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回 巧巧心動顏舜祁 晚妝送信到江城
笛聲悠揚,縹緲樂聲。穿透林間每條小徑,四散飛揚在暮春時節。薄薄的露水,沾濕了發梢。點點滴滴,濕了寸寸芳徑。細碎的陽光,透過昏暗的雲層,投射出幾縷柔暖的色彩來。
聽得林間鳥兒歡唱,方才曉得卻是天晴了。梔子花上,還夾帶著濕潤的露水。濕了小徑,濕了春天,濕了整片春天。緩步行於青石板路,耳畔處回蕩著悠揚的笛聲。巧巧聽著,很是受用。
轉而細細的看著眼前,這個衣著松綠衣衫的男子。眉宇間,夾雜著一些放肆的味道。這份放肆,卻偏偏讓巧巧沉陷其中。沉醉在這陣笛聲中,像是漫步於縹緲的江南煙雨,滋潤萬分。
林間的梔子花,生出細細的嫩芽。在這雨後,努力生長。巧巧還是第一次,聽到這麼好聽的笛韻。彷彿每段音符,都浮動在雨後天空。被春雨洗滌的天色,變得澄澈透明。
本欲愧對於哥哥的囑咐,也並不想讓哥哥擔心的。可是顏舜祁卻說,穆辰軒一定會原諒自己的。於是巧巧便隨著顏舜祁,重新返回玉池人家。畢竟這裡,不是很安全的。
這幾天,一直都是顏舜祁在跟自己頂嘴。與其說是頂嘴,倒不如說是無理取鬧。什麼「定情信物,」什麼羊脂玉,什麼訂婚約會。讓巧巧很是惱火,不過想著還需他的幫助,也就壓下怒火來。
至於那個什麼婚約,巧巧從未聽父親說起過。如此只有問了哥哥,方才知道答案吧。不管怎樣,顏舜祁除了救過自己一命。除了「恩人」這層關係外,也沒有什麼關係了吧。
現如今,沉迷於笛聲中的巧巧。再次看著顏舜祁,不覺對他的感覺好了許多。是出於那份恩情吧,就在巧巧聽得極其痴迷的時候。笛聲忽然慢慢停了下來,半空中卻還是留有餘音。
盈盈繞繞,不絕於耳。顏舜祁看著巧巧沉醉的樣子,心裡微微欣喜。嘴上卻糾纏不清:「我既救了你,又送你回去。你總要報答我什麼才好。」他說的很是乾脆,沒有什麼商量的餘地。
這說的是什麼道理,巧巧從笛聲中回過神來。看著顏舜祁清澈的眸子,不覺感到可笑萬分:「可是奇了,是你自己救了我,又要送我回去。是你的一廂情願,還是我逼著你去的?」
巧巧的話語高揚著,但確實是沒有道理的。這在顏舜祁聽來,不覺冷笑了幾聲。拿出那塊兒羊脂玉,淡然的說道:「我等著和你回去完婚,又怎會舍下你——我的未婚妻?」
許是緣分的註定,許是宿命的因緣。不管怎樣,顏舜祁都對這個巧巧。產生了極大的興趣,他要試探一番。看看巧巧的心,到底有沒有在乎著自己。想到這裡,顏舜祁不覺笑了。
若是放在以前,顏舜祁絕對不會放在心上的。只是這次,對於巧巧的「無理取鬧」,他倒是覺著甚是有趣。哪裡知道巧巧聽了這話,頓時滿面通紅。指著顏舜祁大喊:「誰是你的妻子了?你,你欺負我!」
更深露重,打濕晚妝瓦片。深沉夜幕,隱隱約約傳來柔緩笛聲。輕輕巧巧,飄落在暮春時節。空氣里,氤氳著潮濕的味道。模糊之間,似乎夾雜著泥土的芳香。這潮濕的雨夜,讓人有些傷感。
微閉雙目,腦海里卻是初次相遇的情景。那時的巧巧,故意與顏舜祁搭訕。他卻是不理會自己,而今卻是說話如此放肆。讓她有些疑惑不解,忽然她想起了羊脂玉。難道,他真的是未婚夫么?
巧巧抱著雙膝,想著這幾天顏舜祁對自己說過的話。似乎有一種,不容違抗的意思。回味著他說的每個字,彷彿都牢牢地掌握著自己的心。又或者說,他已經知曉了巧巧的一切。
該不會是,他一直都在關注自己吧?想到這裡,巧巧的臉一下子紅了起來。即便是自己的心事,他也會了如指掌。不會是巧合吧,不然就是自己想的多了。他是大理寺卿,怎會在乎自己呢?
