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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拓跋鮮卑

  草地變成荒漠,木頭化作的草木灰隨風飛舞,在三百騎的上空蕩漾。


  太陽剛剛升空,三百人便聚集在一起,吃了頓簡單的早餐,就著鮮血、屍體。


  昨夜的廝殺讓他們少了歡樂,多了冷漠。


  抬眼望去,唯獨郎嘴角微翹,高興自己地位變高了。


  曾經有人問他,從奴隸到馬賊,你還有什麼不滿足的?他的回答是:如果我滿足了,我現在還是奴隸。


  和衣而眠,滿地的帳篷伴著牧民,成了大地的一部分。


  幾個大坑埋著昨夜被救下的女人,那是羅燕下令格殺的,得了理由,命令便出口,便是後來人,也不猶豫。


  這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並非車輪高的男孩,也不是平日老實巴交的牧民,秋獵,打草谷時的羌人騎兵。


  對弱者,他總有分不屑,不屑出手。


  月亮躲在雲層後面,黑暗在滿天星斗面前多了分謹慎,不斷被吞噬,被吐出,在糾結中籠罩大地,同站在地上的羅燕一樣糾結。


  他很頭疼,那是二十餘女人,是這個部落還活著的人。


  按照草原上的規矩,他想將這片草原稱之為鮮卑利亞,大漢利亞卻是不太好聽。


  這些女人將是他的俘虜,可以任意享用,在她們的身體上馳騁,當成財產,出售,贈予,用來交流感情。


  當他所信任的張五身著輕甲,大步流星的來到他的面前,自然而然的換了稱呼:「大當家的,這個部落已經沒了,探騎回報,方圓十里沒有其他羌人部落,有一個鮮卑人的,已經醒來,還在按兵不動,摸不清虛實之前,恐怕不會出手。」


  「另外。」他吞吞吐吐:「糧草在北地郡丟了部分,在這裡,一部分被燒成灰燼,一部分被叛賊帶走.……我們剩下的糧草只夠三日。」


  羅燕眉頭一挑,開了個玩笑:「若是突襲那鮮卑部落,如何?」


  張五自持沉穩,對過於冒險的事都不贊同,「今夜之事太過匆忙,那部落已有防備,匆忙之間拿之不下,恐有意外。」


  羅燕也不多說,指著那些女人,「你說那些人是放了還是放了?」


  張五咧嘴一笑,絡腮鬍在黑色中並不顯眼,眼中是那些女人看見自己議論她們時的恐懼:「女人帶在路上,未免麻煩,不如殺了。」


  羅燕臉色一僵,半晌才說話:「你也這麼覺得?」


  張五心想頭領還問詢了誰,卻不敢問,只是說:「放在此處,她們言大當家,未必感激恩情,所想無非是馬賊兇惡,想的不過是報仇,苟且。」


  羅燕不語,張五是漢人,同隊伍里的匈奴人,鮮卑人,羌人不一樣,知曉一些道理,憑藉一張巧嘴,活的如魚得水。


  他將環首刀插在泥土裡,望著青煙升騰,隨手報出一個數據:「若是給於她們的食物,我們的乾糧只能堅持一天半。」


  羅燕不知道這個數據的由來,深吸一口氣,說了傻話:「不給食物,應該能夠……」


  他恍然大悟,這不是糧食多少的問題,而是心。他們都覺得她們是女人也是勞動力,但沒有吃的,有多少人能夠活到被鮮卑人救走?當做奴僕,不如殺了算了。這是習慣,馬賊路過的地方,只有鮮血和屍體,從未有過活人。


  「這裡是匈奴、鮮卑、羌人交界的地界,也就是羌胡居住的地方,大頭領您是漢人,我也是。」


  這是他的理由。


  虛無縹緲,卻又確確實實,打動了羅燕。


  「很多時候,我們沒得選。」他又道,似督促。


  張五默默地看著羅燕,不再說話。


  很多時候,一念之間,很多事將被決斷,未來便在一件件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事中延續,誕生。


