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章 盛會的別離
宸極宮浩渺如海，帝君的王座永遠被漆黑如墨的水氣籠罩著。在高高的王座下，帝宮的總管伏陽波已經像株古樹一般站了三個小時了，而且不介意站更久。
伏陽波外號人面蜘蛛，掌管帝國所有情報工作。他的出身無人知曉，他殘忍的行事作風卻已震動帝國。
曾經有一座城市不服帝國馴化，伏陽波憑一個人的力量血洗了城池，更讓人震驚與憎恨的他把城中所有居民的頭顱收集起來送到了帝都呈現給帝君，從那之後他在帝國的地位直線上升。
伏陽波的耐心似乎沒有止境，也沒有露出絲毫疲累，直到帝君的命令下來之前，他都不會離開。
「眾卿對空族結親的提議有何意見？」帝君的聲音終於在宸極宮內響起。
伏陽波立刻恭敬地垂下頭道：「稟陛下，除了瑋唐李氏，西秦趙氏，琅琊王氏等勢力最強的三族保持中立，百官中以右相跟左相為首分成兩派，其中右相一派認為空族只訂婚不結親的提議不符合帝國傳統，令帝室威嚴大損，實有不臣之心，主張集帝國的武力抹殺空族，以左相一派則認為空族對帝室忠心可嘉，應當賞賜。」
宸極宮又陷入了長時間的寂靜，過了很久，帝君威嚴的聲音再次降臨到王座上：「傳朕旨意，命右相為使，代表帝室賞賜空族，封空族繼承人空桑辰為帝國駙馬。至於左相，給他座房子讓他去養老！」
伏陽波領命而去，宸極宮裡又出現一個人的陰影，在陰影中又立著那個閉著眼睛的絕色女子，她朱唇輕啟，聲音充滿了引誘的邪魅。
「陛下為何會答應空名見如同胡鬧的提議，即然接受了賜婚，卻不肯交出他那孱弱的兒子？」
帝君淡漠地道：「來自曜臨的飛星傳信說已經收空名見之子為徒，帝國暫時不能失去曜臨的支持。」
曜臨，六華大陸唯一現存於世的，屹立於神羅境巔峰的強者，出於不為人知的原因仍然活躍在各個大陸上，即使強如帝國，也不敢輕易得罪這位絕世強者。
閉目的絕色女人冷笑道：「空名見這次竟然能拉攏那個老怪物給他懦弱的兒子當後台，不知付出了多大代價？」
帝君的聲音越來越遠，直到消失不見：「那與我們無關，這段時間你好好保護安月，如有必要，不必留手！」
臨空城空爵府，在空桑辰幽靜的小閣樓里，空綾羅一雙小手托著秀美的臉蛋，興緻勃勃地望著空桑辰。
空桑辰手握那一柄從傳承神殿里撿出來髒兮兮的小刀，用儘力氣的向桌上一小塊木頭上削去。令空桑辰吃驚的是，這竟然是一柄什麼也不能斬的刀。
別說木頭，甚至連一張紙也划不破！
空桑辰懊惱地嘆了口氣：「沒想到撿回來一個沒用的東西！」
空綾羅噗嗤笑了出來：「桑辰哥哥，即使最鈍的刀，也不可能捅不破一張紙的，可能是你還沒找到正確的使用方法，而且我看你的小刀與其說是刀，倒像一把劍！」
空桑辰微笑著拍了拍空綾羅的頭：「你說得很對綾羅，有機會請父親也帶你到傳承殿里看看，裡面的寶物多得很，你一定能挑到屬於你的寶物，這樣對你的修行將有大大的好處，你看像我這麼倒霉的傢伙，只拿了兩個莫名其妙的小東西出來，現在感覺修行容易了好多！」
空綾羅明媚的小臉黯淡下來：「綾羅只是分家之人，沒有資格進我們空族的傳承神殿的，族長大人跟長老們也不會答應！」
空桑辰臉色一怔，這的確是個難題！尋思著想找些話安慰她，卻一直找不到。分家之人因為血緣關係越來越遠，很多人甚至會被剝奪族姓，給主家人為奴為仆，空族的傳承神殿是不會讓分家之人進入的。
就在這個時候，僕人報信說：「桑辰少爺，七皇子殿下來見綾羅小姐！」
空桑辰若有所思地說：「看來那個小皇子很喜歡你啊，綾羅！」
空綾羅嘟著小嘴，小臉上全是不樂意：「我只在以前鎬京城百花集會上見過他一次罷了！」
七皇子這次拜訪用的是私密的身份，避免了很多禮節。空綾羅引著興奮的七皇子去閣樓外的花園裡賞花，後面跟著一隊隨從。
