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難興邦(九)
年輕的小夥子們,抬著靈柩在前面慢慢走,後邊跟著浩浩蕩蕩的孝子隊伍,路人都露出羨慕之情:「這棺材中躺的是什麼人?孝子這麼多?一定是兒子閨女養的多吧?」
八姑父說:「這棺中躺的是氺墅的三大爺,他是俺的小舅子,他就是個光棍漢,沒娶老婆,沒養兒女。」
路人說:「這麼多的孝子都是他的什麼人?他幹了什麼大好事,有這麼多的孝子來送行?」
八姑父說:「他是個抗日英雄,他戳死了兩個日本兵,這兩個日本兵不是別人,就是殘害水墅閨女倆畜生,老英雄他這就是為民除害,他就是為了救閨女,而被日本的大瘋狗咬傷了,傷口感染得了敗血症。你看,這麼多的女人都來哭他,都在心中把他當恩人,你再看前面那個哭的最痛的閨女,是俺氺墅今天才娶的侄孫媳婦,她昨天才和女婿見了面,今早就坐著花轎到家中,俺氺墅是先辦喜事,后辦喪事,這新媳婦哭靈就是一大景緻,你問,為啥孝子這麼多,都是她的哭聲引來的。」
路人被八姑父的一番話所感動,也都陸陸續續的加入到送葬的隊伍中,這送葬的隊伍是越走越長,哀哭聲此起彼伏,在深秋的原野上飄得很遠很遠,太陽光閃閃爍爍的,好像人們的淚光點點,秋風颯颯,滿山遍野的楓葉就都燃燒起來,一片火紅的楓葉落到母親的頭上,彷彿是秋姑娘留下的影子,捨不得離開楓樹媽媽的懷抱,搖搖曳曳的,像小鳥一樣的飛翔,終於,靜靜地躺在了草地上。
長長的孝子隊伍,簇擁著曾祖叔的靈柩,來到水墅的老墳地,卻看見墳地上面的山坡上站著很多人,山坡上打著一面巨大橫幅:「抗日英雄永垂不朽」,八姑父心生疑竇:「難道,是有公家人知道小超洋的事迹,要在這兒給他舉行公祭大會?」不是,這純屬巧合,這些人都是從洛陽來的,其中也有本縣的縣長,按照綏靖司令華之雲的意圖,帶著兩個風水先生,為在「洛陽抗日保衛戰中陣亡的烈士」選擇公墓,並修建「洛陽抗日保衛戰紀念碑」,風水先生領著這些人,在邙山嶺上轉了兩三天了,今天看好了水墅老墳地上面的一個山坳,準備在這兒修一座公墓,安葬陣亡將士的殘骸或遺物、並樹碑紀念。
縣長站在高處,他看見這麼龐大的送葬隊伍,也感到驚訝,就說:「什麼人的氣魄這麼大?下去看看,如果是當官的鋪張浪費,就得查處他。」
縣長帶著一干人,來到了水墅老墳地,靈柩正好也到了,抬靈的將靈柩放下來,孝子們跪下哭靈,母親的哭聲最為嘹亮悠長,吸引了縣長。
縣長說:「這棺材里躺的是什麼人?」
曾祖八姑父不知道這人是縣長,又見他來頭不對,好像是吃公家飯的人,就趕緊上前敬煙:「這棺材里躺的是我的小舅子,他是一個農民。」
「一個農民就有這麼大的場面?他是不是兒子孫子老是多?」
「他沒有兒子和孫子,他就是個光棍漢,一輩子沒有娶老婆。」
「那就是他有幾個臭錢沒地兒花了,掏錢雇了這麼多的孝子,來哭靈,這有錢人就是風光嘛,那個年輕的姑娘穿的孝服好別緻,哭的聲音也好聽,高亢嘹亮,聲情並茂,就像是唱戲,是從洛陽豫劇團雇來的名角吧?出的價錢一定不低吧,到時候本人死了,讓她也來俺的靈前哭一場。」
曾祖八姑父說:「你是什麼人?口氣不小,派頭也不小,你該不是縣太爺吧。」
「正是,不過現在民國時期,縣太爺不叫縣太爺,叫縣長。」
「曾祖八姑父咕咚一聲跪下,」縣太爺在上,小民有眼不識金鑲玉,有不敬之言,敬請縣太爺海涵原諒。「
