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下山
人生兩大悲劇,一是躊躇滿志,一是萬念俱灰。——沈初
時近黃昏,放眼望去,時濃時淡的雲霧在山腰間繚繞著,群峰的尖頂衝破雲霧露出雲面,峰巒尖頂中,現出一座樹木蔥鬱,錯落有致的水榭園林,只是這園林處於陡峭的山峰之巔,崖壁陡似削,下面幾乎是九十度垂直的石梯,遠遠望去,讓人心驚肉跳,似乎一個失足就會從崖上跌下去。
石梯盡頭,立著一個巨大的石門,石門上有一牌匾,上書「一語千年」四個大字。
石門之前兩株青松崢嶸挺拔,氣勢雄偉,而石門的盡頭,還有一樓閣高約十數米,立在重重雲霧之中,似隱似現,彷彿披上了一層蟬羽似的輕紗。這樓閣上也有一牌匾,上書「手可摘星辰」五個大字。
星辰閣前,一個小道士身披冉冉升騰的晚霞,步履匆匆的進入星辰閣,進門后,卻見星辰閣大殿內一銀髮老道盤膝坐於蓮花蒲團之上,周圍再無旁人,唯有身前的青銅爐鼎升起裊裊煙香。
小道士眸光一暗,喃喃道:「師父.……師兄他.……」
老道聞言一雙眸子依舊緊緊盯著眼前的青銅爐鼎輕輕一嘆,幽幽道:「他去了他該去的地方。」
小道士似懂非懂的看著老道士:「師兄該去哪裡?師兄們都說出家人就要在山上好好修道,早日飛升的。」
老道士嗤笑一聲:「古往今來,你可見哪個神仙是山裡修鍊得道的?他們莫不是對人間有大功德之人,得百姓擁戴,立廟供奉才得正果的。」
小道士眉頭微微蹙起,疑惑道:「那師兄……」
老道士指了指自己身前的青銅爐鼎道:「你可記得為師講課時,問鼎中原的典故?」
小道士忙點了點頭,挺直了背脊,拿出平時師父考教時的端正姿態道:「左傳有雲,魯宣公三年,楚子伐陸渾之戎,遂至於雒,觀兵於周疆。定王使王孫滿勞楚子,楚子問鼎之大小輕重焉,對曰:在德不在鼎。」
老道士輕撫長須,道:「在德不在鼎,在位者德不配位,自然有人要逐鹿了。」
小道士不太明白老道士話里的深意,卻大約明白了師兄的去處。
大漢帝都長安
「毒婦!毒婦!害朕親母,若朕長大,必為母報仇!」
「陛下,您可小點聲兒啊!」
一輛青蓬馬車緩緩行駛在長安街頭,車輪底下湧起滾滾的煙塵,路上的行人都自覺地避讓,看著那跟在車旁邊身著鎧甲的護衛就知道這車裡所坐的大約是哪家的貴人。
馬車在街上走了許久,最終停在了太尉府的門口,此時的太尉府門前十分熱鬧。
太尉周勃帶著兒子周亞夫親自站在門外相迎,車簾掀起,一個二十左右的俊秀少年從車上邁步而出。周勃見狀,忙緊走兩步,上前扶了少年一把,隨即又探頭朝著車內看去,見車內除了少年空無一人,臉上的笑容頓住:「這.……令師不曾在車內?」
少年順著周勃的力道下了車,才拱手作揖道:「怎敢勞煩老太尉相迎,家師說他年紀大了,下山怕是身子骨撐不住,讓貧道代他向太尉請罪。」
周勃的臉色瞬間沉了下去,連帶著他身後的周亞夫也沒了好臉色。他們費了那麼大的力氣是想把一語千年裡那個據說能預知未來,顛覆乾坤的老東西請下來,而不是請這個毛都沒長齊的小道士。
周勃似乎是想到了什麼,臉上的表情又緩和了幾分,拉著少年的手,客氣道:「即使如此,勞煩小道長來送信了。小道長遠道而來,進去歇息兩日如何?」
少年似沒看到周勃父子的變臉,臉上帶著溫和的笑容:「善,打擾太尉了。」
周勃嘴上道:「不打擾,小道長這般的貴客,我們請都請不來。」
他轉身做了個請的手勢,帶著少年從正門而入,一進門,迎面就見堂前栽著幾棵柳樹,此時柳樹成蔭,在夏日裡給人一種撲面而來的涼爽感。兩人順著柳樹中間的小路一路走過,跨進石門,荷池曲徑,小橋流水,頗有江南園林的詩情畫意。
二人欣賞著美景,一路說笑著來到了待客的正廳。一進正廳周勃拉著少年的手十分熱情的邀請對方與自己同坐,與此同時,婢女也奉上了新煮好的茶湯。
周勃請少年喝了一碗茶湯后才開口道:「不知小道長如何稱呼?」
少年笑了笑,道:「貧道道號月初。」
周勃道:「原來是月初道長。」心裡卻暗暗疑惑,旁人起道號都是什麼子,這小道士起的道號當真怪異。
他客氣了兩句后故作痛心疾首的道:「當今天下,呂氏亂政。當年高祖曾說,非劉氏而王,天下共擊之!可呂后卻仗著陛下祖母的身份,妄圖封諸呂為王,大肆屠戮劉氏後裔,照此下去,劉氏何存?」
起初周勃語音平緩,說到最後卻義憤填膺起來,可見其對高祖皇帝是有幾分忠心在的。
