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娘(三十二)
三十四
康怡敏輸了液,又喝了羊湯,覺得身上舒坦多了,也有了力氣,就下了床,要回家去,李萬祥說:「你要去哪裡?」康怡敏說:「我沒事了,這液也輸了,湯也喝了,身上有勁了,中午出來的急,豬還沒有喂,我得回家看看。」李萬詳說:「這點事四叔會做的,再說還有珍珍呢,你就再歇一會吧。」康怡敏坐下來,李支書說:「銀鳳你去把朝月叫來吧,還有翠枝。」難得能聚這麼齊,咱們大家和甄教授一起,叨飭捯飭肥料的事情。」
銀鳳叫來了馬朝月和劉翠枝,癱瘓了一年多的上下寨黨支部,在馬三爺的診所里,開了一次非正式的支委會。
李支書說:「我靠邊站了,這會議朝月主持吧。」
馬朝月說:「我已經一年多不理事了,還是別人主持吧。」
張三存說:「現在是特殊時期,要踢開黨委鬧革命,咱這不是支委會,就是幾個人聚到一起議點事情,不要主持人了吧,大家還是按照以前的次序隨便說說吧。」康怡敏說:「我不是支部委員,就不參加了。」
甄教授也站起來說:「我也走吧。」
李萬詳說:「咱這不是支委會,你兩個也不能走,特別是甄教授,馬朝華把你領到上下寨,不是只讓你說笑話,喝羊湯的吧,他說,你能幫我們渡過難關,今天的會議你是主角,你如果能把我們這些人說服了,這事情就好辦了,否則的話,這事情還真難辦,馬朝華他在洛陽也撐不住。」
甄教授說:「我能說什麼呢?」
馬朝月說:「隨便,你是咋給學生講課的就咋給我們說就是了。」
甄教授說:「那我就講一點專業方面的知識吧。」
馬朝月說:「你的專業是什麼?」
甄教授說:「我是專門研究肥料的。」
馬朝月笑了:「我是種地的,每天都給肥料打交道,說你是肥料專家,那我算什麼?」
甄士隱沒話可說了。
李萬祥說:「朝月,咱們還是聽教授講講吧,咱每天給肥料打交道,有實踐經驗,甄教授他研究肥料,寫了幾本書呢,他有理論,主席說什麼了,理論要和實踐相結合。」
馬朝月說:「甄教授,你就講點理論知識吧。」
甄教授像在講台上給學生授課一樣講起來:
「肥料,是提供一種或一種以上植物必需的營養元素,是改善土壤性質、提高土壤肥力水平的一類物質,是農業生產的物質基礎之一,對農產品產量和質量的提高起著關鍵的作用,中國早在西周時就已知道田間雜草在腐爛以後,有促進黍稷生長的作用,《齊民要術》中詳細介紹了種植綠肥的方法以及豆科作物同禾本科作物輪作可以提高肥力等;而用作物莖稈人畜的糞尿混合,經過踐踏和堆制而成製成的肥料,是品質最高的有機肥料,不僅可以提高土壤的肥力,還可以改良土壤,提高農產品的品質等;肥料的種類很多,成分性質差別也很大,一般可分為無機肥料、有機肥料和生物肥料,無機肥料又叫化學肥料,比如氮肥、磷肥、鉀肥、復混肥等等;有機肥料又叫農家肥,如廄肥、綠肥、餅肥、圈肥和堆肥等等;生物肥料又叫細長肥料,屬於改善植物營養條件的肥料,不能直接供給養分。肥料根據不同的施用措施可以分為基肥、追肥、種肥和葉面肥。