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玉池人家遇尺素 望月樓里訴心事
車水馬龍,沙塵依舊。風聲蕭瑟,凄涼過往。老樹根下,一念執著。駝隊被晚妝牽著,栓到了玉池人家的後院。隨後,婉凝和纖雲便跟著晚妝,從後門進了玉池人家的廳堂。
此時初晨正在低頭算賬,忽然抬起頭來,看到了風塵僕僕的晚妝。還有她身後的婉凝和纖雲,立刻笑吟吟的走上前去:「怎麼又回來了?是不是遇到了什麼困難……你們怎麼遇到了一起?」
婉凝見了初晨,立刻跪在地上,低聲哀求道:「我想要找尋一個人,希望初晨姑娘能夠幫幫我。我知道在這裡,唯有你才會有這樣的本事。」「快起來說話,」初晨一邊扶了婉凝,一邊拉著她進入內室。
回首那些往事,初晨從婉凝的敘述中。隱約猜到了什麼,半刻,才輕聲問道:「你到底,要找的是什麼人?」「楚君顥,他是我的夫君,」婉凝含淚的雙眸,凝視著初晨,帶著一絲絲的哀憐。
在通化鎮多年,初晨接觸的人異常繁雜。如婉凝這樣的情況,她還是第一次見。何況那個叫「楚君顥」的人,她連樣貌都沒見過。婉凝抹抹眼淚,提起這個名字來,眼睛放出色彩:「他從不會笑。」
簡簡單單的五個字,卻蘊含了婉凝滿滿的心事。初晨記在心裡,轉身看了一眼晚妝。晚妝沒有任何回應,初晨卻心裡有許多疑問,方才略帶歉意道:「讓我先好好想一想,你們先休息休息……」
看著初晨轉身離開,晚妝也走了出去。纖雲有些擔憂:「姑娘,你說她會不會,是哪個伊芙公主的人?這裡又距離西戎,他們會不會,會不會派人抓我們?姑娘,咱們,咱們還是走吧。」
片刻之後,初晨便含笑走進來。撫著婉凝的手,笑著道:「如今天色已晚,我讓晚妝給你們準備了一些晚飯,你們好好休息。」她再沒有提起找人的事情,果然如纖雲所說,初晨還是有所戒備。
「姑娘,」纖雲暗暗拉了拉她的衣袖,為難道,「我說的不錯吧,她們是不會幫咱們的,咱們走吧……」既然初晨肯送自己度過沙漠,那麼就不會是那種袖手旁邊之人,婉凝深信這一點。
晚間,纖雲看著婉凝吃了一碗粥。方才從拿起那包銀針,猶豫了片刻,卻還是開口道:「入了夜,今天就別施針了……」「不行,」婉凝斷然拒絕了她的要求,「一會兒,我還要去找初晨!」
燭火昏暗,照應著婉凝蒼白的臉色。纖雲隱約有了不祥的預感,卻又說不上來哪裡不妥。看著婉凝凈了手,安靜的坐在那裡,等著自己施針的時候。纖雲的心都要碎了,元易斌曾說過,施針的後果很嚴重的。
窗外,月色模糊了輪廓。繡花軟簾透過月色,斑駁著薄薄的不舍。多年後的那個冬月,靜靜的守候在窗外。像是一塊碧玉,淡盪如初。一番痛苦的掙扎,是因為心底的那個人,在默默地支撐著自己。
夜很靜,樓梯上傳來一陣細碎的腳步聲。纖雲立刻警覺起來,疾步走到了門口處。卻聽得初晨的聲音,在外面響起:「燕姑娘,有人要見你。」在這裡人生地不熟,誰還會念著自己?
安靜的燭火,映照著這間房子。給這嚴寒的冬日,渲染了一片靜謐的夜。婉凝不曾想到,尺素早自己三天離開東麓,卻仍舊是停留在通化。林一凡在哪裡,婉凝四下里環顧一圈兒,不見那個孤獨的身影。
平日里話語不多的尺素,此時見著婉凝,宛如見到了親人一般。眼淚立刻簌簌落下,哽咽著開口道:「燕姑娘,一凡,一凡他,他不見了……」一起離開的京都,又怎會忽然不見?