小廳中，空桑辰坐了下來，拿出小刀又開始削木頭，淡淡地說：「想不到堂堂帝國的安月公主會作侍女打扮。」
在小閣樓里，唯一留下來的侍女脫下了灰色斗蓬並取下了面紗，褪去侍女裝束的安月公主露出玲瓏有致的身材跟麗色無儔容顏：「你果然有點小聰明！」
安月公主威儀無雙，小廳里的桌椅還有吊燈，甚至地面跟無形的空氣，都在公主的威儀下不安地顫抖起來。這是來自先天強者的真力壓迫，果然無可抵抗。
空桑辰並不擔心安月公主會在空爵府中對他出手，但以他此時築基境中期的實力，在先天境的真力壓迫下感到非常難受，好像風暴中的小船，隨時會被風浪打翻。這是等級上的差距過大，沒有技巧可以彌補。
就在這時，空桑辰手上的銅鐲傳出一股熱流，將安月公主的真力壓迫抵消了。空桑辰終於從重壓下解脫，如獲救一般站直起來，目光冷然地說：「公主殿下是什麼意思？」
安月公主微感奇怪，明明差一點就能將空桑辰所有理智壓垮，卻沒想到他在最後一刻竟然挺了過來。
「弱小即是罪過，弱小的空族人更是犯下了無可原諒的大罪，想不到這麼多年過去了，你仍然這麼弱，真是可悲！」安月公主略帶憐憫地道。
空桑辰臉色鐵青，他畢竟還只是個十六歲的少年，來自安月公主的憐憫比輕視更讓他難以接受：「你特意來此，就是為了跟我說這些嗎？」
此時安月公主已經收斂了所有力量，小廳里暴亂的氣流又恢復了平靜，她嫻雅走到空桑辰身邊咫尺的距離，伸出手輕撫著空桑辰蒼白清秀的臉龐，戲謔地說：「你生氣的樣子很可愛，這才是真正的你，還記得我們在鎬京城少年武道會上初次見面嗎？」
空桑辰抓住安月公主的手，拿在手裡細細地凝視——這是一雙美麗卻並不精緻的手，即使看得出來經過精心的保養，仍然不能掩蓋這雙手曾經受過的傷痕，這是為了追求力量付出的代價。
「我怎麼會不記得，我敗在你手上，被打得很慘！」
安月公主笑了，笑得很開心：「可是我怎麼會不知道是你手下留情呢，就算當時不知道，事後也想明白了，只是我從來不願意承認，一個比我弱小的小子會打敗我，最後還被他手下留情，真是恥辱啊！」
那是在十年前的鎬京城少年武道會上，空桑辰以築基境初期的實力一路過關斬將，擊敗眾多門閥世家的孩子，並在決賽中與安月公主苦戰，最後敗北。令人想不到的是兩人之間還有這種過節。
不過十年之後，空桑辰仍在原地踏步，力量仍然停留在築基境中期無法提升，這令空桑辰成為了恥辱的笑料，而安月公主已經成為令空桑辰只能仰望的先天境強者了。
安月公主問：「我一直想問你，那時你明明已經贏了，為什麼在最後一刻讓我？」
空桑辰自嘲地笑了笑，含糊地說：「那時我覺得輸給你也無所謂！」他突然意識到兩人現在的情形顯得太過親密，忙放開了安月公主的手，鄭重又疏遠地問：「公主殿下今天來此所為何事？」
安月也自覺有點失態了，迅速恢復了莊重與端麗，淡淡地道：「這次安月跟七皇子殿下來臨空城，一是安月想見見未來的夫君是否合格，現在看來勉強滿意了」說到這裡她又戲謔地笑了笑。
「二是為帝室與空族之間的盟約而來，無論從哪方面看，現在都不是我們兩族對抗的好時機，安月猜想，帝君跟名見叔叔都有這方面的考慮吧，但是以後就難說了，即使我們結成夫妻，也難保長久的和平！」
「那是因為空族的繼承者太過軟弱吧？說到底，你我也只不過是別人手中的棋子。」空桑辰淡淡地道。
安月公主美目中神色複雜，嘆了口氣：「是的，在這個力量為尊的世界里，即使是生為帝國的公主，還是最強之族的繼承者，我們都是身不由己的棋子，想要自由與復仇，只有得到至高的力量！」
空桑辰微微苦笑，心想父親送他去曜臨修行，也是希望他能在一位傳奇強者的引導下變強，他不能一直躲在父親的羽翼下。
安月公主拜訪過後的第二天，鎬京城裡百花齊放，絢麗的煙火照亮了整個鎬京，城裡萬民歡慶，紛紛祝賀安月公主跟空族繼承人的結親，雖然到最後兩位結親的主角都沒有現身，但大家並沒有失望。