還有一種分類是依據作物對元素的需要量劃分的,包括大量、中量、微量元素肥料,大量元素肥料如氮肥、磷肥、鉀肥;中量元素肥料如鈣肥、鎂肥和硫肥;微量元素肥料如鐵肥、錳肥、硼肥、鋅肥、銅肥和鉬肥等,另外,復混肥料中又可以分為兩元、三元或者多元複合肥料,復混肥料實際上是二種或者三種主要營養元素如氮、磷、鉀的肥料的總稱,多元肥料是指不僅含有大量營養元素氮磷鉀,同時還含有多種微量元素的肥料,復混肥料的生產都是將多種單元素肥料或者多元素肥料按照不同作物對養分的需要,以一定比例進行混合,並經過一定的生產工藝製成顆粒,然後進行包裝而成的肥料,如蔬菜專用肥、果樹專用肥、冬小麥專用肥,秋玉米專用肥等等。」
馬朝月不耐煩的擺擺手:「你這教授,就是這樣給學生講課的?我聽了半天沒有聽懂。」
王三和說:「馬朝月,你這莽漢,你聽不懂,我能聽懂,你就是個壞學生,在課堂上隨便打斷老師的話,就得把你攆出教室,你聽不懂就回家背床板吧。」
甄教授笑笑說:「我講的通俗點吧。」
「這莊稼一枝花,全憑糞當家,這是俗語,其中蘊含著很深的哲理,農作物的豐產,是多種因素構成的,最基本的因素是土壤,土壤對植物的生長提供基礎和可能,但不是所有的土壤都能長好所有的植物,這是因為土壤中所含的成分適應不同的植物生長的需求,這就是所謂的一方水土養一方人,像我們這中原腹地,冬小麥的產量高,品質好,就是這一方水土為冬小麥的生長提供了必需的養分,這些養分我們稱其為肥料,它就像個當家人,一家子的幸福都在它的掌控中,一個好當家的能把家管的很好,一家人和和氣氣過日子,一個壞當家的,也會把一個家給弄得亂七八糟,這肥料就是這樣,並不是農家肥越多越好,也不是不上化肥就會減產,一定得科學的施肥,土壤中缺少什麼成分,就補充什麼,農作物喜歡什麼肥料,就上什麼肥料。」
馬朝月又打斷了教授的話:「教授你講的這些我都聽懂了,這土地上肥料就像人吃飯,不是吃的越多越好,而是得按照需要科學的飲食,葷素搭配,湯水均勻,才能長得健壯,就像我啥都吃,從不挑食,糠窩窩別人都咽不下去,我一頓能吃八個。」
康怡敏說:「朝月,你扯遠了,聽教授講。」
甄教授說:「馬隊說的很有道理,這給土地上糞就給人吃飯一個道理,需要什麼供給什麼,喜歡什麼供給什麼,馬隊長得這樣壯實,得確與他的好食性有關係,這農作物也是這樣,有些農作物就像馬隊長,食性好,你上什麼肥料都行,有些農作物像我,吃飯挑剔,不好的東西就不吃,為了作物能茁壯的成長,就需要人的干預,首先要考慮需要和適應,其次也要考慮矯正與培養,就像我們的冬小麥,過去只上農家肥,也長得不錯,但產量較低,因為農家肥的肥效慢,肥力低,不能滿足小麥的需要,如今有了化肥,這化肥肥效快,肥力足,使小麥的產量增產,所以說化肥的使用,對於農業的豐收起到很大的作用。」
張三存說:「甄教授講的對,我們上下寨能連年豐收,就是離化肥廠近,化肥用的足,可是,今年不行了,縣上把我們的化肥指標給卡了,沒有化肥,明年的冬小麥肯定得減產。」
甄教授說:「這事物都是一分為二的,化肥的使用,得確對冬小麥產量的提高起到很大的助力作用,但同時也破壞了土壤的機構,降低了小麥的品質,這主要是我們國家現在的化肥生產技術和西方國家比還不夠成熟,我們現在使用的碳酸氫胺,和日本的尿素,蘇聯的磷銨、美國的磷鉀複合肥相比,有效成分較低,用的多了對土壤產生不利的影響,而且不管是尿素還是磷銨還是碳酸氫銨都屬於無機肥,無機肥對土壤的改良基本沒有作用,而我們中國傳統用的農家肥,屬於有機肥,研究表明,有機肥和生物肥對於土壤的改良和作物的品質的提高都比化肥強,所以我覺得張領導不必憂慮,咱們上下寨的土地本來就肥沃,這些年化肥又上的多,肥力還在,一季兩季不上化肥,不一定減產,還會提高糧食的品質。」