在宮裡,尺素從來不會,以他人的喜怒為喜怒。作為君顥身邊的細作,她懂得如何將自己的心事隱藏起來。或者說,她的心底一片空白。絲毫沒有雜念可言,直到遇到了林一凡。
那個眉星劍目,眼眸如漆的男子。儘管他從不輕易開口說話,尺素卻感受得到,他帶給自己的溫暖。一如君顥的關懷,一旦愛上一個人,便再也不肯鬆開。哪怕最後遍體鱗傷,也要抓住不放。
世間男子,又豈如君顥。一樣溫情如玉的君琰,默默守候的突也其。對於心中所愛,豈是幾句言辭,就能夠說得完的?往事一一在腦海中浮現,像是一隻漁網,網的住魚兒,卻無法網住魚兒的那顆心。
圈圈年輪,記載著老樹的心事。密密麻麻的永恆,卻無法承載這片苦澀的回憶。不論承認與否,不論怎樣都好。很多年以後,都會是心中永遠的傷痛。原來初晨以為婉凝說的那個男子,就是尺素找的人。
因為君顥和林一凡,都不會笑。不過君顥收斂自己的喜怒,讓眾人摸不透他的脾性。也就只有面對婉凝的時候,才會微微一笑。至於林一凡,許是他背負的太多,許是他怕辜負了尺素。
這一腔愛與恨,都不過是自己的念想罷了。恩怨醉夢中,驀然回首萬事空。直到尺素言明真相,初晨才放下了戒備之心。婉凝輕輕安撫著尺素的心:「別怕,我會幫你的……」
真是可笑,自己找尋君顥一樣的焦急。卻又要安慰尺素,這大約便是白樂天所說的「同是天涯淪落人」吧。尺素咬著唇,含淚感激道:「燕姑娘,我會報答你的,我會為你赴湯蹈火!」
「別這樣說,」婉凝輕輕捂著她的唇,笑著道,「以後你我便是姐妹,我來做姐姐,照顧你,可好?」這是第一次,除了林一凡以外。還會有人關心自己,原來細作是可以有感情的。
尺素喜極而泣,端起茶杯遞給婉凝:「燕姐姐,我就以茶代酒,敬姐姐一杯!」想來君琰說的沒錯,後宮的確不可怕。唯有人心,才是可以得到諒解的。她笑著伸出手去接過茶杯,卻是眼前一片漆黑。
尚未到手的茶杯,在頃刻間墜落在地。碎成一片琥珀,碎了尺素的那顆心。「姐姐,你怎麼樣?」尺素忙拉過婉凝的手,看看有沒有燙傷。婉凝小心翼翼的收回了手,微笑著搖頭。
「姐姐,你的眼睛……」那雙渾濁的眸子,在尺素看來,充滿了傷感的氣息。婉凝盡量不去哭泣,反而笑著面對眾人。一旁的纖雲哭著道:「姑娘的眼睛,一早就看不見了……都是王爺,是他,害了姑娘!」
再相見,是一次不忍的分別。修改著一次次的離分,道不盡的聲聲哀怨。夢裡的雨落凡塵,淡淡哀傷讓人憔悴。風吹過,席捲著九秋的雨夜。在君顥的腦海里,不斷地迴旋往複。
無法忘記,雨夜下的婉凝受罰。孤寂荒涼,百轉千回,心碎處縱然成回憶。婉凝離開自己的那一刻,他頓覺世間無所適從。原來這一切的習慣,竟然早已情根深種。只是後宮,有誰還會記得,那一叢淡然的梔子花開。
原來世間最毒的仇恨,並不是互相殺戮。而是殘忍的有緣卻無分。記得初見婉凝,尚且還在昨日,一切清晰歷歷在目。婉凝的笑,婉凝的哭,婉凝的哀,婉凝的怨,婉凝的恨,早已種在了君顥的心頭。
獨上高樓處,斷腸離殤曲。一杯濁酒,化作相思淚。誰欠下了誰的債,誰又念著誰的淚痕。如果當初沒有相遇,便不會有相思,不會有相愛。這大約是宿命的輪迴,無法抗拒的夙世姻緣。
巧巧靜靜地站在一旁,看著獨自飲酒的君顥。只覺著周遭靜寂安然,如果說蕭易寒的恬淡安穩,那麼君顥則是冷峻的清高。那一份孤寂,想來應該是有一個紅顏知己,那便是最好的了。
「咳——咳——咳——」君顥已經連著兩天,沒有好好的休息了。他總是獨自一個人,站在高高的閣樓處。望著京都的方向,一看便是幾個時辰。巧巧實在看不下去,便奪了她的酒杯:「公子應該,保重身子的。」
她的一番勸解,讓陷入回憶的君顥,不覺心頭一動。他慢慢的迴轉過頭,看著巧巧凝視自己的眼神。不覺想起了那一晚,自己獨自在亭中飲酒。還是婉凝走過來,「夜深天涼,皇上應該早些休息……」
