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3）

  「成長的代價，不是學會如何去愛，而是學會如何割捨。」


  許多年以後，林麗的日記本上，還清晰地印著這行字。


  徐然和陳大偉坐在李佳明家客廳的地板上，一邊啃著西瓜，一邊看著電視里的「浩南哥」在銅鑼灣闖蕩江湖。


  午後的熱浪隔窗而來，幾個人都將短袖上衣脫下，赤膊與屏幕上的「古惑仔」交相呼應。


  陳大偉握緊手臂向徐然和李佳明展示自己的肱二頭肌，全然一副「我比陳浩南還帥」的神情。


  李佳明看著陳大偉說：「你也去紋條龍，再整一把砍刀，就可以直接出道了！」


  「哈哈，我看行！」徐然笑著附和。


  陳大偉搖搖頭：「不行，有『兄弟』，沒『馬子』！」


  「學校那麼多女生，隨便挑一個唄！」


  徐然看著屏幕上的「小結巴」說：「照這樣的找！」


  陳大偉長嘆了一聲：「完了，出不了道了！」


  「哈哈……」


  赫爽就是這個時候打來的電話。


  「暑假你不在家待著，來學校幹嘛？」


  「找你們玩！」


  李佳明看了看光著膀子穿著大褲衩的徐然和陳大偉，笑著對赫爽說：「來我家吧，正好徐然和陳大偉都在！」


  赫爽十分欣喜：「那太好了，我這就去！」


  陳大偉對著電話喊：「帶個西瓜來！」


  徐然拿著硬紙殼扇著風，眼睛和情緒都還在古惑仔的世界里。


  「方便，方便，家裡沒大人，來吧！」


  赫爽捧著西瓜來到李佳明家時，三個男生已經列好歡迎陣仗等在門口。


  「給你西瓜，累死我了！」


  「確實不輕！」李佳明接過赫爽遞來的大西瓜，掂量著也有二十幾斤的分量。


  陳大偉接過西瓜，想拿到菜板上去切。


  「先用水冰會兒！」


  「好！」


  「在家憋不住了吧？」李佳明笑著問。


  赫爽喝光桌上的半杯水，點點頭說：「嗯，早知道就跟你們一起補課了！」


  「你們幾個窩這玩啥呢？」


  「看電影！」徐然指著電視機說道。


  「你早幾天來就好了，林麗剛回家！」李佳明坐在徐然和赫爽的身旁，跟他們一起看著漫無目的在挑選碟片的陳大偉。


  「林麗啊，她一會兒就來了！」赫爽說完，轉過頭看了看徐然。


  「啊？」


  赫爽點點頭：「許瀟瀟也來！」


  「你們約好的？」


  學校值班室里，於洪新與許瀟瀟爸爸不期而遇。


  「許老師，今天怎麼過來了？」


  高三預備生的暑期小課堂已經結束了，現在整個學校除了值班室還有人在，其餘角落可以說是萬籟俱寂，火熱的夏天，把酷愛籃球的孩子們都隔在了球場之外。


  「有個學生問我選學校的事，我過來看看！」


  許老師說著話，將手中掐著的《普通高等學校報考及填報志願指南》放在桌上。


  「今年沒走幾個吧？」


  許老師嘆息一聲：「就三個過本科線的，學校還都不行！」


  於洪新早就知道畢業班的成績，儘管他的班級還有兩年才能面臨今天的日子，但在他心裡，高考倒計時的分針早已經滴答作響了。


  「咱們連聯考都沒參加，這成績也算可以了！」


  「複習方向上還是有問題的！」許老師這麼說著，心裡便開始計量起女兒的未來。


  於洪新似看穿許老師的心事，笑著說：「這跟學生有關係，你看徐然，不也是咱們學校教出來的嘛！」


  「徐然是個例外啊！」許老師不無感慨的說。


  於洪新的手邊是一摞期末試卷，最上方卷子上「林麗」的署名剛好映入眼裡，於洪新心下嘆息一聲：「也不知道這些孩子，能不能堅持住！」


  李佳明把電風扇立在屋子中間，扇頭吹出的冷風終於讓躁動的心安靜了下來。


  「女生不來，電風扇不能拿出來是吧！」陳大偉還在抱怨。


  李佳明淡淡一笑：「不好意思，剛才沒想起來！」


  徐然扔掉手中的硬紙殼：「這就是差別待遇！」


  林麗看了看徐然和陳大偉：「有那麼熱嗎？」


  李佳明剛剛用冷水洗完臉，他一邊甩著手上的水一邊附和林麗的話道：「就是，有那麼熱嗎？」


  電視畫面從《古惑仔》換成《老房有喜》，男生們也從先前的懶散變得利落整潔，假期里的相聚來得自然而欣喜，以至於大家坐在一起很久，都沒人想起來問一句，這聚會的主題是什麼。


