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回 於尺素計上心來 楚君琰細心呵護
一顆晨星,幾多寂寥。暮色深沉,萬千蒼穹。晚春的夜色,顯得越發神秘。草木叢中,依稀可以聽得到,蟲兒鳴叫的聲音。窸窸窣窣,像是一曲伴奏。正陽殿前的小徑處,是一個寂靜的女子。
月光照在她的臉上,映襯出一張乾淨的臉龐。白日間與婉凝商議,她從中得到了一個很好的主意。便趁著夜間,來到了正陽殿前。不過此時,她卻住了腳步。因為殿前,也站著一個人。
一襲素凈衣衫,欣長身影如此熟悉。這般執著的精神,讓尺素頓感疑惑。從那個背影可以依稀判斷出,這個男子便是穆辰軒。只是他為何此時前來,難道也是有其他要緊事。
月色移過雲朵,照出一寸光亮來。她靜靜地看著他,像是候了許久一般。這個時候的尺素,還不知道。遠處一雙眼睛,正在悄悄望向自己。那正是林一凡每天,都在暗暗的關心著自己。
只是今夜,卻讓林一凡仿若心頭霹雷。他看著尺素的眼眸,似乎只是隱藏著另一個人。原來曾經的一切,都只是虛假謊言。他握緊了手裡的腰刀,咬著牙消失在夜色中。
自己努力訓練軍隊,只為有朝一日幫助君顥。拿回皇位,然後攜手尺素歸隱山林。這樣的願望,而今卻是無法實現。原來他的苦心,全都白費。可是一切於尺素而言,卻是一場深深誤會。
解釋也好,哭訴也罷。最終喚不回他的痴心,看著他悲苦的背影。尺素的手心漸漸空落,這樣的結局也便早已註定。她淚眼朦朧,耳畔處傳來木魚單調的聲音。心兒寂靜,香煙裊裊。
夜霧瀰漫,漸漸升起薄涼之意。她轉身對身旁的宮人道:「給皇上的米酒,可是預備下了?」說話之間,那個宮人便點點頭,舉起手裡的食盒。可是尺素看了一眼,便搖頭:「再熱一熱吧。」
看著那個宮人離去的背影,尺素方才慢慢走向穆辰軒。想要支開這些跟著的宮人,對於尺素而言是很容易的事情。她的腳步,隨著月光遊走,在小徑處悄無聲息。
偶然間浮動的風兒,撩撥著她的髮絲。她不明白,為何穆辰軒會站在這裡。莫不是,有什麼緊要之事?不知怎的,她忽然想起江城縣丞來。他入宮月余,微未曾看到蹤影。
是了,一定是穆辰軒為了他父親,而才要入宮的。這樣的情形,大約是楚君琰不待見他吧。想到這裡,尺素想著或許自己,可以幫一幫他的。「不知本宮,能夠幫到穆公子么?」尺素慢慢開口。
直到這時,穆辰軒方才慢慢迴轉過身子。看著月色下的尺素,一襲素凈的米黃大氅。倒是顯趁著她的淡漠嫻靜,有一種超凡脫俗的美感。聽得出來,尺素已然知曉自己的來意。
他不覺裂開嘴笑了,撓撓腦袋:「就是想要見一見皇上,讓他赦免我的父親。」果然不假,還是尺素猜著了的。她看著穆辰軒一臉的純情,忽然想起在大漠的時候。還是他,救了自己的。
倘或當初,不是穆辰軒的話。那麼尺素早就葬身大漠了,她淡然笑著:「本宮會讓你如願的。」這份恩情,她是要還上的。這便是一個機會,她揚起嘴角,露出意味深長的笑意。
空曠的天空,反襯著夜的靜謐。半空的雲朵兒,也偷懶似的躲在了一邊。此時此刻,就連風兒也睡覺去了。周圍的寂靜,讓人不覺安逸舒適。熟悉的味道,飄散在正陽殿的長廊上。
以前當值的時候,便會嗅到這淡然的梔子花。自然,這還是婉凝入了宮以後。梔子便開始在正陽殿生根發芽,就是這小小的梔子。才會掀開故事的開端,一字一行,書寫相思情誼。
這本是一段權利相爭,而今卻摻雜了些許悲苦。比如玉池人家,比如大漠行程。恩恩怨怨,何時才會到頭。一碗溫熱的米酒,喚起君琰內心的回憶。他緩緩放下毛筆,喜得起身相迎。
他以為,會是婉凝的。他以為婉凝原諒了他,可惜映入眼帘的。卻是那個表情淡漠的尺素,而今的玉才人。他的眼神,瞬間黯淡下來。心裡空落落的,原來他的以為都是幻想。