那時的婉凝,一如巧巧這般。小心翼翼的規勸自己,只是那時的自己。除了王連英、尺素和林一凡以外,再無可信任之人。所以對於婉凝,他唯有一次次的試探,一次次的考驗。卻換來婉凝無盡的痛苦,還有一番遍體鱗傷。
「是他讓你來的,」君顥凄冷的語調,卻在巧巧聽來,夾雜著些微的傷痛。那是一種回憶的苦澀,讓人心裡不覺一疼。她拿起酒壺,在君顥面前晃了晃,說道:「酒是穿腸毒,公子還是回房好好休息。」
梅花開了,在這冬雪時節,綻放的淋漓盡致。散發著撲鼻的幽香,君顥想要拿過巧巧手裡的酒壺,酒壺卻被巧巧握得緊緊,她心疼到:「我知道你有很多苦,你不妨告訴我!我會幫你的!」
他苦澀的一笑,使勁兒奪過酒壺。任由辛辣的液體滑入喉中,化作點滴相思血淚。又是一陣咳嗽,巧巧看了,越發替他擔心:「公子,你別再喝了……這次是我自己來的,你可以告訴我你的心事……」
許是醉了,才可以忘卻一切,忘卻心中的那個人。他渾身無力的癱倒在地上,望著紛飛的白雪。痛苦之情,讓人不忍碰觸。巧巧惱了,奪過他手裡的酒壺,正色道:「我陪你喝!我穆巧巧不是什麼怯懦之人!」
一片紛飛的荒蕪歲月,盡數掩埋在那段,辛酸苦楚的回憶里。時光擋不住筆尖紙墨的流淌,梔子花依舊,盛開在微風吹拂的四月。翻開故事的結尾,如果沒有那場相遇,是不是,一切都會改變。
裊裊青煙,淡盪了一幕蒼白的回憶。君顥說起自己和婉凝的故事,眉眼都是帶著笑意。巧巧從未見過,男子會笑得這麼好看。就是蕭易寒那般安靜的男子,巧巧都很少,看到他的笑。
大約是一個人,在說起他的愛人時。才會笑得如此自然,如此開心吧。被思念,也是一種幸福。想來這個婉凝,一定是一個很優秀的姑娘。不然又怎會讓君顥,牽腸掛肚,念念不忘。
一杯清茶,是巧巧親自沏的。淡然的茶香,瀰漫著回憶的味道。以前伊芙是用一碗奶茶來收買自己,可是都無法取代婉凝。只需要一碗小小的米酒,足以溫暖君顥的整個冬天。
看著君顥慢慢的品著茶水,神色淡然。透露著一股說不上來的凄冷,似乎還有一層隱隱的霸氣。是了,他是國君。巧巧趴在桌案上,靜靜地看著君顥飲茶。他飲茶的樣子,很想蕭易寒,都是如此安靜沉穩。
窗外北風聲起,屋內卻依然安享靜謐。一縷茶香,將這間屋子瀰漫的素雅,乾淨。「你不應該來這裡的,」君顥緩緩放下茶杯,頭也不抬的對巧巧說道。可是巧巧卻眨巴著眼睛:「那你告訴我,你的婉凝,什麼樣子?」
君顥的腦海里,浮現出了婉凝微笑時的眼眸。她笑的時候很甜,還很調皮。她哭得時候,睫毛上夾帶著淚珠。彷彿梔子花瓣上的露珠,薄薄的。她怒的時候……她好像,從來就沒有對自己發怒過。
即便是她對自己發怒,對於君顥而言,也是她在哭。因為她的怒,常常會讓君顥感到滿足。因為這個時候,君顥才會知道。自己在她的心裡,有多少分量。看看她到底,是不是真的在乎自己。
「那這個婉凝,應該很幸福,」巧巧不覺,陷入了君顥的回憶中。彷彿是看到了梔子花旁,一個清麗的女子。「公子,」巧巧分外好奇,「能不能告訴我,這個姑娘叫什麼?或許我,能夠幫得到你。」
「燕環故塌,凝靜嫻婉,」君顥慢慢的說出了這八個字,茶杯里也是浮現著婉凝的樣貌來。燕環故塌,凝靜嫻婉,燕環故塌,凝靜嫻婉,這八個字重複在巧巧的耳畔,她竟是想起了那個離開的姑娘。
可是那個姑娘,不是蕭易寒心心念念的人么。怎麼會,怎麼會是她?巧巧不覺慢慢的捋了捋思緒,還有蕭易寒所說的話。竟是悟出了一番道理:大約是他們二人,念著的是,同一個人!
如果為了情感,而將一個人幽禁。或許有些勉強,如果說公報私仇的話。那麼就很有可能是這樣了,巧巧不覺瞪大了眼睛。看著君顥,立刻感覺到了一股火藥味兒。她要去問問蕭易寒,這究竟是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