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回 慧婉凝初次理政 敏蝶兒逢迎討好
淡淡雲兒,輕輕和風。一絲薄涼的氣息,縈繞半空。雖是盛夏時節,卻已然時值初秋。尤其是到了夜裡,白日間的熱氣退下去,風兒從池塘上吹過,零落多少花瓣。
一夜涼風吹過,將初秋的氣息,帶至宮苑裡每一個角落。等到婉凝趕到正陽殿的時候,便看到一個瘦瘦高高的陌生男子。想來那便是陳國使者了,他的身旁,是梁玉珍的棺槨。
殿前的石階上,已然站了許多人。只是卻不見君顥的影子,婉凝頗有些疑慮。及至王連瑛悄悄走過來,低聲道:「昨夜皇上患了舊疾,太子殿下正在裡頭服侍,說讓姑娘來處置這檔子事兒……」
舊疾?是了,定然是上次胸口挨了一刀落下的病根兒吧。想到這兒,婉凝的心裡很是不好受。假如上次她守在君顥身邊,悉心照顧他,是不是就會有所改變。那個時候,婉凝忽然有些後悔。
環視四周,唯有王連瑛還可利用。王啟波追尋江苓嫣,還沒有回宮。眼下太子殿下也不在,單單憑藉自己,如何向使者解釋江苓嫣的事情。是說她失蹤了,逃跑了?陳國還不立刻派兵?
以前婉凝跟在君顥身邊,看著君顥處理政事。總是覺著甚為簡單,只要召集大臣商議,然後交代給臣下去辦就好。只是有些事情,真箇兒到了自己身上,就容不得那麼多天真的幻想了。
她慢慢的平復了心緒,然後緩緩走上台階。轉而笑著對陳國使者道:「使者一路辛勞,如今又要帶著一副棺槨上路,著實勞累了些……不如我東麓派出一隊人馬隨行護送,也好表示我東麓皇帝,對貴妃娘娘的哀悼之思……」
「你是誰?我要見你們皇上!說好的今兒送了真兇,要帶回陳國的!怎麼就不見個人影兒?」使者的聲音好大,彷彿是要宮苑內每個人都聽到似的,一時之間,許多人的臉色都很難看。
畢竟使者說的話,其實是有道理的。他要帶回的,不僅僅是一副棺槨,更要緊的是抓回那個兇手。對於婉凝而言,當初是這麼計劃來著。可誰又想得到,蕭易寒會這麼糊塗?
正當婉凝要解釋什麼的時候,卻聽得王連瑛笑著對使者說:「你可要看清楚了,她是咱們正陽殿的御前姑姑。就連皇帝陛下有時候,也要聽她的話。你敢對姑姑大不敬,可就是對咱們東麓大不敬!」
第一次聽到王連瑛這麼說自己,婉凝的心裡頓時有些誠惶誠恐。同時也為此,感到分外欣慰。至少在這個時候,王連瑛是跟自己在一起的。哪怕是,看到走了的纖雲份兒上。
他的話語才剛說完,便示意婉凝不必為此害怕。婉凝看到王連瑛堅定的眼神,心裡也漸漸的安穩下來。她微微露出笑意,說道:「適才我已然說了,使者要帶一副棺槨上路,自然是要操心許多。而今若是再帶上一個嫌犯,豈不是更加照管不過來?我保證月余內,將真兇親自送交陳國。」
婉凝的這一番話,說得滴水不漏。讓使者卻是無話可說,可是他代表的是陳國。自然要回去有所交代,不然陳國國君也不會善罷甘休的。其實作為一個邦交使臣,也的確是難做。
