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回 一生許諾一世情 半段回憶半憐惜
夜裡的時候,下了一場雨。將這片密林,渲染的越發神秘起來。偶然間吹過來的風,凍得巧巧渾身發抖。雖說是暮春,到底夜裡還是冷一些。大約這便是民間說的「倒春寒」吧。
半空中不時飄灑下來的雨絲,有些薄涼。雖說巧巧穿了很厚的衣服,卻還是難以抵禦,這黃昏時刻的雨。茫茫一片水花,將整片天地遮掩。目前,是要趕緊找個遮風避雨的地方。
還好,前方的一間破廟適時出現了。巧巧喜得往前跑去,卻不料被腳下的石頭絆住了腳。她不覺「哎呦」一聲,身子已經往前倒去。於是地上的泥土和雨水,毫不留情的濺到了她身上。
她只覺著渾身的骨頭,快要散架了似的。腳上火辣辣的疼,她咬著牙正要起身。卻又被一旁的碎石子,劃破了手掌。看著掌心中間,流出的一道道血痕。她真想哭出來。
「怎麼了,你想就這麼坐在地上么?」顏舜祁拴好馬後,便看到了倒在地上的巧巧,隨口問道。這是很不負責任的關心!巧巧恨恨瞪了他一樣,努力從地上爬起來,不料又摔倒了。
此時一雙大手,伸到她的面前。像是一股春風,融化著她的心扉。她抬起頭來,看著顏舜祁眸子里的暖意。便將自己的小手,輕輕放在了他的大手裡。像是,把一生都交付於了他。
後來回憶那幕場景時,巧巧不覺淺淺笑著。她一直以為,顏舜祁會是一個自私的人。而今一襲暖意,充斥著巧巧的心兒。婚後的生活,甜美如蜜。巧巧很是感激,感激羊脂玉的功勞。
不僅僅是讓她等到了那個人,更是讓她學會了疼惜別人。以前總是需要哥哥的照顧,而今她也學會了照顧別人。在後來的日子裡,顏舜祁因為朝政上的關係,病了大半年。
舊日的時光,悄然遊走在四周。像是將昔日種種,一一回放。不論怎樣,一切不會停留。輾轉輪迴,在塵世之間來迴旋轉。就好像是雨夜下,儘管凄冷,巧巧卻還是溫暖許多。本來還手足無措的巧巧,慢慢地學會照顧他。
因為他是自己的夫君,是自己的天。記得當初,才剛學會熬藥。竟是將葯熬糊了,藥罐子也燒了。後來還是顏舜祁拖著病體,替她收拾攤子。
可是顏舜祁卻從來,都不曾怨過巧巧。「連葯都不會熬,你還真算不上,一個好媳婦兒,」顏舜祁一邊笑著,一邊重新裝好草藥。雖然他這麼說著,心裡其實還是很在乎巧巧的。
「那你去,找一個好媳婦兒啊!」每當這個時候,巧巧就會故意說道,「誰讓你當初娶我來著?哼!」她耍起脾氣來,讓顏舜祁愈發喜歡。兩人像是歡喜冤家,吵鬧中夾雜著甜美。
這個時候,顏舜祁便會兩手一攤,假裝嘆氣:「哎!沒辦法,誰讓我喜歡你呢?」聽到這裡,巧巧便會轉怒為喜。上前扶著顏舜祁,貼在他的懷裡。悄聲道:「我會照顧你,一輩子……」
顏舜祁輕輕撫著她的腦袋,俯身一吻:「好,我們就這麼一輩子,白首偕老。」周圍的梔子安靜的盛放,像是一場華麗的煙花。在凄風苦雨中,品嘗著一份甜蜜,一份快樂欣慰。
坐在火堆旁,看著顏舜祁熟練的拿出一小瓶藥膏。然後捋了捋袖子,便要向自己走來。巧巧唬的往後挪了挪,惱了:「你做什麼?你若是敢碰我,小心我讓我哥哥殺了你!」
「好,」顏舜祁將藥膏收了回去,起身說道,「如果明天,你的腳沒有爛掉的話,我們就繼續趕路。」他說的這般淡然,確實讓巧巧慌了:「等等!」好像,他說的也蠻有道理。
於是她只好低聲道:「那好——不過,你可不許亂來!」她警惕似的對他說道,隨後這才慢慢坐下來。掀開裙角,露出一對兒小腳。只見顏舜祁將自己的鞋子,輕輕脫下來放在旁邊。