張三存還是不相信:「教?授你敢給咱打包票嗎?如果明年的冬小麥減產了,怎麼辦?」教授說:「我不敢打包票,省長可以,他說,如果上下寨因為沒有上化肥造成小麥減產,可以考慮減免一些公購糧。」張三存高興地點點頭:「有省長的承諾,我們吃定心丸了。」教授說:「你吃不了定心丸,省長去五七幹校了,他沒權履行他的諾言。」張三存說:「那咱還去找馬朝華吧,他現在是洛陽市長,讓他批個條子,給咱們弄上十噸八噸日本尿素,或者蘇聯磷銨。」教授說:「甭說尿素磷銨了,就連碳酸氫銨他都批不了,就是批了也沒用,沒有貨,國內的化肥廠停工停產,進出口業務也停止了。」張三存頹廢的坐下來:「這難道等死?」教授說:「不能等死,也不會等死,因為等死,黨不答應,人民更不答應。」張三存說:「教授您的思想覺悟可是不低,但是覺悟高不能頂飯吃,大家還是想想辦法,弄到化肥吧。」
李支書說:「弄化肥的事情以後再說吧,反正教授也不走,我們有的是時間聊,時候不早了,先把教授的食宿安排一下吧。」
張三存說:「實驗站里的專家樓已經住滿了。」
李支書說:「那就安排到戶家吧。」
王三和說:「住我家吧。」
張銀鳳說:「你這邋遢樣,家裡髒亂的像豬窩,還有你娘養的那一群羊,能把人膻死,哪住的了人。」
劉翠枝說:「那就住我家吧。」
銀鳳說:「也不行,你家倒是乾淨,但不安靜,你那一群孩子和老楊哥沒大沒小的太能鬧騰,教授要看書要研究需要安靜。」
康怡敏說:「那就住我家吧,我家院子大,人口少,又沒有孩子鬧,太安靜了,旺當兵,他住的那間房空著呢,我公爹一個人住前大屋也孤兮,教授去了可以和他做個伴兒。」
李支書說:「住你家可以,吃飯怎麼辦?」
三存說:「教授要不在實驗站搭夥吧,每天交七兩糧票,三毛錢,實驗站糧食多,有補貼,伙食還不錯。」
康怡敏說:「算了,就在我家吃吧,我家人口少,糧食分的不少,旺當兵隊里照顧一份兒,再加一個人也能夠吃。」
李支書說:「行,暫時這樣安排吧。」
甄教授跟著師母進了張家大院,心情十分的激動,他當學生的時候,只聽王三和對他說:「張訓導的家可好了。」到底好到什麼樣子,他常常在腦海中想象,比我家的院子會大一點吧,房子也會新一些,很可能不是草房而是土坯房。現在走進去,才知道自己的想象遠遠不夠,先不說院子的面積比自己家的院子至少大三倍,房子不是破舊的草房也不是低矮的土坯房而是高大敞亮的磚瓦房,這是仿京式的二進四合院,前面是三間高高敞亮的門樓房,進的院子還有二門,二門以內是東西兩面廂房,廂房後面是一道薄牆裝著後門,後門開著,可以看見後院也很大,裡面的花草樹木長得很繁茂,還可以看見雞鴨鵝在樹下有的覓食有的休憩,還可以看見一塊半畝大的菜畦,豆角西紅柿黃瓜小蔥都長得很精神,一條大黃狗汪汪汪的叫著撲過來,康怡敏說:「這是尊貴的客人。」大黃狗搖著頭,扭著屁股,前腿站起來表示歡迎,十分親熱的舔著主人的手,甄教授站在院子的高台階上,感受著大院子帶給他的靜謐與閑適,嘴裡說:「不錯,真的不錯」。