「張大人,」婉凝指著人群中的一個人道,「現在我就命你為東麓使臣,護送貴妃娘娘的棺槨回國……相信關於兇手的事情,張大人應該知道,到了陳國怎麼說吧……」
晌午的時候,日頭穿透雲層,熱辣辣的直射向大地。就連枝頭的蟬兒,也懶怠鳴叫,而是躲在樹梢乘涼去了。正陽閣的西暖閣靜悄悄的,婉凝服侍君顥吃藥睡下后,方才慢慢的退了出來。
只是到底還是盛夏,偶爾會有一些小蚊子小蟲子的,鑽進蚊帳里,冷不防的咬上一口,也是又疼又癢的。如今君顥的傷口也才剛換下藥,正是需要消暑的時候,婉凝去外間拿了一把扇子過來。
隔著一道蚊帳,婉凝手中的扇子,輕輕地給君顥捎去涼風。看著君顥睡熟的樣子,還有他如雕塑般冷峻的臉龐,婉凝此時覺著很是受用。現在君顥是她的,以後也會是她的。
「凝兒,凝兒不要走……」大約是睡覺的時候魘著了,君顥的額角沁出了細細的汗珠兒。雙手也在半空中,來回亂抓。像是要在夢裡,挽留婉凝似的。連表情也在此時,變得頗為痛苦。
婉凝拿出一隻絹帕,給君顥輕輕的擦拭汗水。然後輕輕的為他蓋好衾被,正要退出來的時候。卻忽然被君顥抓住了手腕兒:「凝兒你要去哪兒?好歹陪著我,你別走,凝兒……」
「好,我不走,就在這兒陪著皇上,」婉凝重新坐下來,看著君顥逐漸安靜下來,心裡甚是歡喜。好像自從復國以來,君顥從未如此對待過自己。看來「患難見真情」這句話,說的甚是有理。
自從君顥受了傷以後,就不大料理朝政了。楚雲宏慢慢的熟悉政務,自然還是要請教婉凝的。似乎正陽殿離開婉凝,再也無法正常工作。尤其是這次江苓嫣逃跑一事,更是讓君顥悔恨的牙疼。
早知如此,當初就對江苓嫣痛下殺手了。而今埋下的禍根,也只有自己去處理了。正好,只要君顥離不開自己。那麼自己就有可能留在皇宮,永遠陪著君顥,這是婉凝多年的夙願。
忽然,婉凝看到門外有一個人影晃動。她起身去看,卻是王連瑛。大約是怕影像了君顥休息,王連瑛這才向婉凝招了招手。幸而君顥此時睡著了,婉凝方才輕輕地走出房間。
「姑娘,王尚書回來了,」王連瑛低聲道,「如今就在前廳候著,這裡有奴才照顧就好……」婉凝回身望了一眼君顥,遂放心的去往前廳。看著婉凝離開的背影,王連瑛越發敬佩起婉凝了。
當初婉凝在司刑房挨板子的時候,不曾叫喚過一聲。那個時候,王連瑛就看了出來。婉凝必非池中之物,儘管那個時候的婉凝,只是在正陽殿盡職盡責。可是她的未來,似乎早已註定。
在東麓的後宮,做不做皇后根本不打緊。因為後宮有制,御前侍女為正一品女官。掌管後宮所有宮人的去留,平日間除了幫助皇帝處理一些文件,在帝王身邊諫言外,還可以對後宮諸人包括皇后的德行,隨時矯正。
就是後宮選秀,也需要有皇后同御前侍女一起查看。於是有些秀女,削尖了腦袋也要做上御前侍女的位置。然遍觀東麓一朝,除了婉凝外。再無第二個人,由此可見婉凝還是頗有些地位的。
「卑職向姑姑請罪!」王啟波見到婉凝,立刻下跪。沒有抓到蕭易寒和江苓嫣,是一種失職。其實這件事情,對於婉凝來說是在意料之中。她揮了揮手,對王啟波道:「蕭易寒定然會去營救梁玉珍,我已經派了使者一同前往,你只要派兵跟隨在隊伍里。趁機抓住蕭易寒便可!」
