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回 燕婉凝心存愧疚 楚君顥傷痛欲絕
天氣晴好,一縷秋日的暖陽,明晃晃的掛在空中。映襯著明朗的天空,輝映出好看的色彩來。此時東麓皇宮,一片喜慶色彩。渲染著空曠的皇宮。偶爾,還會傳來幾聲喜樂。還未睜開睡意惺忪的眼睛,婉凝就被一陣吵鬧的喜樂聲驚醒了。她揉著眼睛,轉身問身旁的侍女,究竟是何事。侍女笑嘻嘻的告訴她,說是今兒皇帝陛下要昭告天下,重登帝號。
這話在婉凝聽來,還不算是奇聞。倒是一晚上的功夫,便布置好了皇宮。楚君顥還真算是有本事,只是而今蕭易寒尚未回宮。端木康仍然逍遙法外,纖雲不知下落,如何這個時候登基?
她還在疑惑的時候,卻被侍女催促著趕緊洗漱。外面的王連瑛已經開始等著了,婉凝一面心裡念叨著,一面簡單些裝扮了一番。這才來至迴廊上,果然看到那些飄著的紅綢帶。
「王公公可曾看見蕭郎?」婉凝焦急的詢問,渴望得到一點消息。因為她知道,君顥已經「派了兵馬」前去救援的。怎麼這麼重要的場合,蕭易寒應該在場的呀。
且先不說這個理由,就是如今城中人心惶惶。戎兵還有殘餘部隊,怎可此時恢復帝號。當婉凝還要問下去的時候,卻被王連瑛輕聲「噓——」的攔下了:「皇上自有他的道理,你又何苦多嘴?」
直到後來,婉凝才明白。那時在逃亡玉池的路途中,君顥已經身中流毒。索性一直靠著藥物維持,加上「復國」的信念一直存著。所以硬是挺了過來,而今稍一鬆懈,流毒竟是複發了。
其實是君顥希望趁著身子還硬朗的時候,早登帝位,然後穩固東麓。打退戎兵,換的百姓安寧。關於這一點,婉凝如何一點都不知情呢。仔細想著那裡時候,卻一點都沒有發覺。
想到這裡,婉凝頓時覺著自己忽視了君顥。自己從復國回來后,一直惦念著纖雲和蕭易寒。從未真正關心過君顥,看來是她自己對不起君顥。她轉身進了御膳房,想要給君顥一個驚喜。
記得初入正陽殿為御前侍女,她就開始做著米酒。從未停止過,後來輾轉來到玉池后。因為雙目失明,所以都沒有親手做過。現在眼睛看得見了,記憶也恢復得很好。
想著那段時間在玉池,都是君顥在照顧自己。不然自己的眼睛,怕是早就瞎了。文火慢燉,熬煮著那一碗充滿溫情的米酒。四散飄逸的酒香,充斥著整間御膳房。
「王公公,」婉凝探出腦袋,抹了一把頭上的汗水,說道,「勞煩你給我拿一些牛奶……」她的話音剛落,頓覺頭腦一陣暈眩。索性王連瑛及時扶住了她:「姑娘先休息,這裡有老奴——」
她晃了晃腦袋,努力睜大眼睛。只覺眼前有些發黑,從玉池回來一直好好的。如今怎麼回事,她小心的安慰自己。然後方才慢慢站起,繼續做著米酒。這是她對君顥的虧欠,不可以馬虎的。
黃昏過後,溫熱尚存。夏末的芬芳還在,那些未凋零的葉子還在。只是隨風搖擺,隨時都準備歸入泥土。御膳房中,婉凝熬煮好米酒之後。便用食盒提了過去,希望君顥可以理解。
長長的廊檐下,是婉凝瘦小的身軀。她的頭有些沉,看著腳下的路。也開始變得有些恍惚起來,可是正陽殿就在眼前。她抓著廊檐上的欄杆,一步一步的往前挪著。
不知過了多久,方才挪到正陽殿。繞過大插屏,便可看到君顥熟悉的身影了。她強撐著身子走過去,放下米酒笑著道:「皇上,一碗米酒,暖暖身子……」可以看到君顥,婉凝很是滿足。
其實與君顥在一起的日子,婉凝很是受用。她得到君顥的照顧,從未受到半點委屈。想著君顥吃醋的樣子,婉凝不覺有些小小的欣慰。這碗米酒,就只當是報恩好了。
倘或不是進宮遇到君顥,怎會活到現在?只是可惜,沒有親眼看到君顥恢復帝號的場景。不過還好,君顥又成了東麓的國君。「聽說你暈倒了,不然找個太醫來看看?」君顥關心的問道。
