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告別思念的兩個男子

  「他把他的手拉到自己的嘴邊，就著他手裡的香煙吸了一口，又吐出來。」

  小說里親昵的句子讀來不禁動容，我躺在床上，眼前的文字逐漸模糊，已經不知過了多久這樣的生活，按時睡覺，鍛煉身體，每晚在閱讀中入睡，讀的書越來越多，留在心裡的情感夜越來越多，夢境也變得憂傷了。

  「他死後那麼久，他的愛人還是因為夢到他而感到欣喜，還是那一片純純的心意。兩件互相包裹的骯髒襯衫，是我窮盡一生想要找到的溫暖。」

  我閱讀，我沉溺別人的愛情故事。都只是為了抵擋孤獨，他們不再愛我。我也早已失去自我，為了抵抗生之孤獨，我將自己折磨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我從噩夢中驚醒，一時感到恐懼，鄰室的男子傳來聲響，恐懼的感覺才消散了一些。這天清晨，太陽照常升起。

  打開窗子，聞到帶有泥土清香的冰冷空氣，溫暖的朝陽照在臉上，徹夜未眠卻感覺幸福。可是我卻沒有慶幸之感，只覺得這樣的一個早晨稀鬆平常。我想象著我此生最後一次見到朝陽時的情景，也許夜裡我就將寂靜死去，我淚流滿面迎接最後一次的朝陽，那時，我會不會回想起此時此刻的我。

  我會想如果我能回到那天該多好啊，那時我的身體還沒有病變，還可以正常的生活，不用擔心明天的太陽會不會升起，如果我穿梭回去那天，我會做什麼？我應該會滿懷著感激和幸福，會帶著充盈的溫暖去儘力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好在我現在的時光還未流逝。

  只想空出一大段時間來。

  在夏天的黑夜裡無眠，吃三明治，喝綠茶。打開窗子吹風，發獃，聽舊的歌，想起過去的人。面對又一次徐徐升起的朝陽，呼吸一口清冽的空氣，感動到落淚。在陽光明媚的午後騎單車上路，心無旁騖，只有清風吹動襯衫衣角。

  這樣的一段時間，去到一個有海的城市，感受大海的包容體恤；這樣的一段時間，什麼也不做，只是整理和馴服自己內心的茫然和不安；這樣的一段時間，獨處，放下所有的愛與恨，內心澄然；這樣的一段時間，與離開的人好好地告別，再看清眼前剩下的人；這樣的一段時間，認真欣賞一朵花的盛開，穿舊衣服自然地走在陌生人群之中；這樣的一段時間，接受自己現在的生活，學著安定下來，並且開始尋找未來的生活。

  他兩手空空在冷氣很足的冰涼超市閑逛。

  隨意將貨物放進手推車裡。

  沒有人牽挂，感覺自由自在。

  別人的關心永遠不會落到你的身上。

  你必須學會一個人去面對空洞無底的寂靜生活。

  他獨自騎車經過一片森林。

  站起來騎車奮力騎上坡道。

  他對自己說，你也許真的愛錯人了。

  就像自己原來說的，發現自己錯了就要立刻改正。

  拿出以前的菜譜，開始獨自在家做飯。

  青蔥和大蒜在油鍋中翻炒散發出的蔥油香味，熱水焯排骨蒸騰出的豬肉腥味，都讓我回想起我遠在千里踏實溫暖的家，幼時曾多次在父母親的廚房嗅到過的氣味，屬於家的煙火氣味。

  上次臨別的時候鄭重送我兩隻桃子，很甜美，吃過之後手上滿是桃子的香味。想起曾經和鄭重一起燉土豆牛肉，兩個人在房間里聊天聊到忘乎所以，直到很久才想起那鍋土豆牛肉，趕到廚房發現已經糊掉了，兩個人笑了好久。現在我一個人做飯，還是會習慣做的很多，一個人吃不完，想叫鄭重來一起吃，心裡有強烈的願望，後來想了想還是算了。

  只是夜裡鄭重發來消息，問我睡了嗎，然後問我一道題。

  想起剛來日本的時候周末和鄭重去運動公園看一場球賽。後來獨自坐公交很多次路過運動公園的時候那裡都在舉辦球賽，卻再也沒有能去。多麼想再和他去看一次，這一次我們可以記得去買小攤上的零食來吃，我還可以在沸騰喧囂的球場戴一隻耳機聽王菲的《原諒自己》，我們還可以一起為了進球而一起感受歡欣雀躍。可是有些事情也許機會只有一次，開心也好，遺憾也罷，只有一次獨一無二的感受，這世界永遠在變化。