可是他說的話,那麼認真。不像是開玩笑的,而且羊脂玉又怎會有假。想著他的玉扳指,還有他風度翩翩的樣子。都讓巧巧有些沉迷,她托著腮幫子。靜靜地聽著笛聲,仿若天籟般。
自小就跟著哥哥一起,從未接觸過其他男子。只是除了楚君顥和蕭易寒,也唯有這個顏舜祁。才會對自己,說什麼「命令」的話。若是換做以前的巧巧,一定會反抗到底的。
細雨綿綿,糾纏不清。滋潤大地,彷彿依稀聽得到。心兒跳動的聲音,略帶痴痴的味道。後來的巧巧,在回憶這段往事的時候。不禁感謝上蒼,安排這場相遇。讓她認識了顏舜祁,認識了自己心中的那段念想。
伸出手心,任憑雨滴聚散掌心。然後慢慢滑落,綴成一串透明的珍珠。倒映著晚妝瓦,倒映著蒼穹夜幕。輕輕淺淺,宛如雪花飛舞。巧巧尚且記得,還是多年前的郊外。是顏舜祁,一直陪著自己。
他淺笑著向自己走來,說是要自己報答他。「你是大理寺卿,自然不稀罕什麼,你說要什麼報答?」巧巧望著他略帶暖意的眼眸,眨巴著眼睛問道。然而顏舜祁的回答,讓她頓時張大了嘴巴。
大約巧巧,永遠也不會忘記這句話:「我要你做我的妻,這是對我最好的報答。」他忽然說起這句話,讓巧巧有些猝不及防。她立刻站起身,指著他反問道:「那你當初,還為何拒我千里?」
記得初次遇見,顏舜祁便冷冷的與巧巧說話。而今卻要做他的妻,他說的話前後不符。巧巧心裡還有氣呢,如何會答應他?誰知他的心裡在想什麼,縱然巧巧心裡念著他,卻仍然是拒絕了。
「可我到底救了你,」顏舜祁不假思索的說,「你必須要報答,而且你我也有婚約。嫁給我,也是你履行了諾言而已。」真是一份很好的說辭,巧巧聽在耳里,更覺惱火。
什麼報答,上次要她向他道歉。她違逆心思道了歉,而今又要她嫁給他。美其名曰「報答」!她惱怒道:「你一個堂堂大理寺卿,欺負我一個弱女子!你,你真是……真是……」
直到後來,巧巧才曉得顏舜祁的苦心。羊脂玉的緣分,恰好改變了顏舜祁。讓他對巧巧多了一份關懷,多了一份心思。許是那時,顏舜祁也才真正在乎巧巧。娶她為妻,不僅僅是一份許諾。
一場大雨過後,風兒愈發暖和了起來。吹拂著道路兩旁的青楊,催生著一片片新的生命。於是一幕嬌嫩的綠色,翻飛在這片毫無生命的大漠上。迎風送爽,儘是暮春時節的味道。
輕煙輕霧,馬蹄揚塵。席捲著一段塵埃,素手揮動馬鞭。一匹汗血寶馬,正向著江城方向疾馳而來。常年在外進貨的晚妝,繞過江城城樓。繞過茫茫大漠,從一條密林小徑,橫穿了過去。
這條路很是隱蔽,除了過往某些客商外。無人知曉,而那某些客商。卻是為了躲過官府的盤查,與西戎進行著不為人知的交易。樹林很密,到處是蝮蛇小蟲,常人進去根本無法出來。
所以官府對這裡,也是疏於管轄。然而晚妝卻是輕車熟路,她繞過層層林子。不過半天的路程。便穿越了林子,來至江城地界。此時已將近午後,夕陽模糊的照映在地面,晚妝鬆了口氣。
一路從玉池人家騎馬而來,若不是路途中。為了躲避官兵們的追查,她哪裡會遮遮掩掩,走那些曲曲折折的小路。所以這才延誤了兩天,想著巧巧的事情。晚妝覺著,有些愧對與她。
歇息了半晌,晚妝方才進城去。牽著馬兒,到處打聽江城縣丞府衙。還好,就在城裡的東南角。聽聞附近的百姓說,縣丞去往東麓辦事了。已經有兩個月沒有回來了,府上確是住著其他人。
是了,這「其他人」一定就是那個邊關大將軍了。只是這門口,為何站著一隊士兵?看起來,並不像是縣丞府的樣子。難道是那個將軍,為了加強戒備?正在晚妝疑惑時,卻看到門子開了。
從硃紅色大門走出來的,卻是一襲湖色的纖雲!晚妝不覺暗暗吃驚,但見纖雲與那個士兵交涉了一陣。過了好久,纖雲方才走下台階。晚妝忙躲在牆角后,待纖雲走出士兵的視線時,才招手叫她。
