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吃驚的發現,請原諒我的多疑
這房子的傳音效果一定絕佳,否則我倍受驚嚇的尖叫不會挾有尖愀凄厲的餘音如此鬼魅如此詭異地在房梁間上躥下跳、橫衝直撞。如同一人唱眾人和一般,無論如何都不肯乾淨利落地即刻消失不見,其精彩程度簡直和恐怖片《精神病患者》中的那一經典尖叫有上一拼。
一個五十歲左右的鐘點女工十萬火急地從廚房裡衝出來,看起來比我更加大驚失色,這不絕於耳的尖叫聲嚇壞了她:「怎麼了?地震了?」
我用一根手指抖抖索索地指著紙箱,驚恐惶惑將我的嗓子堵塞得不留一點空隙,一個字都吐不出來。
「老鼠?」她疑慮地看著我這副嚇得魂不附體的德性,眼睛忽而一亮,自以為是地猜測,然後也不向我求證一下,當真就自編自導地找起了「老鼠」來。
遍尋無著后,她隨手從桌上拿起一把水果刀,一刀揮向紙箱:「一定是鑽進箱子里了。」
我眼前一黑,徒勞地欲加阻止,但為時已晚,紙箱已被她利落地割開。包裝箱的碎片應聲跌落在地面上,隨即,四個固定在一起的硬塑模特盡展歡顏地現身於我的面前。
我呆住了……
鐘點工仍在小心戒備地翻找,對眼前形如真人的模特視若無見,想必此種情形她早已司空見慣:「要我說啊,物業管理處的那些『爺』們,統統該殺,明明交了管理費,卻還是把居住環境弄得一團糟。一個看不住,老鼠蟑螂的什麼都會從下水管道里鑽出來……」
面對這些塑料尤物我手足無措,不得不打斷她的長篇大論,結結巴巴地問:「這是什麼?」
「模特啊!」
見我仍是一頭霧水的傻相,她又詳細地加以補充,「就是那種擺在櫥櫃展示服裝的衣架子。」
我哭笑不得:「我是問這是做什麼用的,潘先生幹嗎定購這些東西?」
「這我可不知道。」她一邊動作利索地收拾起地上散落的包裝箱碎片,一邊快言快語地表示她的不知情,「我只在每天上午的九點半至十點半這一時段上班,簡單地幹些家務,倒倒垃圾,其餘的什麼都不管。」
「那『她』們應該放在哪裡?」我問她,總擺在客廳里也不是辦法。
「花園後邊的儲藏間下面有個地下室,應該是放在那裡的。」她說完便不再理我,似乎覺得和我說話是在浪費時間,收拾起垃圾后就徑自走出去了。
♀
偌大的房子里剎時只剩下我與模特們四目相對。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三K還沒有要回來的跡象。
我了無生趣地歪在沙發里,大口大口地打著哈欠,不停地變換著一個又一個讓自己舒服的姿勢,或坐或躺或趴或靠,末了卻還是無法擺脫消極頹廢、半死不活的精神狀態,如果不趕快找些事情來做恐怕會無聊得死掉。
我的眼光不期然地落在了那些急待處理的模特身上,想起了鐘點工口中所說的地下室,立刻來了勃勃的興緻。
我攔腰抱起一個和我一般高的模特,走出屋子,順著鐘點工指給我的方向向地下室走去。穿過一個沒什麼生氣的小花園,我看到了一個堆滿雜物的儲藏間,很容易就尋見了露出了一隅的地下室。推開地下室的門,一股濕重的氣息向我迎面撲來。抱「她」雖然不吃力,但她的高度無疑阻礙了我的視線。
伴著昏暗的燈光,我深一腳淺一腳地摸索著走下了地下室向下蜿蜒的長長的樓梯,像盲人用木棍探路一樣小心謹慎且毫無安全感。
下到一半時,鞋跟莫名地絆了一下,我張皇失措,身體驟然失去平衡。轉瞬間,天地轉換了時空,像夢中從高高的懸崖上滾落一樣,心與身體適應不了這巨大的空間落差。還沒容我尖叫出聲,我們兩個就已嘰里咕嚕地從樓梯上直直地滾下去,金星狂舞中不知磕絆了多少下才滾到樓梯的盡頭。
我直挺挺地躺在地上,大腦好一陣鼓樂齊鳴,從這麼高的地方跌下讓我不由懷疑自己是不是活不成了。
我像一把摺尺一樣,一節一節地試著曲展肢體。謝天謝地,還沒有到缺胳膊斷腿的可怕地步。
我吃力地坐起身,頭暈眼花地茫然四顧,眼過之處比艾麗絲掉進兔子窩還要感到新鮮和驚奇。
地下室面積很大,放眼望去,由遠及近、從東到西居然擺滿了數之不盡的硬塑模特。個個穿著五顏六色的衣裙,昏柔的燈光下,有種驚心動魄的美。乍一看,竟彷彿置身於西安兵馬俑的宏偉陣仗中。