  整夜地閱讀。我不知道我的未來會發生什麼事情。不知道我還可以活多久。不知道我是否會在有生之年遇到那個人。認真看完的書，收起來不知什麼時候才會翻出來，用鉛筆寫在上面的備註，未來的我再讀來是否有相同體會？也許那時的我已經知曉自己的真相和結局。那時的我是否還會回想起那個夜裡讀書的少年？

  我還是迫不及待想要遇見你，那個時候在每個失眠的清晨你會陪著我去散步，也許我應該養一隻小狗，接納另一個生命進入我的生活，這樣我才不會一直告別和離開，靜謐的時刻，希望有一隻在夜裡不需要睡眠的小狗可以陪著我。

  我做了很多錯事，因為無法挽回，所以令我懊悔不已。

  但是我將要死了，再也看不到結果了，我是否可以被原諒？

  而早晨。

  朝陽總是那麼溫暖，可是我卻站在陰影里，想被隔絕在另一個世界里一樣，我甚至不敢觸碰光明的邊界。

  夜晚。

  看著鏡子里自己單薄的脊背，感到孤獨。

  如果我在房間里自殺，很久都不會有人發現吧。

  我身患絕症，將不久離世。

  在這個夜裡我準備好離開。

  起身提筆寫下遺書。

  人生中一直艱難泅渡時光。

  突然閉上眼睛，看到人群中那個少年依舊動人。風吹動他額前短髮，陽光照到他的臉上，他的嘴唇泛紅，他的皮膚像是要發出光來。

  我聽到他輕輕啜泣著。他的傷悲我始終忘不了。

  還有他那年給我發來的簡訊，只有一句話，「你是年少的歡喜。」如同行走在逆流河水之中，向後回顧，過去的時間如疾流河水無法捕捉，目之所及，只有奔涌而來的前路。

  有時候多希望清晨按下鬧鐘睜開眼睛，是大連的空氣。

  在五月的時候決定去廣島獨自旅行。在新幹線上，耳機里低低地播放著廣島之戀，是明耀喜歡過的歌曲。穿的舊衣服上有熟悉的舊棉布味道。懷念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個日子，或許我當初不應該怪罪他，長相思，摧心肝，我應坦然接受世事變遷，這樣才會好受一些。他會戀愛，結婚，然後成為一個父親。會忘了我。閉上眼睛，感覺到自己身處高速行駛的巨大機器之中，被裹挾著，被保護著，在這個世間疾馳。

  突然想起在大連的那個尋常夜晚，明耀去水房洗臉，來到我的房間與我說話，我在書桌前寫東西，他把胸膛貼在我的背後，他的衣服沾了些水，他的體溫環繞著我的耳後，有種毛茸茸的安全感，是那麼地溫暖，我總是忘不了。

  他多年前向我訴說他的夢，我和他並肩站在海邊，我執意要躍入海里。他心底深處也有我會消失的恐懼。

  前幾天看了國內的一個報告，武漢是全國最讓國人感到幸福的城市。武漢是我們此生唯一一次共同旅行的記憶。曾經幻想過和你生活在那裡，雖然那裡的事物不合我的胃口，雖然那裡的鄉音我聽不懂，雖然南方城市的生活讓我感覺陌生，可是想到和你在武漢生活，就覺得幸福。

  如果我活下去，會等到你愛我嗎？

  夢裡還是那樣慌忙地想要找到你，心跳強烈，呼吸沉重，人群中你回過頭來，看到你的臉龐時眼淚還是傾瀉下來。

  睜開眼睛，深夜的新幹線，列車員進來時微微鞠躬，正式而謙卑。

  坐輪渡去看海島上的神社。海中的鳥居。鎮定而神聖。看著沙灘，有種身處大連的錯覺。海邊的雜貨店，掛滿塑料制的精緻小掛件，打工的男孩在整理貨架，對每一個客人有禮貌地說歡迎光臨。站在小店門口，看著海風吹動門口掛著的鯉魚旗和寫有冰字的藍色旗子，很好的陽光傾瀉小島，走在小路上感覺安然，有野生的小鹿漫步，並不懼怕人類，反而樂意親近索要食物。

  夜晚夢到自己在一條大河上獨泛輕舟，路過兩岸萬重山。山裡刻鑿著半身在水面上的巨大佛像，覆滿青苔，眉眼慈悲。傳說這裡曾經有佛光出現，匠人隨即停留於此，用餘生虔誠刻鑿完此佛像。

  想起自己高中時代寫下的句子。你是我等待千年喉頭的喑啞，你是我心中朝聖的菩薩。

  我多想這樣單純地去愛著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