夜半有風,吹拂著夜的惆悵。尺素緩緩放下米酒,轉而說道:「皇上連日身子不好,有一江湖郎中,可治好陛下的病。」「明日再來,」君琰揮揮手,不耐煩道,「朕要歇息了。」
看得出來,君琰其實心情很差。怎能不差呢,如今不說宮外軍隊無法調集。單說婉凝這裡的誤解,就讓君琰分外焦慮。他甚至於後悔,怎會當初信任蕭易寒。殺他不得,卻又讓他跑了。
「依草民判斷,皇上應該是心病,」穆辰軒拱手說著,便注意到了君琰眼神里的光彩。果然,君琰來了一些興趣。便要穆辰軒詳細說一說,他一邊解釋著。一邊用眼神示意尺素。
這時的尺素,方才慢慢退至燭台後,哪裡光線暗淡。根本看不到尺素的身影,只要以穆辰軒為幌子,那麼尺素會很容易。在正陽殿找到另一半兵符的,即便找不到,起碼熟悉了位置。
兩人各取所需,對於穆辰軒和尺素而言,其實是一件極好的事情。正陽殿很大,達到可以聽到彼此的呼吸。尺素摸索著往前走去,似乎走了很遠的路。依稀可以聽得到,兩人的對話。
此時此刻,尺素的心裡。竟是想起了林一凡,如果這個時候。他會在身邊,那麼一切的事情,將會變得十分容易。比如現在,他一直遊走正陽殿。至少,可以告訴她詳細的位置。
正陽殿的偏殿,其實是一間書房。古樸的一張書架,整齊的碼放著史冊典籍。一張小小的桌案,是乾淨的筆墨紙硯。借著窗外依稀的星辰,可以看得到一疊梔子花箋,潑墨著思念的味道。
「一字一句斷腸時,總歸離人是相思。」「淚痕染枕前,不見卿已還。」「猶記當時憶初見,菱花燭火夜闌珊。而今夢裡身是客,只恐夜涼花已眠。」「世人都道相思苦,我念相思路殊途。」
字裡行間,隱約透露著淡淡的思念。一筆一劃,彷彿都很用力。尺素的腦海里,像是一個女子。獨倚西窗木格下,書寫著片刻的情懷。在尺素的腦海里,也就只有婉凝了。
雨落凡塵,淡掃塵埃。輕輕緩緩,下得人間。一乾二淨的黎明,在此刻露出了些微的暖意。這樣乾淨的清晨,還是從未有過的。小徑深深,點滴蒼冷,細碎綠苔痕。
枝頭的鳥兒,嘰嘰喳喳的叫個不停。給這平靜的早晨,增添了些許的喧鬧。楚君琰穿著一身碎底青花袍子,沿著小徑緩步向洛水閣而去。洛水閣,因為「洛神」的名字方才取的。
這裡一泓清池,將一座太湖石環繞起來。四周的綠藤蘿,遮掩出一片涼蔭來。長廊上傳來掃地的聲音,是纖雲在哪裡忙活。君琰輕輕走過去,低聲問道:「小凝可是醒了么?」
「姑娘還睡著呢,」纖雲回應著,「等姑娘醒了,奴婢再讓她去正陽殿。」誰知君琰卻擺擺手,靜靜的坐在廊檐下。一聲兒也不言語,他在等著婉凝醒來。這份心意,著實讓人感動。
可是才剛下過雨,不時會有露水,沿著晚妝瓦往下滴。不經意間滑入他的脖頸,讓他不覺渾身一顫。這薄涼的早晨,絲毫覺不到夏日的來臨。他回身望著,卻露出微微笑意。
可見婉凝習慣了,習慣了這裡的生活吧。不管怎樣,只要婉凝需要什麼。他楚君琰都會給她,他只求一夕諒解。只是不知,上次讓她去看望君顥。又會是什麼樣的情形,他還不知道。
「姑娘醒了,」纖雲走過來說道,「皇上快進屋吧,喝杯茶暖暖身子。」此時君琰喜得三步並作兩步,掀開翠綠色的門帘。繞過一張大插屏,便來到了內室。屋子裡,還散溢著慵懶的味道。
只是婉凝已經坐在桌案旁,靜靜地翻著書本。她又針灸了幾次,眼睛還算是勉強看得見。她不允許自己失明,至少在救出君顥為止。哪怕最後記憶全無,她也要堅持針灸。
君琰看著她的樣子,像是下凡的仙女。不覺走到她跟前,從身後拿出一隻小瓶子。微笑著說道:「這是南海珍珠磨的珍珠粉,吃了以後對眼睛很好的。」一隻小小青花瓷瓶,滿載著希望。
看著這隻小小瓶子,還有君琰眼眸中的期待。婉凝的回憶,彷彿又回到了第一次的遇見。那個時候的君琰,眼眸中透露著關懷的溫情。每次自己受到委屈的時候,都會是他陪在身邊。