在江城,看到了昔日自己的恩人。纖雲喜不自勝,她趁士兵們不注意。偷偷走到了晚妝身邊,喜的拉著她的手問長問短。似乎多少話語,也說不盡這幾天的委屈來。
聽著纖雲簡單的相訴,晚妝確乎明白了一些。她轉而問道:「燕姑娘呢?她也在裡面……這麼說來,是蕭將軍把她軟禁了……」何止是軟禁,就連這縣丞府衙,也快變作了將軍府。
纖雲說著說著,不覺眼圈兒紅了:「晚妝,你來的正好。快幫幫我和姑娘吧,我們在這裡半個月了,蕭易寒都不讓出門呢。」是了,半個月來。蕭易寒是在嘗試聯繫戎狄。
何況伊芙和突也其的離開,讓蕭易寒措手不及罷了。婉凝的存在,不過是為了拖延時間而已。「晚妝,我求求你,」纖雲拉著她的手,苦苦哀求,「打聽一下東麓的情況,可好?」
說到這裡,晚妝可是為難了。她本欲拿著聖諭,是要救出蕭易寒的。哪裡想到,蕭易寒會是這樣的人。晚妝一時緊緊握住懷裡的聖諭,有些糾結。略微思慮了一陣,想著還是見一見婉凝最好。
寂靜的夜,一段燭火點燃著靜謐安逸。窗外的月,朦朧凄迷。有些傷感,卻又夾雜著凄迷的過往。桌案上,是數不盡的小小紙箋。那是一層層相思血淚,是婉凝對君顥的深深思念。
幾縷回憶,縈繞在婉凝心頭。看著這樣消瘦的婉凝,晚妝一陣心酸。記得婉凝來玉池人家的時候,還是有些精神的。怎麼今天,會變成這個樣子。晚妝想著,一定是蕭易寒的緣故。
如此這般,還要這份聖諭作甚?她不覺話在嘴邊,卻又咽了回去。好不容易進得府內,她一定要說清楚的。只是可憐的婉凝,又該如何?晚妝不覺暗暗嘆息。然而對於她,卻不知如何開口。
此時窗外的月色,明朗了起來。透露過木格窗,照射進房間來。像是千年的詠嘆調,緩緩流動每一處角落。傾訴者每一段過往,每一幕故事。「你想說什麼?」婉凝雖然看不到,卻還是感覺到了晚妝的不安。
看著她暗淡的眼神,晚妝的心裡有些難過。聽到她這麼問起來,便平靜的說道:「就是來看看你……」她開始擔心,擔心婉凝的身子。擔心那個蕭易寒,或許在外偷聽。
不管怎樣,晚妝都會想法子。把婉凝救出去的,然而卻是遭到了婉凝的拒絕。理由便是,她要拖延時日。多久都好,只要哪裡的君顥順利登位。如此痴心,如此痴念。讓晚妝很是感動。
從未有人,讓自己如此思念。大約晚妝的心事,與婉凝而言早已聽出了什麼,她還是淡然笑著:「放心,外面有纖雲看著,你只管說就是了。」思來想去很久,晚妝還是說了出來。
畢竟,這份聖諭對於蕭易寒。亦或者對於婉凝,都是一個重要的物件。晚妝答應過巧巧,一定要平安送達的。不然那些官兵不會這麼善罷甘休,或許婉凝有更好的法子。
聽到聖諭上的「格殺勿論」,婉凝頓時楞了一下。她從未想到,楚君琰會是如此狠心絕情之人。在得到皇位之後,便會捨棄助他的蕭易寒。何況認真想想,蕭易寒也確實沒幫過他什麼。
只是除了那半塊兵符,可以讓朝廷有延緩的時機。或者說,給予楚君琰一點奪位的時間罷了。不然除了那些,蕭易寒實在是沒有什麼用處。難怪,楚君琰會下這樣的聖諭。
她拿著聖諭,卻像是重若千斤。如果對蕭易寒說了,豈不就是對君顥的不公。如果不說的話,那麼就是要蕭易寒死。左右權衡之下,婉凝終是為了家國利益。暫時做了一個決定。
以聖諭為要挾,要蕭易寒放了君顥。然後不予計較,對於雙方來說,都沒有什麼損失。或許這樣一來,還可以拉攏蕭易寒。可是她哪裡想到,最終的結果,是要蕭易寒無路可退。
倘或當初,沒有權力的制約。誰都可以過得輕鬆一點,又豈會走到如此地步。婉凝拿著聖諭,笑著向晚妝道謝。她會有法子的,至少在不傷害兩人的情況下。最後,她還是告訴了蕭易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