清風徐徐,將白日間的燥熱,吹散的毫無影蹤。八月的天氣果然涼爽,連天空也變得格外空曠。按照後宮慣例,秀女的第二輪揀選,將要在八月間舉行。經過婉凝同陳雪櫻的商議,便定在中秋節之後。
掖庭的秀女也都在認真的學習宮廷禮儀,並沒有什麼差池。婉凝又協同皇后一起,計劃出了第二輪揀選的方案。忙忙碌碌又是幾天不得休息,就是閑著的時候,也日夜侍奉在君顥身邊。
這天是農曆七月十三,也是楚雲宏的生辰。十二歲了,再有三年就可以冠冕成人了。婉凝只是後來聽何靜說起,也並未準備什麼禮物。一旁的蝶兒見了,不覺提醒道:「殿下如今正在讀書,姑姑何不送殿下一套文房四寶呢?」
文房四寶,筆墨紙硯,這到是一個不錯的注意。比起平日間的什麼玉佩啦,金鐲子啦,紅瑪瑙之類的稀奇物件。卻是一樣十分實用的物件,至少楚雲宏日後隨時可以用得著。
婉凝笑著點頭表示贊同,可是卻又皺眉,不知哪裡去尋這文房四寶。何況送禮的時辰,定要在午時之前的。「姑姑且先等著,蝶兒去去就回!」她說著,便一溜煙兒不見了蹤影。
一盞茶的功夫,便見蝶兒氣喘吁吁的跑過來,手裡多了一隻錦盒。婉凝伸手打開去看,竟是一套青花瓷樣的文房四寶!婉凝不解何故,蝶兒如何會有這麼珍貴的物件?
「這還是先前昭儀娘娘的,」蝶兒解釋著,「聽昭儀娘娘說,她剛剛入宮的時候,她的母親送給了她。她一直捨不得用,如今倒是正好。可以作為殿下的生辰賀禮,姑姑也不至於空著手了……」
聽著蝶兒說起江苓嫣入宮前的故事,婉凝的思緒,陡然之間回到了五年前。她尚且還記得,繼母盧氏那副醜惡的嘴臉。那個時候婉凝被賣入青樓,自然不會知道江苓嫣入宮后,都帶了些什麼。
而今看來,大約是繼母為了要江苓嫣入宮。方才準備的這些珍貴禮物吧,只是江苓嫣平素不喜歡讀書寫字。只是這許多年,江苓嫣一直把它們壓在箱底,作為擺設罷了。
才剛婉凝說起賀禮的時候,蝶兒忽然想起了那套文房四寶。於是她便拿了過來,正好作為賀禮用。不料婉凝卻是擺擺手:「如今江苓嫣逃亡在外,假若哪一天知道少了這物件,必然要向我討要的。」
「姑姑怕什麼?」蝶兒將錦盒塞到婉凝的手裡,斬釘截鐵道,「她如今就如喪家之犬,定然是無法回宮了。她的這些東西,自然也要交給姑姑處置的。」看著她說話的樣子,讓婉凝想起了一個人。
當初君顥為了鞏固皇權,連同王連瑛將長春宮的侍女,全部換了一遍。蝶兒也是其中之一,她跟著尺素這許多年,學了許多的東西。很是明白在這宮裡,跟對一個主子是多麼重要。
儘管尺素出家去了,可是蝶兒明白。如今宮闈當中誰主後宮,哪怕是皇后也沒有這麼大的權利。不想與尺素同樣的命運,蝶兒唯有自己費盡心思往上爬。比如這一次的賀禮,蝶兒便是有了一次機會。
「好,咱們這就去覲見殿下,」婉凝遲疑了一陣,仍舊同意了蝶兒的意思。看著蝶兒離去的背影,婉凝彷彿是看到了另一個尺素。不過蝶兒的心思,有些太過顯露罷了。