羅襪褪下,一雙潔白的玉足露在外面。巧巧不覺紅了臉,腳兒也不覺抽搐了一下。「你看你的腳,都出血了,」他一邊說著,一邊將藥膏灑在傷口上。然後,方才輕輕揉搓著。
還是第一次,在陌生男子面前這樣。此時的巧巧,哪裡還會在意自己的傷口。直到顏舜祁這麼說了,她才別過頭來,看著腳踝處,果然是流了好多血。藥膏浸染,她疼的「嘶嘶」亂叫。
這藥膏,還真是疼的厲害。蟄的巧巧渾身都在顫,腳也抖動了幾下。隨著顏舜祁不斷的揉搓,藥膏方才慢慢浸入傷口。巧巧也只覺著,沒有方才那麼疼了。倒是涼絲絲的,挺舒服。
這時,他才給她穿上襪子。然後便道:「傷口還未癒合,鞋子就先別穿了。先用火烤著,明天就會好的。」看著他拍了拍手心,坐在火堆旁的樣子。巧巧不覺開口道:「顏舜祁,謝謝你。」
這是她的真誠感謝,除了父親和哥哥。從未有人,如此對待自己。她回頭看著自己腳踝,被他細心的照顧著。一種異樣的感覺,在她心頭遊走。原來顏舜祁,也會有這麼體貼的一面。
「你是不是,經常給女孩子包紮傷口?」巧巧忽然這麼問,因為她看到顏舜祁隨身,帶著膏藥。而且還包紮的如此熟練,一定是這樣的,她猜測著。這樣的話,說出來不免有些醋味兒。
聽了會子,方才聽得顏舜祁說道:「我時常外出,難免會摩擦碰傷,帶上膏藥很正常……你為何忽然這麼問?」他一雙漆黑的眸子,看的巧巧渾身發燙。一顆心兒,砰砰亂跳。
是啊,為什麼這麼問。巧巧也不知道,她想了半天,也沒有一個合適的理由。但聽得顏舜祁開口:「我只給我的妻子,包紮過傷口。」他的妻子?巧巧一時沒有回過神來,有些迷茫。
偏巧此時,巧巧只覺一束灼熱的目光。正在看著自己,她頓時低下頭來。腦子裡亂鬨哄的,不知道在想些什麼。「你看,我又救了你一命,你要怎樣報答?」顏舜祁指著她的腳踝,淺笑著。
天色陰沉,不時颳起陣陣凄冷的風。幾分凄涼,幾分悲苦,幾分執著,都在此刻集聚累加。一切走向遙不可知的命運,思念最是遙遙無期。禍福輪流轉,是劫還是緣。
醒來的時候,屋子裡黑乎乎的。接著微弱的燭火,隱約可以看得到。木格窗子上,被雨水打濕的幾道痕迹。像是心口上的疤痕,一層一層,再也抹除不掉。現在是什麼時辰了,婉凝只覺腦袋有些疼。
「姑娘怎麼起來?」纖雲剛邁進屋子,便看到了婉凝要下床來,快步走到婉凝跟前,攙扶著她。婉凝的手心冰涼,唬了纖雲一跳:「不如把元御醫請來吧,姑娘這個樣子,可怎麼好?」
聽著纖雲的話語,略微帶著哭腔。婉凝不覺反手拍著她的肩,笑著道:「不妨事兒……現在是什麼時候了?我睡了多久?」她只是覺著眼前模糊,腦子裡一片空白。
看著婉凝發怔的眼神,纖雲頓時慌了:「姑娘,姑娘!你不要嚇我,姑娘到底怎麼了?不然,不然把皇上叫來——」她慌亂的扶著婉凝,又籠上了火盆,只恐凍著婉凝的身子。
可是接下來,婉凝的一句話,讓纖雲更是手足無措:「我不想讓君顥,看到我這個樣子。雲兒,不要告訴君顥,好么……米酒可是送去了?」原來此時婉凝的回憶,回到了半年前。
她一直以為,君顥還在正陽殿。自己仍舊是御前侍女,每天給君顥送去一碗溫熱的米酒。似乎她的腦海里,也就只剩下這麼些影像了。儘管她忘記了一些事情,這樣的習慣總歸難以忘懷。
就是在後來,記憶全無的時候。在某一天的街角,看到流落的君顥時。熟悉的印象縈繞心頭,想不起來君顥是誰。卻總覺著在哪裡見過,夜裡做夢還不忘米酒的溫暖。
懷裡揣著的那幅畫像,是她唯一的記憶。「楚君顥」三個字,多少有些印象。只是與她什麼關係,似乎說不出來的感覺。而後在寂靜的秋天,秋葉飄零。兩人一東一西,擦肩而過。
像是兩條平行線,永遠不會有交織的時刻。現在回想起來,是有一個人等著自己。那個人會是誰,婉凝想著就會覺著頭腦發昏。看著她捶打著自己的腦袋,纖雲看了心裡更加難過。