「你這是幹什麼?給你說了嘛,不是縣太爺是縣長,是抗日民主政府的縣長,鄙人姓馬,人稱馬縣長,也可以叫老馬,大馬,馬老縣,都可以,我看你年齡不小了,比俺都大得多,你就叫俺馬大縣吧。」
「馬大縣,這稱呼好親切,你就叫俺老八哥吧。」
「老八哥,你是這場葬禮的老總嗎?」
「馬大縣告訴你,如果你有什麼婚喪大事別人辦不了,你就叫老八哥幫你辦,今天,俺這老總當得可是過癮,俺是先幫婚事,后辦喪事,你要不相信,就問這水墅的主人,新媳婦的花轎到了門口,可他家正好人死了,這婚禮葬禮撞了車,主人是俺妻侄兒,沒經過什麼大場面,當時急的像熱鍋上的螞蟻,搓著手不知道該咋辦。」
馬大縣說:「遇到這樣的事?甭說你的妻侄兒沒有經過啥大事,就是俺這經過了很多麻煩事的人,一下子也會懵到那裡,這婚禮葬禮咋舉行?」
曾祖八姑父說:「這婚禮葬禮好舉行,如果馬大縣你遇到了這樣的事,就來叫俺一聲,俺來幫你辦。」
馬大縣有點喜出望外,他真的有點難辦的事要辦,他說:「真是踏遍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老八哥你還真能幫上俺的忙呢?」
八姑父說:「馬大縣您不在縣衙呆著,領這麼多人到這荒山野嶺上有何公幹?」
馬大縣指指墳地上面的那個山坳說:「老弟還真有公幹,不是一般的公幹,抗戰勝利了,日本鬼子被咱打趴下了,屁滾尿流,哭爹喊娘的滾回老家了,我們的好日子就要來了,但是我們不能忘記那些浴血奮戰的將士,是他們用血肉之軀為我們開闢了幸福之路,俺是奉洛陽綏靖公署主任,城防司令華之雲,華司令的命令,要在咱這邙山嶺上尋一塊風水寶地,為在洛陽抗日保衛戰中陣亡的將士修一座公墓,豎一塊兒紀念碑,俺領著一干公人,帶著兩個風水先生,轉了兩三天了,今天轉到這個地方,風水先生說:這塊地方不賴,老八哥你年歲大,經歷的事情多,你覺得這地方可以嗎?」
八姑父呵呵呵得笑著不說話,馬大縣說:「老八哥,你笑什麼?如果你覺得這塊地方風脈不好,老弟就到別處找,想想那些為國殉難的烈士,老弟俺就是磨破兩雙鞋,把這北邙山都轉遍了,也要為陣亡的將士找一塊風水寶地,做他們的安息地。
八姑父說:「馬大縣,您知道您站的這塊墳地是誰家的嗎?」
馬大縣說:「肯定是你老丈人家的,這棺材里躺的不就是你的小舅子嗎?你說說,你的老丈人是哪座墓,馬老弟去給他老人家磕個頭,算是咱兄弟有緣,你的老丈人就是俺的老丈人。」
誰知道旁邊的八姐不願意了說:「馬大縣,你是什麼意思?只聽說一個女婿有倆老丈人,也聽說過一個老丈人有倆女婿,但是俺一輩子可只嫁了一個女婿,你可別搞錯了。」
馬大縣趕緊改口,給八姐頜首道歉說:「老弟說錯了,俺是你丈夫的兄弟,算是他老丈人的家侄,這樣說,可以了吧,你這嫂子怪在意的啊。」
八姐說:「不是俺在意,俺是替弟弟你著想,如果你媳婦知道,你平白無故就給別人的老丈人叫老丈人,你媳婦會願意嗎,還不得把你的牙給打掉了,最輕也得跪搓板吧。」
馬大縣真的很開心,平時里自己當個縣長,手下的人都對自己畢敬畢恭,根本沒有人給自己說笑話,家中的人就不用說了,老婆和自己的確是舉案齊眉,相敬如賓,但自己總覺得不夠自然,總覺得夫妻之間這根弦綳得太緊,今天,卻有一個農婦給自己開玩笑,而且這玩笑自自然然,沒有一點兒矯揉造作,讓人覺得這人情味濃濃的,有一種美滋滋的感覺。