他們享用了一場可口的盛宴，美酒與佳肴管夠而且免費，宴會結束后無論大人還是小孩都得到了來自空族一個豐厚的紅包，一枚金龍加十個銀鹿，這筆錢足夠普通人家半年開銷。人們為空族的慷慨感激，也為空族的豪富感到驚訝。
在帝宮深處，陰暗的宸極宮內，依然可以看到鎬京城夜空上炸裂的煙花。
「百姓們似乎很高興呢！」昏暗的王座上，帝君的聲音顯得十分遙遠。
帝宮總管伏陽波恭敬地道：「百姓無知，無知則無畏，心中沒有對未知的恐懼，因此一餐免費的美酒佳肴，一枚閃亮的金龍就能讓他們歡笑。」
帝君淡漠地道：「且讓他們繼續歡笑吧，交待你的事情辦得怎麼樣了？」
伏陽波道：「除右相軟禁在靖律司外，帝國中與魔族暗中勾結的官員里，已經伏誅有三百七十二人，其中死在空族手中的有二百人，目前仍在潛逃的有十三人，臣已命烏鴉們全力追殺。」
帝君道淡淡地：「收回烏鴉，不必追殺，就當作盛會的餘興節目吧，你清點盤查已伏誅之人家室財物后，男子全部處死，女子貶作奴僕，財物換成金龍，作為賞賜送往帝國在幻魔大陸的遠征軍團。」
伏陽波領命后躬身告退，宸極宮又恢復死寂，唯有王座上漆黑如墨的水氣翻湧不息。
閉眼的絕色女人此時又無聲無息地出現在宸極宮一處陰影里。
「看來這一次又讓空名見贏了！」她用邪魅冰冷的聲音說。
帝君沒有回應，只是淡淡地說：「今夜的煙花不錯……」
王座上的黑色水氣翻湧不息，沒有人能看清帝君的面容。
此時，空桑辰背著背包，換上了遠行的裝束，獨自來到了臨空城外的夏日港口，這裡是帝國最大的也是最繁忙的港口，停泊著大量往來各大陸之間的商船。空桑辰將在這裡搭上父親為他預定的艦船，然後穿越波瀾壯闊的夏海，最後抵達六華大陸的曜臨。
「桑辰哥哥！」一個哭泣的聲音在後面叫他。
空綾羅小小的身影從夜色中奔了出來，一頭撲到空桑辰的懷中，抽泣道：「桑辰哥哥，你帶我一起走吧！」
空桑辰輕撫著空綾羅的烏黑的秀髮，憐惜地說：「綾羅，我要去的是一個遙遠陌生的地方，在這片不凍夏海的另一邊。
聽說在那片古老大陸上遺留著無數失落紀元的遺迹，天空上曾翱翔著遠古的巨龍，在深淵裡盤旋著黑暗的邪惡，有許許多多跟人族大不相同，甚至完全相反的種族也曾建立起龐大的帝國，我們人族在那裡只是個很普通的種族，我也不知道前面等著我的命運是什麼？我不能帶你走的！」
空桑辰心裡知道，雖然父親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他好，但是對於帝室與空族兩個超級大族之間如履薄冰的盟約，他只不過是一個被放逐的繼承人而已！
從他離開空族，離開雲霄大陸的那一刻起，他的生死與價值已經對空族降到了最低，假如他這個繼承人不幸死了，也會有比他更合適的人代替他。
以後他只能一切都依靠自己，可是他有那個力量與智慧嗎？他自己都沒有把握，又怎麼能再帶上空綾羅呢。
空綾羅秀美的大眼睛里盈滿淚水，順著雪白的小臉一滴一滴落在空桑辰手上，嗚咽著說：「我父母要將我送給三長老家的第十二個孫子作小妾，說只有這樣我們家才能留在空族。」
空桑辰嘆了口氣，這即是分家人的命運！分家人沒有人身自由，如果不想被逐，只能將女兒送給主家人，期望生下血脈純正的後代。但如果生不出血脈純正的後代，結局只會更加悲慘。
空桑辰替空綾羅擦去淚水，跟她保證說：「好孩子，你先回到家族裡努力修行，我在曜臨站穩腳后，就請求父親大人送你過來陪我，我想那個時候父親大人跟長老們不會不答應！」
空綾羅眼波里淚水未乾，這時已經泛起海波般的歡笑。
空桑辰跟她作了最後的告別，登上了港口中一艘擁有三座巨帆的巨大艦船。
艦船迎著星月的光輝，升起了動人心魄的黑曜星十字旌旗，緩緩駛向無邊壯闊的夏日之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