  徐然挑了最好的一塊西瓜遞給林麗，身旁幾個人都給予了他鄙視的眼神，徐然不以為意，又把自己手中的西瓜遞到林麗面前。


  「我這還有呢！」


  「咬一口！」三角形瓜瓤的中間部分最甜，徐然遞過來的不止是一塊西瓜。


  林麗不好意思看了看大家，赫爽瞪了他們一眼：「沒人看你們呀！」


  「哈哈！」許瀟瀟笑得合不攏嘴。


  陳大偉手中攥著個悠悠球，百無聊賴地問：「就這麼看《老房有喜》啊！」


  李佳明說：「這不挺好嗎？」


  許瀟瀟回頭莞爾一笑：「就是！」


  赫爽收好大家丟下的瓜皮說：「一會兒我們去學校玩吧，陳大偉，你回家取相機！」


  「幹嘛，這麼熱照相？」


  許瀟瀟說：「正好今天人齊，照吧！」


  林麗下意識地看了一眼徐然，徐然不動聲色的嘴角上揚，他們都在對方眼裡想到了同一件事。


  「你們晚上想吃啥，說吧！」


  林麗看著赫爽問：「你發財了？」


  「沒發財，但有錢！」


  男生們來了興緻，徐然和陳大偉都站了起來：「那還等啥，喝酒去唄！」


  太陽在午後隱進了雲層，少年們也在欣喜中忘記了炎熱，幾個人走在假期的校園裡，好像離開了很久舊地重遊一樣。


  教室的大門已經上了鎖，李佳明卻不動聲色的拿出了鑰匙。


  「大門的鑰匙你都有！」陳大偉豎起了大拇指，李佳明示意他小點聲兒。


  幾個人來到班級，空曠的教室涼爽愜意，林麗推開窗子，微風從外穿堂而過，吹起的髮絲讓她的內心也變得清涼，她回過頭問：「陳大偉，相機呢？」


  徐然站在教室的講台前，手握著粉筆在黑板上寫著字，林麗按下手中的快門鍵時，徐然剛好在黑板上寫下：「一生經過彷徨的掙扎，自信可改變未來」。


  「你照啥呢？」陳大偉看著徐然的背影問。


  林麗嘻嘻一笑：「這字寫得多好！」


  「別浪費我膠捲！」陳大偉過來搶相機，林麗跑到了講台前，徐然笑著回過頭：「我來給你照！」


  赫爽雙腳踩著椅子坐在課桌上，許瀟瀟和李佳明隔著課桌坐在另一側。


  「放假在家幹嘛了？」許瀟瀟問赫爽。


  「待著！」


  「無聊吧？」許瀟瀟笑問。


  「嗯！」


  李佳明：「看出來了，要不不能來！」


  赫爽看著講台前照相的三個人問：「你們課補的怎麼樣？」


  「就那樣唄！」


  林麗拿著相機走過來：「來啊，拍照啊！」


  李佳明站起身：「屋裡光線不好！」


  赫爽從桌上跳下來：「挺好的，就在這照吧！」


  六個人自由組合，相機鏡頭不斷流轉，定格的是張張純真的笑臉。


  黑板和講台間，林麗和徐然並排站在一起，鏡頭下，他們嘗試著將心裡的感情呈現在臉上，本來應該自然的神情，卻在不斷的斟酌中變得惶惶緊張。


  相機的快門聲響起，林麗怔怔地說了句：「完了，我閉眼睛了！」


  徐然看了看她：「我好像也是！」


  陳大偉轉過身去：「不管，沒膠捲了！」


  赫爽接過陳大偉的相機：「我給你們照，某人盼著這張照片盼多久了，得好好照一個。」


  許瀟瀟和李佳明站在過道中間，表情和姿勢都同步相像的看著面前的四個人。


  「你說陳大偉咋那麼混呢？」


  李佳明搖搖頭：「他哪混？精著呢！」


  最後一張合影，陳大偉趕在相機的自動快門落下前跑回隊伍，徐然和李佳明分別伸出左右腿踢向他，女孩們的臉龐緊緊貼在一起，對著相機比出勝利的手勢，午後的一抹陽光剛好照射進來，似乎只是為給這些年輕的生命著色……