黃昏的時候,有一排大雁往南飛去。它們排成一字形,或者是人字形的隊伍。在天空劃過一道美麗的雲霞,頗有「秋水共長天一色」的意境。上書房沒有楚雲宏的身影,婉凝猜測他是去了正陽閣。
當婉凝來到正陽閣的時候,楚雲宏正在拿著一本書,坐在小床上讀給青鸞聽。蓮衣則坐在一旁,靜靜的做著刺繡。窗外落日的餘暉灑下來,好似安靜的梔子,靜謐的綻放。
有風吹來,蓮衣撫了撫耳邊的髮絲。不經意間瞥見了站在那裡好久的婉凝,趕忙起身相迎:「姑姑來了,怎麼也不通報一聲?」她一面說著,一面將婉凝請了進來,隨後還沏了一壺茶水。
婉凝看到楚雲宏正在讀書,不覺輕輕走到他身後,輕聲道:「到處找殿下,原是在這裡!姑姑正要給殿下送賀禮呢……」她將蝶兒手中的錦盒送出來,遞到雲宏跟前,「這是姑姑的一份心意。」
上好的青花瓷釉,柔順的毛筆。楚雲宏看在心裡,喜在心上:「多謝姑姑!宏兒就說寫字的時候,就差一支毛筆了……今兒到齊全!宏兒不知,該怎麼感謝姑姑呢?」
「你只要好生照顧鸞兒就是,」婉凝說著,探過頭去。但見青鸞眨巴著大眼睛,看著自己呢。算起來,青鸞才只一歲半,卻已經能夠安靜的聽楚雲宏讀書了。由此可見,青鸞對楚雲宏已然有了印象。
及至後來許多年後,青鸞常常能夠脫口吟詩,提筆寫出文章來。與楚雲宏幼時與她讀書,有莫大的聯繫。如此算來,楚雲宏還是青鸞的老師呢。陽光下,青鸞的脖頸處,翡翠玉分外惹眼。
婉凝記得蓮衣曾經說過,那是楚雲宏送的。儘管兩人相差十一歲的年齡,卻依然不妨礙楚雲宏那顆跳動的心兒。此時楚雲宏拿著毛筆,開心的向青鸞展示:「鸞兒快看,姑姑送給我的!等你長大了,我就教你寫字,好不好……」
聽著青鸞咯咯的笑聲,婉凝心裡很是寬慰。至少對於遠去的纖雲來說,算是一個念想吧。她才要慢慢的坐下來,卻忽然瞥見了地上的一隻帕子。帕子是靛青色的,一株梔子悄然盛放,仔細看著上面綉著一個「雲」字。
「蝶兒,這帕子,可是你的?」婉凝彎腰撿起,心裡不禁微微一顫。彷彿是看到了久別重逢的老友,纖雲,帕子的主人是纖雲的沒有錯。分別多年,婉凝依然記得纖雲的女工。
「昨兒個蝶兒出宮採辦綉線,路上撿回來的,」蝶兒如實答道,此時的蝶兒並不知道,自己的此番舉動。正是了了婉凝多年的夙願,最終尋得纖雲,倒是蝶兒的歪打正著了。
那一刻,婉凝的回憶定格在了五年前。第一次看到纖雲,是一個溫婉的姑娘。即便是後來嫁給端木康這樣的暴躁小王爺,纖雲也能如水般柔情對待。只是後來被迫離開,婉凝再也沒有見過她。
「是,是我家王妃娘娘的!」蓮衣拿著帕子,一眼辨認了出來。她一直跟在纖雲身邊,自然是認識的。她激動的抓著蝶兒的肩,問道:「快告訴我,王妃娘娘在哪裡,她在哪裡?」
蝶兒看著婉凝和蓮衣如此神色,心裡陡然間明白了什麼。她眼珠子一轉,繼續說道:「蝶兒也正要說給兩位姑姑聽,恰巧就遇著了,可不就是巧合么?綉坊門口,蝶兒在哪裡看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