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二月十九
朝堂之事,三公九卿尚且未必能夠主導,更別提小小的黃門侍郎。
黃門侍郎雖貴為天子近臣,然天子尚不是天子,難以號令天下,天子近臣除了名頭,與尋常官吏並無差別。
程亮走在熙熙攘攘的街市上,想著涿郡太守張磊的書信,心情便差了一分。
他捏緊拳頭,恨不得砸下去,好好的跟那涿郡太守談談理想。
黃巾席捲十三州之時,他仍舊顧著眼前利益,一封書信貶了張狼,贊了溫恕,一筆帶過自己,看似無意,實則有心。
這封書信送到朝堂本身就是為了表功,那涿縣上上下下,男男女女,何人又又無功?他堂堂太守做不到公然要賞,卻能表彰部下,得一分功勞。
本想見見的左中郎將皇甫嵩,此刻也不必見了,他沒了心情,一心想著幫幫張狼。
同一個世界的人,身居要位,此刻在不互相幫助,未來,怎會有未來。
東街的竹傘小巧玲瓏,雕著珍奇異獸,塗著幾種顏色,掛成一排,引得少男少女爭相駐足。
西街的客棧住滿了商旅,他們來自五湖四海,為了同一個夢想,來到此地,相互間客客氣氣,討論著家鄉的風情地貌,什麼稀缺又盛產什麼。
南街的首飾店多的是玉器,黃金並沒有後世飾品中的地位,此刻被當做貴重物。
真正能夠吸引世家子的還是這琳琅滿目的玉器,玉簪,玉佩,玉耳環,在大紅色的漢服映襯下,格外漂亮。
北街密密麻麻的小攤位,不知名,吃不慣的吃食讓人應接不暇,他做不到顧箐那般跳脫,什麼都能吃,享受那些稀奇古怪的東西混雜在一起的滋味。
味蕾接觸,古怪的液體,麵食,用博大精深而言很合適,沒有他們做不到,只有想不到。
讓他絕望的是,身邊的人,都很享受這不知名的小吃,坐立不安的在胡椅旁大塊吲哚,引得他心動,從而嘗試……
至此,他對北街敬而遠之,流連在酒肆,茶館,跟名士,友人一坐便是一下午。
在笙煙樓,他說:「幽州戰況撲朔迷離,黃巾渠帥孫橋避開漁陽,北攻代郡,幾佔全境。漁陽太守公孫瓚顧忌黃巾賊眾,不敢遠離漁陽,此番大戰,恐是靠不住他了。」
顧箐「哦」了一聲,對這些,女孩子天生不感興趣。
「涿郡太守張磊細細數了有功之臣,其中並無幽州兵曹從事張狼,顯而易見,他會被當做炮灰,犧牲掉。」
顧箐打著哈欠,說:「不信。」
程亮也不嫌煩,把幽州的局勢分析了一遍,從這封信開始說,其中的態度並不難理解。
那張磊,對同姓的張狼並無好感,有的只是惡感。
明確了這一點,自然也不會奇怪他怎麼會在書信里,不提守城的將官,這本應該大書特書,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的倒霉蛋。
「真不知道你一天想的是什麼,什麼陰謀陽謀亂謀的,我就想問,到最後一天,有誰會像你幫他一樣幫你?」
一針見血的話讓程亮臉頰漲紅,忿忿道:「我要的不是誰幫我,我要的是……」
聲音嘎然而止,程亮思忖,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麼,現在做這些事,全然因為本心。
今天是二月十九,一個陽光明媚的日子,春天又來了。
見多了他說話說到一半撓頭苦思,顧箐樂的清閑,喝了一口茶,邁著步子,摸著良心,思忖著自己該如何繼續下去。
兄長的到來出乎意料,她高興的同時,多了分警惕,她在乎身邊的一切,這笙煙樓上上下下,一草一木都是她親手購置的。這是一個悲傷的時代,無數的在自己腦袋上插上草標,將自己,自己的兒女出售,只求換取一口吃食。
去歲大旱,口口相傳的事實血淋淋的在眼前晃悠,這每天入賬的錢財多給流民用了,她不是官府,想要以工代振,卻被程亮阻止。
那是一個實在的人,實實在在,在這個時代風生水起的朝官。
這樣的人,一點也不像是同一個世界來的,他驕傲,自大,自以為是都被自己很好地隱藏在心裡。
不熟悉的人尚且不怎麼在意,熟悉的人,在心頭不斷環繞,提出一個個疑問。
被拒絕的那個夜晚,顧箐就想過程亮,他究竟是什麼樣的人,這樣做又是為了什麼,想了很久很久,都沒有得到確切的答案。
他像是一個禮物,在包裝盒裡的包裝盒裡的包裝盒裡,躲在最深處,他展現給旁人的、親近人的面目,極有可能是偽裝的一部分,而這樣的偽裝,那樣真實。
可終究得不到答案。
並且,明晃晃的現實在那個儒生臉上掛著,他每日除了研讀經書,獨自在雒陽街上行走,這幾日,去了河內,也去了河東,早出晚歸,不知忙活著什麼。
溫潤如玉的兄長往往有自己的念想。顧雍是在這樣的人,拜會了妹妹的老師,按照禮法拜會之後,王越受寵若驚。
須知,虎賁將軍本就是虛職,沒實權,象徵意義也不大,為了補充國庫的玩意兒,根本沒人放在心上。
即便是賣官賣爵,沒有什麼身份的除了芝麻,沒什麼可以弄到手的,那些權貴們享受著盛宴不說,讓清流們咒罵著這一切。
他們引導,控制輿論,讓漢帝成了眾矢之地,沒人相信堂堂大漢會沒錢,只認為這是皇帝搞出來的花樣一樣。
皇帝做過的壞事太多,做的好事被歸納於「應該」,而這個世界本來就沒什麼應該,那個位置一直如此。
這是她的想法,難得的不按照自己的心來,客觀而公允的表達自己的意見,在這雒陽,看著受寵若驚的師傅——王越。
不喜歡某種東西,會影響到對這類事物的看法,她不喜歡曹丕,對著才高八斗,天下都是垃圾的曹植興趣頗大,一篇洛神賦是唯一能夠背誦的文言文。
喜歡一個人,就會對他身邊的人產生惡感,曹丕那樣的人,本就不討喜,到了顧箐眼中,更不是什麼好東西。
「你又在想什麼。」將竹簡放在一旁,顧雍看了看內間:「那並非好人,若是可以,少做接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