  赫爽說：「走吧，請你們喝酒去！」


  徐然把膠捲收回褲袋，隨口問了句：「過生日嗎？」


  「不過！」


  「那怎麼又照相又喝酒的？」


  赫爽背好書包：「走吧，下次再找你們玩，說不上啥時候了！」


  初中畢業前夕，林麗和徐然就是這樣坐在教室的窗前，一邊憧憬著未來，一邊寫著《同學錄》，「分離」對於他們來說，還只是一個不明所以的辭彙。


  「看看你，赫爽還沒走呢！」徐然慣性的在林麗眼前揮了揮手，林麗半天也沒有反應。


  「好了，出去等他們吧！」


  徐然伸手去關窗戶，林麗在他的臂彎里站了起來，兩個人相對而立的瞬間，都清晰的感受到了對方心裡的傷感。


  窗外的林蔭路上，於洪新剛好緩步走來，他沒有注意到甬道盡頭走來的許瀟瀟和赫爽，也沒有看見小賣部門口的李佳明和陳大偉，視線之內，他只看見班級里的徐然和林麗，認真的站在一起。


  那一刻，於洪新真的很想走過去，推開窗或者打開門，以「師長」的身份問一句：「你們幹嘛呢？」


  然而，他沒有。


  他埋下頭，眼睛數著腳下的地磚向值班室走去，心裡的另一個聲音是：「年輕真好！」


  很多時候，當你剛剛習以為常身邊的一些人和事，卻要突然面臨變化或分離。


  「什麼時候決定的？」


  「暑假！」


  「職高？高職？」


  「高職，算大專吧！」


  「挺好啊，不用高考了！」陳大偉無比羨慕地說。


  「也要考試，先上預科！」


  學校外的小飯館內，赫爽給大家科普著自己將要轉去的學校，距離高考還有兩年的時間，分別已經提前上演。


  儘管每個人心裡都充斥著離別的傷感，但年輕的心都不願過多渲染這樣的氣氛。酒杯碰撞的瞬間，大家一如從前般笑鬧歡喜。


  林麗看著赫爽斟滿的酒杯問：「今天回家嗎？」


  「不回了，再摟你睡一次！」


  「我也去！」許瀟瀟靠過來。


  「我也去！」陳大偉靠過來。


  「我也去！」


  「我也去！」


  ……


  六個人喝了不少酒，酒後的話也越說越多。


  李佳明說：「咱倆的五子棋還沒分出勝負！」


  陳大偉說：「你走了，我就真成孤家寡人了！」


  徐然說：「回來先去看我，我離得近！」


  赫爽的臉紅得通透，她的眼睛和心卻十分清明，她拉著林麗和許瀟瀟的手，笑著回復著大家的話，好像這只是一場短暫的分離，少年心裡的「再見」永遠等於「後會有期」，日子還那麼長，怕什麼呢。


  夜晚的風終於變得涼爽，林麗躺在赫爽和許瀟瀟的中間，靜聽著她們細語呢喃，心思卻跟著夜空飄得很遠。


  夜半，身側的許瀟瀟已然睡熟，另一側的赫爽卻寂靜無聲。


  「睡著了嗎？」林麗問。


  「沒有！」


  「想啥呢？」


  「沒想啥！」


  「你今天喝了不少酒！」


  「是啊，大家都沒少喝！」


  「喝那麼多酒，想說的話說了嗎？」


  半晌，赫爽問：「說啥？」


  林麗翻過身，睜開雙眼看著黑暗中的她：「疊了那麼多紙鶴，不送嗎？」


  「都是疊著玩的！」


  「得了，我都知道！」


  「你知道啥？」


  「我啥都知道！」


  赫爽背過身去，輕聲說：「別瞎猜！」


  林麗嘆息一聲：「還用猜嗎，每本書上都畫著月亮和太陽，傻子都知道代表什麼！」


  這一次，赫爽沒有再說話，寂靜的夜很漫長，長到足夠淹沒這睡前最後一句話。


  陳大偉只是翻個身，卻不小心掉在了地上，他一邊抱怨著徐然踢他，一邊抱著被子在地上睡下。


  徐然笑著說：「你這床根本睡不下三人！」


  李佳明雙手枕在腦後「嗯」了一聲。


  「早知道不跟你來了！」


  李佳明笑道：「你想跟林麗去，人家也不帶你啊！」


  徐然伸手拍掉一直「嗡」在耳邊的蚊子，笑著說：「你不也是嗎？」


  良久，李佳明輕嘆一聲：「徐然，你回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