少年握著茶杯的手微微一緊,眼睫輕輕垂下:「太尉說的是,呂氏亂政,則劉氏不存焉。」
周勃見少年附和自己,心中暗喜,道:「令師可曾傳授過道長掐算之術,相助大漢社稷?」
少年一臉茫然抬頭:「師父曾教過不少東西,只是這掐算之術並未傳授。」
周勃的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黑了下去。
城南呂府
呂祿手不斷在案几上敲擊,蹙眉道:「大哥,我可是聽說周勃那老東西從那一語千年請了個厲害人物下來,就是為了對付咱們呂家人。」
呂產喝了一口酒道:「不過一群臭道士,能有多大本事?再說了,你大概不知道吧?周勃那老東西沒請來正主,只請了個小道士下來,都成了長安城的笑話了!」
呂祿聞言眉頭舒展開來,臉上滿是喜色,對呂產道:「大哥說的當真?我怎麼聽說周勃那老東西把人當寶貝一樣迎進府里去了。」
呂產嘴角輕輕勾起,道:「那周勃不過是撐面子罷了,我手下的暗線都看到了,一個毛都沒長齊的小娃娃,成什麼氣候?不過一個傳話的。你不用放在心上,只周勃和陳平在朝中素來威望極高,就是姑母也要給他們幾分面子。你暫時別去招惹他,等咱們呂家人的王位坐穩了,咱們再慢慢收拾他也不晚。」
「出事了,主子!」呂祿正要跟大哥再商議幾句就聽府里的下人忽然急急忙忙闖了進來。
呂祿臉上帶上了幾分怒氣,這書房乃是他和大哥商議軍國大事的機要之地,平日不得他們允許下人都不能進出,今日也不知道來福怎的如此不懂規矩,他正要開口呵斥就見來福臉色煞白道:「主子,陛下駕崩了!」
呂祿和呂產臉色驟變,猛的從座位上站了起來,呂產驚道:「怎麼回事?陛下好好的怎麼會駕崩了?」
來福嘴唇不斷的哆嗦,顫顫巍巍道:「奴才也不知道,是宦者令錢仁來傳的話。太皇太後娘娘讓二位主子速速進宮。」
呂祿和呂產臉上青白交加,卻不敢耽擱,稍稍整理了一番衣物后匆匆登上馬車,朝著未央宮駛去。
此時的未央宮內人人自危,椒房殿主位上,太皇太后呂雉臉上一片冷厲,她身旁的管事姑姑雪娘一邊給呂雉打扇一邊小心翼翼道:「娘娘不必動怒,先皇膝下子嗣眾多,再選一個也就是了。」
呂雉的臉上依舊有化不開的寒霜,冷冷道:「查出來是誰在劉恭面前嚼舌根了嗎?」
「回娘娘的話,都抓去審問了,還沒審出結果。」雪娘打扇的手抖了抖才開口回話。在看到呂雉越加不善的臉色後手里的扇子幾乎要拿不穩。
恰在此時,宮人進來傳話,說呂氏的二位公子到了。
雪娘鬆了口氣,就聽呂雉對宮人道:「傳。」
呂產和呂祿弓著身子快步走入椒房殿,進入大殿後立馬跪下行禮道:「侄兒呂產、呂祿給太皇太后請安,願姑母長樂未央。」
呂雉揮了揮手,道:「起來吧,陛下的事兒你們可都知道了?」
進宮的路上宦者令就給他們講了陛下駕崩的經過,原來少帝劉恭並不是太后張嫣的親生子。
當年呂雉選了自己所出的魯元長公主與張敖的女兒張嫣為後,可張嫣年紀幼小,惠帝劉盈又不願和外甥女圓房,張嫣便一直無所出。
呂雉不願中宮無子,便教皇后張嫣假裝有身孕,取惠帝與宮人之子劉恭,謊稱是張嫣所生,並鴆殺其生母,立劉恭為太子。後漢惠帝駕崩立劉恭為皇帝,因為劉恭年幼,由呂后臨朝稱制。
最近卻不知道是誰在劉恭面前嚼舌根,讓劉恭知道了自己並非是張嫣的親生兒子,而自己生母已被呂后所害,劉恭少年心性,悲憤之下口出怨言,揚言長大之後要為母親復仇。
呂后大怒,害怕劉恭長大后當真會作亂,於是將他囚禁在永巷,任何人不得與之相見。誰知劉恭被囚禁后竟然活活嚇死了。
呂后得知劉恭駕崩之後又驚又怒,當場下令把看守劉恭的人全部杖斃,又令嚴刑審問伺候劉恭的宮人,務必查出是何人在劉恭面前嚼舌根,挑撥二人關係。
劉恭雖然不是張嫣親生,卻也是呂雉的親孫子,又是呂雉一手養大的,對這個孫子的感情絲毫不差。如今與親孫反目成仇在前,被自己無意害死在後,呂雉心中怒火恨意滔天而起。
呂祿眼珠子一轉,拱手對呂雉道:「姑母,侄兒知道此事乃何人所為。」
呂祿心知,劉恭已死,想查出幕後之人千難萬難,姑母卻怒火難息,現在最重要的是熄滅姑母的怒火。順便,還可以排除異己。
呂雉眼睛微眯,寒聲道:「何人?」
呂祿眸中冷光一閃,道:「太尉周勃和他請來的道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