我不太有正確意識地站起身,順手扶起了那個下場和我一樣慘的模特,「她」的頭骨碎了一個小窟窿,看來這場意外對「她」的打擊更大。我心疼地嘆了一口氣,將「她」放在一邊,繼續摸不著頭腦地舉目四顧。
一張呈不規則幾何型的大設計桌上凌亂地擺放著剪刀、白紙、繪圖筆之類的用具,暗色調的地板上丟滿了各種顏色的高跟鞋,再加上那些模擬的人體模特,這裡倒更像是一個天才服裝設計師晝夜征戰不休的戰場。
排列得齊整的模特們或冷眸凝睇或盡展歡顏,由於時間久遠,有的已出現破損,尤以頭部居多,裂紋密布如同蜘蛛網一樣。
♀
地面上忽然傳來腳步聲,我隱隱聽到三K叱責鐘點工的聲音。也許這是個閑人勿闖的禁地,偏偏我未經任何人的許可就擅自闖入,我為自己的魯莽感到後悔和不安。
地下室的門被重重推開,灰塵在陽光中狂飛亂舞,隨即一個高大的男人影子替我遮住了刺目的光線,我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
三K高高地站在樓梯口處,須我仰望才能看到,這幕場景和教堂婚禮的那一次何其相似。他長久地注視著我,好一陣子不說話,我想我的無禮行徑大概惹惱了他。
果然他開了口,聲音很冷漠:「你是怎麼進來的?」
我從未見過他如此陣勢,心裡打起了鼓,不知該如何為自己辯解。茫然失措中只能先指指身邊摔壞的模特,再期期艾艾地解釋:「我只是在幫忙,並非你想象中的私自闖入。」
他一步一步地走下了樓梯,腳步聲讓人有股沉重的壓迫感:「我並不覺得這所謂的幫忙和私自闖入有什麼區別。」
他走近我,皺眉審視一下模特的「傷勢」:「而且還是一次糟糕至極的幫忙。」
我很難堪,喃喃地低語:「對不起。」心裡卻憎恨他如此的不留情面。
他綳著臉不理睬我,自顧自地去弄置模特。
我討好地去幫他收拾散落一地的高跟鞋,想找個機會贖罪,誰知竟被他毫無通融地斷然拒絕:「不用管它們,隨它們去吧。」
我呆在一邊,手足無措,完全想象不到平日親切隨和、可觸可感的三K會變得像今天這樣冷若冰霜、遙不可及。
「你生氣了?」我卑微地試探,畢竟是我有錯在先。
「沒有!」他頭也不回,太快的語速證明他仍在氣頭上,他扶起那個「受傷」的模特,想要把「她」搬到屏風后,我眼疾手快地迎上去幫忙,這回他沒有拒絕。
我把手指下意識地伸進模特腦殼上呈星狀的裂洞里以方使搬移,誰知這個細微的動作被他一眼看見,他臉上立刻浮上變色的難堪。
我猶若被熱油燙到似的倏地抽出手來,誰料模特因此而失去支點「咣」地跌在地上,腦殼當即被摔得支離破碎、四分五裂。
我大驚失色,不敢相信這樣低級的錯誤是出自自己之手。
周圍剎時變得如同墳墓般死寂,我畏縮得不敢抬頭,生怕撞見他那雙怒火熊燃的眼睛……
「對不起,原諒我的壞脾氣。」不知過了多久,耳邊忽然響起三K愧疚的低語。
我猝不及防地抬起頭,迎上他自責的眼神,不由得懷疑自己的耳朵是否出了毛病,此種場合之下好像應該由我說對不起才更為合適。
「我不該向你發火,但我有我的苦衷,因為這地下室里的每一件東西對我來說都有著非同尋常的意義。」他的表情沉澀而苦楚。
我愕然,等待他細說原由,他卻轉移了話題:「好了,別管它們了,一會兒找人收拾收拾吧。我們上去吧,這陰沉沉的地下室的確不適合女人久留。」
我們一前一後地回到地面,坐在華麗客廳的沙發群里,我故做無謂地品嘗由他親手熬煮的黑咖啡,卻仍不能阻止剛才事件的餘波在心湖上滌盪起久久不散的漣漪。窗外陽光普照,客廳寬敞明亮,但太多的疑問和茫然讓我的心依然停留在地下室那沉重而封閉的氛圍中。
我像不經意地問:「公司的麻煩處理好了嗎?不要緊吧?」
「沒什麼,小麻煩。」隔著濃濃的咖啡霧氣,我仍能夠清楚地看到他深深糾結的眉頭。
我終究脫離不了女人天生的好奇本性,開始七扭八拐地向他打探那地下室的用途。
三K聽后久久不語,眼神沉重而落寞,我開始後悔自己的孟浪,但出乎意料,他把一切都詳盡地告訴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