傷心難過,哭泣無助的時候。也總會是他,寬慰著自己的心。對於自己而言,他就像是一個朋友,一個異性知己而已。甚至於有的時候,她會把自己的心事,告訴給他聽。
那樣寒冷的冬天,也會變得溫暖如春。即便那個時候,有許多的煩惱。也會在見到君琰的那一刻,全部拋之腦後。於是在浣衣局,每一個角落都充斥著歡樂的笑聲。
種種回憶,慢慢襲上心頭。只是隨著時日的流逝,一切都在權力面前。已然毫無意義,將這一切都變得面目全非。婉凝不明白,為何君琰會苦苦掙扎。即便是最後,得到了權利還不肯放手。
「因為我,你的眼睛才會失明,」君琰看著婉凝淡然的眼神,不覺略帶歉意道,「我希望你可以,給我一個彌補的機會。」或者說,他祈求婉凝的諒解。至少,一個機會也是好的。
陽光暖暖,流過世間每一個角落。乾枯的老樹,開始生出新的芽穗。仔細聆聽,彷彿可以感受到。每一寸的生命,在枝頭慢慢綻放。幾縷葉脈,襯托著幾多梔子,開得正好。
行走在碎石小徑,周圍的一切靜如止水。琴弦處,緩緩流出一段蓮花落。隨風而落,指尖處儘是無限回憶。沒有誰會記得誰,也沒有誰會忘記誰。只是那昔日的曾經,讓人不覺心生悲苦。
蒼天遼闊,一行孤雁寂寥徘徊。這樣和暖的春天,卻夾雜些許悲涼。君琰靜靜地坐在一旁,聽著樂曲聲中的回憶。不覺心生慨嘆:「小凝的琴藝,越發高深。」記得以前,婉凝連琴都不曾碰觸過。
「放了楚君顥,你要我怎樣都好,」婉凝總是時刻提醒自己,這件事情萬不可忘記。就是才剛,她險些忘記這個名字,忘記此番進宮的目的。只是覺著,要完成某件事。
琴聲戛然而止,像是流泉哽咽在山間。她慢慢按住琴弦,方才仰起頭來,眼眸中流露出一絲期許。原來在婉凝的心裡,還只是念著這個名字。君琰的心裡,有些痛:「他勾結蕭易寒,聯合西戎背叛東麓。」
乾脆生硬的話語,從君琰口中說出。著實是有些為難,可他想著倒不如說明白一些。這樣荒謬的理由,未免有些牽強。婉凝慢慢起身,冷冷看著君琰:「而今胡族南下,皇上怎麼做事不理?」
原來胡族一方,已經知曉他們公主遇害的消息。雖然已經遲了幾個月,但是他們暗暗積蓄力量。派了大批精兵,正在往東麓前進。如此因隱蔽的消息,婉凝怎會知曉。
看著他疑惑的眼神,婉凝不覺冷笑一聲:「難道你以為,我什麼都看不見了,就會什麼都不知道?我的耳朵可是靈的很!」對於一個雙目失明的人來說,聽力卻是極好的。
在宮裡的這些日子,婉凝雖然看著閑來無事。卻是讓纖雲暗暗打聽,有關宮裡的任何消息。她也會時常,走出洛水閣。借著僅有的一點點光明,猜度著君琰的一些心思。
何況纖雲的叔父王連瑛,又是正陽殿的內侍總管。聽來的消息,還算是可靠的。不然君琰登位之初,王連瑛怎會沒有離開。他的後半生要靠著纖雲,所以自然也便暗暗靠攏婉凝這裡。
「你的心思,還真是多,」君琰不覺輕輕笑著,「那你,還知道什麼?」他一直以為,婉凝只是一個深閨女子。哪裡會想到,婉凝竟然幾多心思。或許,從她進入正陽殿開始,就已經學會了不少吧。
這到底是誇獎,還是嘲諷。婉凝已經辨不清,遂只是淡淡道:「你說君顥和蕭易寒勾結,背叛東麓。我只是想看看,證據在哪裡?」這一點,當初是君琰算好了的。
本欲讓蕭易寒帶西戎兵進京,說是助君琰登位。實則是要藉此,誣陷蕭易寒和西戎合謀。再加上被捕的君顥,到時候「證據確鑿」,君琰便可名正言順除掉蕭易寒和君顥。
可是他哪裡想到,蕭易寒會提前回京。並且也沒有帶回戎狄兵。而這一切,因為伊芙的失職(伊芙掌管調兵)。將君琰的計劃全盤打亂,關於這一點。到底感情勝過了權利,儘管失敗,卻還是擺脫了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