「楚君顥在哪裡?」婉凝忽然抬起頭來,抓著纖雲的手問道,「我說過,要去救他的!」才剛說過,要去給君顥送米酒。這會子又說去救他,看來婉凝的記憶,像是有些錯亂。
纖雲撫著婉凝的手兒,壓抑著苦澀:「姑娘等著,雲兒這就去找他!」她實在是不忍,看著婉凝這麼痛苦。索性去找元易斌和君琰,或許他們有法子。至少,比在這裡等著要好。
樹有根,水有源。事情的源頭,總歸是在君顥身上。解鈴還須繫鈴人,這番話一點都沒有錯。纖雲撫了撫婉凝的青絲,然後讓她好生等著。方才疾步出了宮門,找尋元易斌。
冷雨拍打著肩頭,纖雲卻是顧不得這些。腳步慌亂的朝著太醫院走去,可是當她走到岔路口。卻是住了腳步,一邊是正陽殿,一邊是太醫院。該去哪裡才好?她一時又猶豫了。
冷冷的風,吹動著宮苑裡的草木。每一處,都氤氳著傷感的氣息。雨水在湖面上,旋轉出幾朵漣漪。隨後便慢慢沉下,在湖心處,留下一段平靜的回憶。正陽殿,太醫院,都要去的。
屋子裡被炭火,熏得溫暖如春。可是守護在一旁的君琰,卻是不住的來回踱著步子。他知道婉凝的病情,丟下手裡的摺子,快步而來。元易斌也隨後趕到,這一夜似乎很亂。
其實在來的路上,元易斌都已經知道。在婉凝的心裡,是最需要那一個人的。心病還須心藥醫,那些草藥根本就不頂用。他也只是照例把脈,然後開藥方子。這樣的法子,總歸是不妥。
「元大人,」纖雲低聲道,「到底有沒有消息?姑娘這病,不可再拖了。」此時君琰在門外,所以元易斌也只是附耳道:「他在東陰宮,被軟禁起來了……」果然不假,君顥被關了起來。
世間之事總難預料,正如君顥一般進京。本欲想著,一切可以順利的。誰可曾知曉,君琰早就部署好了一切。他只等著君顥過來,跳入這個陷阱。如果不是君顥的意氣用事,怎會落入其中。
「是你和柳子煜,」君顥冷冷的看著婉凝,不覺憤恨,「所有的一切,都是你挖的陷阱。燕婉凝,我恨你!」誤會由此而生,著實讓婉凝吃了一驚。她離宮前做的準備,都已然無用。
與其說是誤會,倒不如說是君琰暗做手腳。他讓御林軍埋伏宮門口,抓到君顥的時候。自然會誤以為,是柳子煜也在其中。簡單的一番布置,就可讓君顥跌入深谷,無法爬上來。
梔子花箋上的相思詞句,斷腸傷心。不料君顥卻是冷眼相對,一副辛酸苦楚的樣子:「你若喜歡楚君琰,大可不必如此。做他的細作,真真是辛苦了。」雖然是滿不在乎的口吻,卻是分外傷心。
一隊御林軍,幾封書信,將這份誤會逐層加深。婉凝聽著聽著,一股怒火襲上心頭。她甩給君顥一個嘴巴,大聲罵道:「楚君顥!你無恥!難為我為你做了這許多,你當真,一點都不知道?」
這個嘴巴,著實將君顥扇的清醒了許多。他鼻子里冷哼道:「你所做的,不過是為了取我性命而已。我若知道,當初便會殺了你。只恨我當初,有眼無珠。錯認了你……」
他說的每一個字,每一句話。都像是一把把刀子,不斷地戳痛婉凝的心。那顆千瘡百孔的心,早就已經沒有了知覺。只是為何,他要誤會如此之深。「那你有沒有,喜歡過我?」婉凝顫抖著聲音。
「沒有,」君顥乾脆的回答,讓婉凝頓覺失望無助。原來自己,一直都是一廂情願。大約是君顥,抬高了自己。雙目失明,記憶全無。這都不足以,代替此刻的絕情傷心。
而今細細回想,婉凝方才曉得。那時的君顥,不過是為了保住自己。方才狠心說出那樣的話,誤會卻在不斷蔓延。她的淚水,卻是再也流不出來了。此時君顥的身影,在她的腦海里越發高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