了什麼,歪頭看著雲汀。


  雲汀想了想,應了一聲,元屏摸了摸下巴,低聲道:「盤連谷與天君關係甚好。只怕……」他沒了聲音,也不管一旁滿臉不解的少年郎,兀自咋舌說茶涼了,便旋身回了小屋中。


  那茶你端著可喝了有兩口?

  雲汀也懶得管他,提身踏至赤鶴身旁,輕輕就要把她抱在自己身上,期間赤鶴噥噥的「喵」了一聲,卻連眼皮子都沒動一動。


  睡得是真沉。


  和風煦暖,果香入鼻。


  夢裡夢到了青崖山,有甜甜的蜂蜜味。


  蜂蜜?


  皺眉間,這白貓到底是醒了。


  醒過來,蜂蜜是沒有了,眼前只有甜甜的果酒,還有暖暖的大腿。


  大腿?


  赤鶴迅速晃了晃腦袋,躍至一旁顯了人形,揉著有些發脹的雙眼。


  「醒了?」雲汀拂了拂她趴過的大腿,沒什麼情緒,淡淡的把她看著。


  有句話一直抵在喉間,是她這幾日重複了無數次卻一直沒機會說出口的。


  「我沒有傷她。」她聲音澀澀的,帶著剛剛睡醒的鼻音。


  雲汀拉她坐下,將果酒推給她,略略笑道:「伏林身上有根細針,不是你爪子能帶來的物件。」


  細針?她不傻,雲汀這麼說,她當然明白了。


  可她想不通的是,她哪裡得罪了薇蕭嗎?言行舉止,可有一處是不妥的?

  「那日還是她引我見識的養梧峰。」赤鶴低下頭,伸手將果酒移至身前,拿在手裡轉著。


  你沒錯,只是有的事總是猜不透的。


  雲汀把這話在心裡想了想,卻沒說出口,顫了顫嘴唇,只道:「梅林仙君自釀的果酒,最是香甜暖身。」話罷,他起身要走,赤鶴趕緊望著他,急道:「你要去哪?」


  「自然是回帝公處。」


  雲汀見她有些揶揄,搖了搖頭,踱到她身前蹲下,輕聲道:「你今日先歇在這,明日天亮了又回養梧峰不遲。」


  她就是擔心她突然回了養梧峰,不知道該如何面對薇蕭。


  雲汀的一句話無疑讓她安了安心,面色也放鬆下來,可心裡卻對自己這個小崇仙君的位置犯起了嘀咕。


  梅林仙君的果酒自是她在凡界偷喝的那些清酒所不能比的,稍稍幾杯下肚就有些上頭,趴在桌邊半睡半醒,頰上飄了兩朵紅暈,嘴裡念念有詞。


  元屏閒遊歸來就見著這隻醉貓,眉頭蹙了蹙,問道:「不過進了回思反谷罷了,值得這般頹廢么?」話說著,繞開她踏至閣樓,也不知去做些什麼。


  其實赤鶴腦子是清明的,只是醉態酣然,難免元屏會以為她大傷大痛了。


  「元屏,你會和一隻貓計較嗎?會和一個不入流的小仙計較嗎?」她扯著嗓子,生怕樓上的元屏聽不見。


  慢悠悠的下樓聲,伴著晒乾的果脯移至她面前。果脯上還帶著細細的糖霜,剔透的樣子很是讓人嘴饞。


  她順了一顆喂進嘴裡,又聽得元屏在她身邊道:「有人把仙分了個尊卑,卻沒人和一隻家寵計較出個高下的。」


  家寵?


  她咽了咽喉嚨,睜著一雙眼睛似懂非懂的望著面無表情的元屏。


  元屏也看著她,換了個聲調:「吃夠了嗎?吃夠了就繼續幹活去。」


  「咳咳……」她吐出果核,一邊撫著心口一邊不可置信的看著元屏,失聲道:「現在,現在是晚上呀!」


  我不在的這幾天你就沒自己動一動手嗎?!


  當然,最後這一句她是不敢說出口的。


  窗外一片抹黑,只有暗暗的月光還貼著地面,拂過一片果園,好像都在朝她招手:


  「來呀!來呀!」


  元屏的話像一聲悶遠的鐘響,動靜不大,卻在她心裡一直回著音。


  家寵。


  好像下了什麼決心一般,這幾日她摘果子的速度快了不止一點半點,雲汀每每來串門時,都只見她像模像樣兢兢業業的忙來忙去。


  畢竟是答應了元屏的事情,肯定要做完的。


  忙活了沒幾日,到底是把活做完了,也換得元屏心滿意足的一口茶,還算是圓滿。


  此事就算告一段落,翻了個大清早,這位梅林仙君悠悠閑閑的在門口剪枝修葉,腳邊就襲來一陣陣蹭人的暖意。


  一坨白毛,正眨著一雙赤金的圓眼,有一下沒一下的在自己小腿肚上蹭來蹭去,時不時的還發出一聲軟綿綿的「喵」叫。


  赤鶴啊赤鶴,你不是說,你是連那青崖山神都要忌憚三分的獸妖么?


  元屏自顧做著手上的事情,淡淡道:「我這裡不收野貓。」


  那團毛明顯頓了一下,轉而又更加用力的蹭他,而那軟儂的音調也變得越發黏膩起來。


  「貓毛細密,落進果酒里可不好。」元屏忍不住望了望她,話才出口,白毛咻的扭身化為了人形,蹙著眉抱怨道:「仙君你……」


  「聽說帝公院里缺只家寵。」


  他仍是那般淡然。卻讓眼前的赤鶴怔了一怔。


  她顯然是沒想到帝公這塊更高的鎮山石的。


  「自從結識了山神和娘子以後,我就只想著,安安靜靜不爭不鬥的過這一生。根本沒想著自己會成仙……」她喃喃著,元屏都聽見了。


  那就更要讓她去找帝公了。


  他知道赤鶴心性隱忍凜淡,要讓她在這方水土上修行之中再迂迴於人情世故間,到底有些為難她。


  自己不是一棵大樹,避一時的雨可以,可長遠打算,帝公才是那棵牢靠的望天樹。


  「你若再磨蹭,帝公院里,怕就進了別的阿貓阿狗了。」他笑笑,略把赤鶴看著,那貓妖也忒不知好歹,沖著他努了努鼻子,比了個鬼臉,溜不見了。


  雲汀晚歸回到帝公院中,隔著屋門就聽到一陣陣的笑聲。


  他攢起眼,朝門外的侍僕望去,那侍僕攤開雙手,一副不可他的表情。


  這老頭不會撿了個笑奶奶的果子吃了?

  這般想著,他就扣了扣房門,聽得裡面應了一聲,才推開門走了進去。


  方踏進房間,就有些愣。


  那那那,那躺在地毯上翻著個肚皮打滾撒歡,一雙爪子抓著個線團撲來撲去的,是只赤金瞳的白貓?

  難道……


  「雲汀,此後咱院里添張嘴。」帝公順了把長須,眉飛色舞的拉著線團的另一端一高一低的逗弄著毯上的白貓。那白貓也及其配合的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響。


  果然。


  梅林仙君神神秘秘,居然是把赤鶴髮配到這兒來了。


  「愣著幹嘛,過來呀!」帝公朝雲汀招了招手,而那白貓也極得意的沖他「喵!」了一聲。


  他有些無奈的笑出聲來,搖頭心道:青崖山結了一緣,沒成想竟到這般地步了。


  又嘆了口氣將白貓舉起,沉聲道:「小崇仙君真有志氣,放著大好的仙位不做,竟跑到這兒當起了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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