  比如此刻。


  那是一群女人,一群不知家國,只知服從強者,羞恥感都沒有的女人。


  大抵只有文明能夠孕育出貞潔女子。


  當那群女人被排成一排,刀斧手已經準備好的時候,多了些男人圍觀,看著她們。


  她們沒有怒目而視,也沒有憤慨,有的只是沉默。


  她們早已預見自己的未來,絕望到不抱任何希望,靜待死亡的來臨。


  那些屠刀,總該來了。


  沒有刀光劍影,也沒有鮮血噴涌,低沉的撞地聲,死亡接踵而至,有人終於崩潰。


  馬賊沒有不忍,他們做多了這種事,也未曾因為這些人是廣義上的同族而放下手中屠刀。


  便是鮮卑人,羌人,匈奴人,內部的爭鋒一直很多,互相之間的仇殺只會讓所謂的同族比較緊密,為了利益,舉起屠刀,時刻都有,殺人滅族,是最好的方式,能一勞永逸。


  將泥土填在屍體上,羅燕發現,這是自己唯一能做的。


  為之哀傷,不可能,為之憤怒,也不可能,為之期許,更不可能。


  羅燕望著泥土,出了神,半晌才翻身上馬。他當了真:「斥候帶我前往那鮮卑人部落從右後方,繞路十里!」


  斥候承諾,騎著駿馬,馬蹄帶著青黃色的草屑,朝著遠方奔去。


  那是一個上千人的大部落,控弦之士足足四百,在附近也是一霸,背靠鮮卑,行事乖張,不把周圍的部落放在眼中。


  可昨夜的事,讓他們驚愕,相隔不過十餘里,一個羌人的部落昨日還和他們劍拔弩張,夜晚便付之一炬,火光照亮了夜,鮮血染紅了大地。


  說不驚慌是假。


  部落中的頭領帶人去了雞鹿塞。


  在漢匈關係緊張的時候,雞鹿塞以外全部是匈奴人的地盤,每年都會發生大戰。


  漢軍騎兵從那裡出塞,匈奴騎兵從那裡進入并州。


  面朝綠草背朝藍天的鮮卑人沒有多少愜意,匈奴人弱了,最先倒下的便是匈奴人,鮮卑人一旦軟弱,倒下的便是鮮卑人。


  如今的雞鹿塞逐漸成了貿易點,雖然有臨近的廉縣,北地太守皇甫嵩多次出擊,兵強馬壯,他們可不敢去觸霉頭。


  草原上的交易大抵右兩種,一種是名義上的違禁品,一種是實際上的違禁品。這樣的東西在雁門,北地是萬萬買不到的。


  皇甫家靠的便是軍功起來,未必正義,那一些鮮卑人充功不在話下。不會為了利益,強大敵人,讓自家兒郎過多損傷。


  駿馬忽的嘶鳴,一月的寒風呼呼吹過,刮的臉生疼,上一場雪還是三天前。


  年輕的族人按耐不住,連聲道:「兒郎們等不及了,拓跋大人!」


  說是大人,實則只是一百夫長,站在營寨裡面,披散頭髮,眸子閃過疑惑。


  「族中還有多少兒郎可以出戰?」百夫長姓拓跋,西部鮮卑南遷的一支,常年與羌人爭奪地盤,昨夜之事喜聞樂見又不免有些擔心。


  天知道那些不知身份的人,究竟是馬賊,還是匈奴人因怨下了死手。


  草原從來都不缺乏仇怨,為了人口,土地,他們兼并幾個小部落,他從一窮二白的百夫長變成了富得流油的百夫長,有數十奴隸,掌管百餘勇士。


  他忽的轉身,慾望戰勝理智:「點清兒郎,帶些小崽子出去,留一百人護衛營寨,今日休要放牧。」


  得了令的年輕鮮卑人無不歡呼雀躍,大步跟著百夫長,朝著營寨中央走去,將點清戰馬,呼嘯而去,興許還能追上那些馬賊,給他們一個教訓,這草原,是姓——拓跋的,是鮮卑的。


  除去被大人帶走的二百人,現在部落帶甲之士不過一百餘人,留下一百人,加上小崽子,拓跋熊勉強湊出二百人,騎在馬背,手持磨得發亮的環首刀,呼嘯而去。


  檀石槐死去已經三年,被強勢整合的鮮卑人如今已經有了三部各自割據的味道,羅燕不知道自己對面的鮮卑人是河西鮮卑的一支,是拓跋鮮卑的分支。


  天有些陰沉,雪不知道什麼時候落下。


  見慣了帝都風雪的羅燕有些憂愁,每年關於大雪交通阻斷的消息都不絕於耳。


  那皇甫嵩也是因為飛雪連天,算準馬賊不敢輕易出擊,才帶軍清剿。


  幸而老天不絕,雪休了三天,二當家帶人死裡逃生,羅燕臨陣平叛,殺的血流成河。


  待拓跋熊的二百人走出營寨,已經是一刻鐘之後的事,天愈發陰沉。


  「大人,大雪就要降下來了。」十夫長不安,他不喜歡風雪交加的時候在營帳外面,他喜歡女人和酒,在暖烘烘的帳篷裡面,換盡體位。


  拓跋熊皮膚白皙,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昨夜不敢出營也就罷了,出戰言退,若是在雞鹿塞,我定當斬你狗頭,以正族威。今日正當用人之際,再敢多言,定斬不饒!」


  短短的幾句話,讓戰馬嘶鳴都停滯,二百鮮卑騎兵,小崽子漲紅一張臉,佔據多數。


  他們平日間聽多了兄長叔伯說的廝殺,以往都是聽說,臨近戰陣,紅著的臉,顫抖的手,磨得分外鋒利的,父輩贈予的武器被他們緊緊握著。


  那十夫長的話宛如一盆涼水,從天空潑下來,冰冷刺骨。


  小崽子們磨著牙,不敢反駁。


  百夫長,拓跋大人說的話,他們興高采烈,恨不得做拿劊子手,用長刀教他做人。


  戰馬奔騰,揚起草屑。


  遠遠地,羅燕沉著一張臉,他猜測那些鮮卑人可能會出擊,便是不會,他只需要耀武揚威的路過便可。


  這是彰顯自身實力,或許會讓那些後面那些渾蛋多些士氣。


  用三百人的騎兵那些千人的部落,還是擁有數百騎兵的那種,失了先機,拿下的幾率真不大。


  「郎!」


  他輕聲呼喚,目光炯炯,那不是詢問:「可敢拿下這營寨?」


  郎很想拒絕,這是一塊硬骨頭。


  但羅燕目光中的冰冷跟希冀交織在一起,他不敢拒絕。


  就像昨夜一樣,當羅燕喊出那句話之後,他別無選擇。


  二當家不是一個好人,一言不合拔刀相向不知多少次,殺人立威更是他的拿手好戲。


  只要被視作羅燕的人,現在姑且不算,日後必定死路一條。


  驅散猶豫,他單膝跪地道:「三百鮮卑騎兵,多有老幼壯其聲勢,實則不堪大用,只要大頭領給我二百人,定能破之。」


  他並非自傲,這三百人都是數戰存活下來的精銳,以一敵百不可能,但對付沒有弓箭的鮮卑老弱兵卒,壓力不大。


  「不準。」羅燕不知道這是成長的一部分,在猜測,警惕說沉聲說出這兩個字,頓了頓方繼續:「我只能給你一百人,我在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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