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大牢
劉宏信嗎?他信也不信。
張角是人,程亮也是人,他們都不是飛來飛去的神仙,怎麼能夠預知未來。
太平道起事的預兆早就有人,誰都在借著這次機會,重新劃分蛋糕,劉宏一清二楚,這事若是與他無關,方才是怪事。
深居宮苑中已經二十年,從稚子成長為這大漢,名義上的帝王,一舉一動,天下人效仿。
「中常侍大人,陛下有請。」
張讓早就準備好了,等著朝會之後,陛下主動請見。
十常侍一共十二人,他作為現如今地位最高的人,比趙忠更強,並非沒有道理。
他踱步,不緊不慢的在書房裡見了劉宏。
紅蠟燭成排被點燃,一架架竹簡擺放在架子上面,大塊玉石打磨之後,當做屏風,徑直放在那裡,亮堂堂的光線被折射,多了分柔情。
一桿毛筆游龍般在帛上面書寫,劉宏一手好字,文學素養也不弱於人,至少比朝堂諸公不差,能靜下心,在這宮闕中,書寫,遊走。這一方天地,他是真正的天子。
等劉宏停了筆,張讓方才湊了過去,「陛下筆力蒼穹有勁,這書的:河洛之川,當有勇士.……北疆諸將,勇猛不當。」
宦官是皇帝的親信,常在身邊,接觸的士大夫,都是當時最負盛名,才氣逼人多了去了。
他所見的事劉宏的心,三河之地招募勇士平定叛亂,北疆諸將,怕是少不了皇甫嵩。只是消息來得還不夠快,魏郡昨日方才明確,太守蕭業被殺,汝南太守被擊敗的信息一個時辰之前方才傳來,這不亞於一場地震。
這不是隱瞞多日,不明覺厲的太守被殺。
這是朝堂上眾人看著,那侍御史王允曾言:「汝南太守趙謙頗有賢名,治世武功皆不弱於人,那太平道討不了好。」
這話一語中的,汝南太守趙謙戰敗的消息到達雒陽的時候,張讓便給他找了一個好去處。
劉宏放下帛,轉過身,看著地圖:「冀州的消息還是模模糊糊,魏郡之後的中山,趙國,巨鹿,清河都沒有半分消息傳來,怕是不測。」
張讓低著頭:「陛下深謀遠慮,太平道叛亂或能席捲九州,卻不出陛下所料。」
「若是真不出所料,那倒好了。」
張讓低頭不說。
劉宏淡淡看了他一眼,指著青州:「此番怕是難以收場。」
張讓不通軍事,卻也知道難以收場四個字的含義,但他相信,這世界沒有不能解決的是,陰謀也好,陽謀也罷。
「若一地亂,影響天下,讓那些人知曉亂世,亂上一亂,也無妨。」
張讓聲音沒有特意拔高,也沒有刻意尖銳,尋常般的敘事口吻讓人捉摸不透,侍奉的小黃門低著腦袋,一個勁的跟地上鋪的玉板較勁。
他全然不在意天下人的想法,緩慢而堅定地抬起頭:「若是青州大亂,堵住通往徐州,兗州,冀州的道路,亂便止於青州。然青州貧瘠,仍憑賊寇一二歲,也難以壯大,反而被天下人所厭惡,恐懼,從而不敢從。」
劉宏看著地圖,一動不動的說:「如若平定?」
「世家子,良家子皆可平定。」
劉宏哦了一聲,不再說話。
和過去所有有心改變的君主一樣,他深謀遠慮,恨不得把自己的一切資源押注其中,哪怕輸了,他都信這還是漢家天下。
得民心者的天下,這句話為時尚早。
民重君輕,至少喜歡孟子的劉宏,是輕蔑的看過。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角度,從不同的角度看待同一個物品自然不同。
正如他前幾日站在高台指著一個人,問小黃門蹇碩:「此是何人。」
「回稟陛下,此乃罪人何邡。」
劉宏難得的收斂了笑容:「這並非罪人。」
從河內押解回來的何邡沒有了意氣風發,一臉沉悶的在囚車,大牢重等待命運的裁決。
在這期間,尚書令、天使盧植盧子干也不曾來見。
好在身為前任太守,戴罪之身,他還有些優待,還算乾淨的小隔間,聽獄卒說,上次住進來的大官是護匈奴中郎將。
他躺在床上,昏沉沉的光線從牆的裂縫中折了進來,所剩無幾。
與當日的鎮定,曾經的意氣風發相比,現如今的他冷靜不少,細細思量,結合罪名便知道這一切是自己的郡丞搞的鬼,正因為他毫無保留的幫助,解答,挖坑。
他何邡才一頭扎了進去,拔不出來。
若是陰謀也就罷了,這分明是陽謀,一筆帶過,也算勸解的話,還真是勸解,哪怕心不真,意不誠。
雖說心中恨得牙痒痒,臉上他卻是沒有表情,乍看是鎮定,實際上是冷漠。
他記得那個昏暗的下午,風呼呼刮著,吹不散天上厚厚的雲層,磨蹭了一個小時,煩悶達到極點的時候。雨大滴大滴落下,砸著塵土,混泥土,瓦上,街邊,從南到北,歡愉,憤怒都在這座城市上空盤踞。
他說:「我想了很久,也想了很多,終究是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麼,天陰沉沉的,雨不知道什麼時候停止,這地方你第一次來,下雨代表麻煩。」
她說:「還有比燥熱,熱情更麻煩的事?」
聽著她輕佻的聲音,何邡自嘲般的低頭笑笑,隨即抬起頭:「如果這是麻煩的話,一首歌倒適合你的心境。」
troubleisafrend被她甜美的演繹,化作一串輕笑盪在風雨中,變得美妙。
「時間是最不思議的事,早一點,晚一點,發生的事,最終的結果都大不相同。我想,這是好事,還是壞事。」
他想著,當時這一切代報什麼現在又能說明什麼,時間如水一般流逝,從充滿情調的小資咖啡廳抵達昏暗的囚籠,像極了小時候出不去的筒子樓。
微微一笑,當初看似不美好的回憶此刻成了回想,要是有一本,他絕不會挑剔作者是誰,寫的又是什麼。
在那個年代,挑剔不是易事。
「喂,你的飯來了。」
獄卒來去匆匆,不願意沾染這等官員身上的晦氣,放下碗便走。
蒸熟的栗米是優待。在河內,尋常犯人有的吃就不錯了,這是他在準備用犯人做基建時發現的事。
不可思議談不上,但終究讓他認識到,這個世界從本質而言,和自己長大的世界沒有太大差別,除了眼界。
他對這樣的食物沒有興趣,閉上眼,卻關閉不了味覺,胡亂的吃下去,放好碗,繼續躺著。
等待,等待黃巾之亂的開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