「奴婢多謝皇上,」婉凝笑著搖頭,卻又忽然想起什麼來,「果然要找太醫,不如把元易斌召進宮來,奴婢只信他的醫術……」是的,一開始就是元易斌所治的眼睛呀。
誰知說道元易斌,君顥慢慢放下米酒。半晌才開口道:「汐月沒了,元易斌早就扶棺南下了。」他的聲音有些低沉,卻讓婉凝聽了。心裡咯噔一跳,元汐月怎麼沒有了。
不過是一個小小插曲,還未容得婉凝詢問緣由。君顥上前輕撫婉凝的雙肩。然後深深的凝望著她的眼睛,輕聲說道:「等到天下平定,朕會封你為後。」這是一個許諾,還是一個謊言。
其實封她為妃為後的話語,婉凝已經聽了許多。只是她並不想著,做什麼妃子皇后。她想著天下太平,就追隨蕭易寒一起離開京都。離開中原,去往草原自由自在。
「你曾說過,是他拋棄了你!」君顥費儘力氣的說出這句話,末了還咳嗽了幾聲。是的,當初婉凝是這麼認為的。後來見了蕭易寒,方才明白一切都是誤會。而且君顥這裡,再無可留戀。
這會是婉凝的心裡話么,君顥往後退了幾步。手不覺觸到了那碗米酒,一時氣惱。將米酒狠勁兒摔碎在地:「既然如此,那你現在就走!我不想要看到你!你走,你走——」
幾聲劇烈的咳嗽,讓君顥越發的胸脯疼痛。看著君顥如此神色,婉凝一時心疼起來。她上前拍著他的後背,輕聲的安慰著。卻被君顥一把攬在懷裡,那麼緊那麼緊:「你也曾,喜歡過我的……」
不,不是曾經喜歡過。是一直都喜歡著君顥,甚至於不忍看著他受傷害。可是那是在認為,蕭易寒遠去的時候呀。蕭易寒的出現,讓婉凝幾多驚喜。卻又不忍辜負,這個朝夕相處的帝王。
她的額頭髮痛,心口流血。既然此生負了蕭易寒,那就等到來生吧。她咬咬牙,決定終生追隨君顥。再不離開,對於蕭易寒的那份情誼。就讓它深埋心底,作為念想好了。
天陰雨濕,處處散布著潮濕的氣息。恍惚之間,還可以嗅得到枯萎的梔子花的味道。迷迷離離,君顥的腦海里。若隱若現出在玉池的時候,自己曾經送給婉凝一盆梔子。
也不知道,哪裡的梔子開的如何。現在玉池,應該早就進入了秋季吧。記得在玉池的時候,十月天氣就飄起了大雪。玉池地處西域,固然天氣冷得早一些。還有他的那些朋友,不知過得可好。
記得那時初遇婉凝,是丹桂飄香的八月時節。她因為犯了宮規,而被押入司刑房接受杖刑。第一眼看到的婉凝,儘管渾身鮮血淋漓。卻是咬著牙,硬是不肯出一聲兒。
那個時候開始,君顥就認定了婉凝這個女子。在深宮中就是要懂得隱忍,利用她助自己穩固皇位。便是最好不過的。於是他便開始,有意無意關注婉凝。時不時地,還會試探一番。
須知道,若要在宮中活得長久。必須要做捂住眼睛和耳朵,嘴巴更是要緊閉。這更是一個細作,所需要的素質。婉凝正是這樣一個人,卻偏偏頂撞自己,讓君顥頓覺她的危險之處。
如果被抓住了把柄,那麼自己的地位會有所威脅。想著那個時候,婉凝和君琰走得最近。這是君顥所忌諱的一件事,可能是對婉凝上了心思,方才要留她在正陽殿的吧。
幾番觀察下來,婉凝的聰慧令人佩服。君顥更是有意對她關懷備至,就是上次為蕭易寒做的那件風衣。君顥嫉妒的眼紅,硬是扔進了炭火中。手裡捏著的賣身契,也忍痛給了婉凝。
既然留不住她的心,又何苦留著這個人呢。即便後來流亡玉池,一路同甘共苦。君顥心存僥倖的時候,蕭易寒卻是活著回來了。他看到婉凝的眼睛,放出奪目的光彩。
那是他從未見過的笑容,大約在蕭易寒面前。婉凝才會這般開心,這般快樂吧。君顥開始嫉妒,嫉妒的發瘋。他將蕭易寒派去剿滅戎兵,卻不給任何支援。只要蕭易寒死了,就好。
只是兩個月過去之後,蕭易寒的胳膊,綁著繃帶回來了。他還真是幸運,只是胳膊受了重傷。當蕭易寒雙膝跪地,懇求那份賜婚的聖旨時。君顥竟是微微笑著:「她一直在等你,你要好好對她……」
口是心非么,就像當初面對楚君琰一樣。君顥不能夠剝奪婉凝的幸福,他不可以自私的。比如現在匆忙登位,也只是自己身中流毒。他沒有對婉凝說,其實不想婉凝難過。