曾祖八姑父說:「馬大縣,老八哥笑你是有眼不識金香玉,你找的這塊兒地,真是塊兒風水寶地,那裡面有一個蟒蛇洞,裡面住的是紅蟒仙家,紅蟒仙家可是個好神仙,二百年前,咱這塊兒發生了一場特大瘟疫,紅蟒仙家退掉自己的皮,給一個秀才做了一件紅蟒馬甲,多虧了秀才,他給大清國的宰相劉墉,劉大人進獻了治瘟良策,救了大清國的百姓,那時候這個地方都被瘟疫污染了,劉大人就住到蟒蛇洞里指揮百姓抗擊瘟疫。如今這塊地方,給陣亡的將士做公墓,非常好,你們的華司令,如果知道了,一定會嘉獎你的。」
馬大縣說:「嘉獎不嘉獎是小事,聽你的口氣,你認識華司令?」
曾祖八姑父說:「何差是認識?他是俺的妻表弟,他的母親是你嫂子的親大姑,這大姑可不是一般的大姑,她四十九歲還是老姑娘,她的父親俺的妻爺,答應在水墅的老墳地給她扎老女墳,馬縣長您站的地方,就是給華老太太留的福祉地,華之雲也喜歡這個地方,馬縣長您給抗日將士找的公墓,就在華之雲舅家的墳地邊上,華司令肯定會將他的福祉也修在這裡,他不是可以永永遠遠的,陪著他的親娘了,這華之雲可是個世間少有的大孝子,所以老八哥說,華司令一定會嘉獎你的。」
馬大縣驚喜的上前抓住八姑父的手,使勁搖著,不知道該說什麼,這才是踏遍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馬大縣想升遷,想到洛陽干大事,想巴結華司令,可是,掂著豬頭找不著廟門,想送禮,人家都不肯賞他面子,今天,無意間就認了一個兄弟,竟是華司令的至親,這根稻草無論如何都要抓緊了。
馬大縣說:「既然老八哥,您說這是一塊風水寶地,給陣亡的將士做安息地很好,那咱今天就舉行奠基儀式,這儀式就由老八哥您來幫俺主持。」
曾祖八姑父活了七十多歲了,終於有了一次露臉的機會,他有點受寵若驚了,他只不過就是個農民嗎,雖然能幹一點兒,手比較巧,竅兒有點多,在三鄉四鄰里有點名氣,操辦婚喪大事的機會多一點兒,但畢竟他沒有操辦過公家的大事情,特別是這給抗日將士修建公墓,豎立紀念碑的事情,可就是千古流芳的大事了。
八姑父說:「馬大縣,你老哥恐怕辦不好,給你老弟丟面子。」
馬大縣說:「沒幹系,老八哥你平時咋辦,今天也咋辦。」
八姑父說:「那要不就在這墳地里舉行典儀,然後到上面奠基怎麼樣?」
馬大縣說:「可以,有這麼多的人參加奠基儀式,真是得感謝老八哥呢。」
曾祖八姑父說:「其實,咱們今天就是兩件事碰在一起了,這麼多人來送葬,是因為我的小舅子他就是個抗日英雄」
曾祖八姑父把王超洋的事迹講給馬大縣聽,馬大縣說:「這真是踏遍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俺就在尋這個抗日英雄呢,聽說他不但殺死了兩個日本兵,救了無數的黃花閨女,而且,他還掩護了華司令和他的哥哥,這功勞可是不小啊,這樣吧,今天我們就在這兒,俺要親自主持,先給抗日英雄王超洋舉行公祭活動,然後到坡上為公墓和紀念碑舉行奠基儀式,老八哥你的本事大,既然你連婚事喪事都能一起辦的風風光光,這公祭活動和奠基儀式也肯定能辦的隆隆重重的。」
曾祖八姑父說:「行,沒問題。」
他又走到曾祖叔的棺木前,敲敲棺木說:「小超洋,你聽見了嗎?縣太爺要親自為你主持公祭活動,你小子風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