聽到狗叫聲,大屋裡傳出一個老人的聲音:「誰?」
康怡敏應聲:「爹,您睡醒了嗎?天不熱了,您可以出來涼快涼快了。」
前大屋的門開了,張四犇拿著扇子走出來,看見院子里還有一個陌生人,難道是媳婦?他用心的打量著面前的中年男人,心想:「這人才還不錯,配怡敏能配的上。」康怡敏知道公爹的心思說:「爹,你不要動歪心思,這是省城來的教授,實驗站的專家樓住滿了,要安排住到戶家,咱家地方大,人少安靜,您總說這麼大個院子,就住咱兩個,孤噓,教授來,住到旺的房子里,好給你做個伴兒,行嗎?」
張四犇說:「行行行,老是行。」
甄教授恭恭敬敬的給張四犇鞠一躬:「老伯,打攪您了。」
張四犇這才仔細的看教授,他也出現了幻覺:「這不就是二十多年前的賢嗎?」康怡敏說:「爹,你是不是也覺得教授和您兒子老像?」
四犇說:「像,真是像,可是賢已經死了二十多年了,難道他復生了。」
怡敏說:「賢沒有復生,但他的氣質和風度被教授繼承了,這是賢最得意的門生,也是賢的崇拜者,他時時處處想著他的老師,模仿他的老師,所以就像了,如果你喜歡他,就當是你的兒子再生復活了,就把他當兒子吧。」
四犇揉揉眼睛仔細地看:「你說的不錯,這不是賢,眉眼不像,身材也不像,就是氣質和風度像,孩子,跟我進屋吧。」
張四犇兒拉著教授的手,一股暖流涌滿全身,他感覺就像二十多年前拉著明賢的手一樣,他取出一把鑰匙,打開了東廂房,一間二十多年都沒有開過鎖的房子,康怡敏也跟著進來了,她真的好吃驚,這間總是鎖著的房子,他以為就是放雜物的沒有用的房子,想不到竟是丈夫生前住過的房子。
這是一個大套間,外面一間是書房,裡面一間是卧室,牆壁是白色的,桌子是白色,兩個書架也是白色的,書架擺的很滿,還有一部分書擺不下,就放在書桌上,窗台上,窗戶上掛著天藍色的絲綢窗帘,窗台上放著一盆君子蘭,竟長得很茂盛,細長的葉子隱隱地把一些書掩蓋著,在精緻的寫字檯上,放著一個十分精美的檀香木的鑲金木匣,打開一看,有一枝金筆,一副眼鏡,還有一本台曆,台曆上有張明賢親自寫的當日要做的事情,他不知道他的生命要在這一天終止,還有一本裝幀很精美的日記本,這裡面裝滿了張明賢的秘密。張四犇兒又打開了裡面的一間,是卧室,卧室的牆壁是奶黃色的,地上還鋪著地毯,一張花梨木的雕花頂子床佔去了半間房子,床上鋪著華麗的絲質床單,紅緞子被子綠褥子褥子,都整整齊齊的擺放著,好像是主人剛離去一樣,床頭柜上還放著一本書,裡面夾著書籤,還有一把靠椅和一張桌子,桌子上還有一本教案,教案寫了一半,甄教授翻看著教案,不是他們學過的,顯然老師是利用假期備下一學期的課,牆上掛著一副世界地圖,一副學校平面圖,還有一個鏡框,鏡框里照片不少,最大的一張是張訓導的工作照,還有一張畢業班的合影照,還有四五張和學生在一起的生活照,生活照里竟有甄石印,他站在老師的旁邊,笑得很燦爛,張四犇說:「這是明賢生前住過的房子,我二十多年都鎖著,不敢打開,我怕看見這些東西心裡難過,今天就給教授住吧,你住進來了,我就當是兒子又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