「蕭郎還好么?」婉凝突兀的開口,讓君顥不知如何回答。他沒有派去援兵,任憑蕭易寒自生自滅。只是聽聞,端木康找尋端木焜去了。因為顧忌纖雲,所以對於端木康逃走,君顥聽之任之。
其實他要在有生之年,將東麓恢復如初。不管如何,他都要努力。對於端木康的外患,他倒是採取欲擒故縱之策。「放心,」君顥安慰婉凝,「朕已經派柳子煜去了草原,相信會有結果的。」
他低低的咳嗽,在空曠的大殿顯得越發寂寥。王連瑛把脈細細看著,也只是垂頭嘆息。君顥輕輕拍著他的肩,低聲道:「快去找,找……把宏兒找回來……朕,朕想見他……」
秋雨連綿,氤氳著一片霧氣。籠罩在半空,夾雜著几絲寒露。浸染一層寒氣,枝頭上的枯萎樹葉,也都被打濕了。君顥慢慢走近偏殿,看到偏殿還亮著燈。他想著,是時候交代一下婉凝了。
慢慢平復心緒,君顥撩開繡花軟簾。可以看到燈下的婉凝,正在靜靜的做著刺繡。他走近了去看,是一副盛開的梔子花。旁邊還有幾朵花苞,雪中透著一點玫紅,很是素樸。
應該是一方小小的手帕,婉凝正在低著頭。做最後的手工,手帕的一角。是一個日字頭的字。日字頭?是了,一定是「蕭易寒」的「易」字,君顥的心兒有些疼,她還念著那個人。
「凝兒,」君顥低沉著聲音,在婉凝耳畔響起。她不覺指尖被扎破了,冒出一星血珠兒。正好洇在手帕的一角,與帕子很不和諧。他強顏歡笑,對婉凝說道:「朕做太子的時候,已經做了父親……」
聲音不大,卻在婉凝聽來甚是不可思議。她在皇宮兩年,竟然一點都不知道。也難怪,方才被繡花針扎破了手指。看著君顥疲倦的樣子,婉凝不敢再多說什麼,只是她應該猜到了君顥的來意。
定然是君顥要自己,去找尋那個小皇子。她慢慢放下帕子,抬起頭來對君顥說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皇上要找一個人,何必這麼作難?」
這番話,是在質問自己,還是在責備自己?君顥看著婉凝,覺察到了一絲絲的憤怒。婉凝怎麼不憤怒,不怨恨呢?她在宮裡等了許久。確實沒有蕭易寒的消息。
而今,君顥卻要自己去找尋什麼小皇子。真是可笑,外患未消除。還有心想這種事情。婉凝冷冷的笑著,轉而繼續做著刺繡。她想要用蕭易寒的命,去換小皇子的性命。
「你就一點,也不在乎東麓的安危?」君顥用了很大的力氣,才說著這番話來。他不明白,為何當初幫助自己的婉凝。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大約是蕭易寒的存在吧。
只是那個時候,婉凝哪裡知道。君顥找尋小皇子的意義何在,其實是他想著坐穩皇位的時候。出征滅掉西戎,然後送給小皇子一個太平天下。也許彌留之際,可以看到小皇子。
一個信念,支撐著君顥的性命。他無奈的苦笑著,不想告訴婉凝真相。只是不讓她擔心,也罷也罷。他慢慢起身離開的時候,卻並不知道。那塊兒帕子上,綉著的「日字頭」,其實是「顥」的起筆。
雨夜寒涼,君顥強撐著批完了最後一本摺子。方才扶著王連瑛,去往寢殿休息。王連瑛悄聲對他說,小皇子在七年前,那時以為是累贅,就已經送了人。而今輾轉飄零,卻不知何處去了。
「皇上且先休息,」王連瑛輕聲安慰著,「待奴才找到元易斌,皇上的身子就可痊癒。小皇子一事也可緩一緩,只是眼下需要抓住端木康和鄭蕭郎,不然與我東麓是極大的隱患……」
事有緩解,王連瑛說的不無道理。柳子煜在草原正浴血奮戰,林一凡在京都護衛。鄭蕭郎和端木康,也唯有蕭易寒可以一戰。他想著留下蕭易寒的命,卻不知自己的危險,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