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1）
徐然想幫助林麗，所以，他一直在努力尋求一種合適的方法來輔導她。林麗知道徐然的心意，她也在認真跟著他的思路走。他們兩個坐在一起，書桌上擺放著教材，輔導書，作業紙，一個人在講解，一個人在聆聽。他們看上去都十分認真，但事實上，兩個心有雜念的人大多時候都無法專註情緒，徐然還好一些，林麗的心始終都無法安定下來，徐然每一次湊過來給她寫解題思路，她都會臉紅心跳不知所措，更不敢看他的臉，為了掩飾自己的慌張，她的眼睛一直盯著作業紙，然後頻頻點頭表示理解了他的話。
又講完一道三角函數題，徐然抬起頭問林麗：「聽懂了嗎？」
林麗點點頭：「明白了！」
「自己做一道試試！」徐然學著老師的口吻說道。
林麗「哼」了一聲，拿過試捲去一旁做題，徐然放下筆，很放鬆的向後靠去，他四下打量著林麗的教室，和印象中初中的教室一模一樣，不同的大概就是坐在教室里的心情變了。那時候他就坐在林麗和許瀟瀟的身後，每天一起學習一起瘋，林麗總是喜歡回過頭跟他討論與學習無關的任何事，那時候他還心無雜念，她還像瘋丫頭一樣每天亂蹦亂跳，和女生們聊電視劇，和男生們說beyond和籃球，幫老師想辦法布置教室，團活課上第一個到講台前表演節目，那時候的林麗更像一個精靈，無論什麼時候都能給身邊的人帶來快樂。
就是因為這樣，升入高中后她的變化才讓他挂念，他以為那份沒來由的想念是自己徒增的傷感，卻不知道情感的種子早已深埋，只是他自己未曾早點發覺罷了。
林麗在做題，徐然在一旁偷偷注視著她，看著她認真思考的樣子，他的心安靜溫暖，儘管還沒人說過喜歡，但似乎一切都那麼水到渠成，他們已經在這裡了。
林麗的題完成的很順利，雖然她在徐然的面前有些慌張，但實際上她一直很聰明，如果沒有過多的情緒干擾，她能很快進入學習狀態，這段時間以來，她漸漸回到正軌，精神面貌煥然一新，許瀟瀟說她的變化該感謝徐然，但林麗卻說，沒有徐然，她低落的周期也該結束了。
「做完了？」徐然問。
「嗯，你看看吧！」林麗把卷子遞給他，然後站起來走到講台前在黑板上寫字。
徐然看完林麗做的題滿意地點點頭，他一邊說「不錯」一邊抬起頭去看她。
黑板上，林麗用粉筆寫道：「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一句話剛剛寫完，她就用左手的黑板擦抹去，她做賊心虛的低下頭，生怕剛剛的字被徐然看到，她假裝回頭去找粉筆，偷偷用眼角的餘光去看他，卻發現他正歪著頭壞笑地看著她，她馬上滿臉緋紅，轉過身去。
「不是讓你練字嗎？」徐然笑著問。
林麗索性放下手中的粉筆和黑板擦，坐到過道一邊的椅子上，徐然轉過身和她相對而坐。
「你都快成我們班的一員了！」林麗看著徐然說，一個過道的距離讓她終於可以正視他。
徐然點點頭說：「是啊，我在學校都沒這麼早去上過自習！」
「跟我說說你們一中的事！」林麗饒有興緻地問。
徐然說：「跟這沒啥不一樣的，就是學生多點兒。」
林麗呵呵一笑問：「美女多嗎？」
徐然裝作思考的樣子想了半天，然後說：「還真不少！」
林麗也故作生氣狀瞥了他一眼，然後說：「那你還總回來幹嘛？」
徐然笑了，他認真地說：「誰知道了！」
林麗別過頭笑了，早晨的陽光剛好映照在她的臉上，她看上去甜美羞赧，這樣子和徐然印象中的她完全相反，真的是心理作用嗎？徐然想著，為什麼她看上去會如此不同？
事實上，林麗也確實在變化著。她不再像初中時那樣沒心沒肺，更多的時候她都在努力學習，她情緒化的表象下，有著一顆堅韌倔強的心。與徐然不同，她的感情來的更早，藏的更深，那個丁香花樹下的少年，是她午夜夢回的歡喜，也是她不能訴說的秘密。正因為如此，她才一直茫然有所失，直到徐然堅定地表明心跡，她才終於放下執念做回自己。只不過，曾經那個不諳世事靈動的女孩正在慢慢成長，她變得更加細膩和堅韌，沒有太多的大道理指導人生，她已經能夠看到大半的人生方向。
林麗說：「我得繼續努力了，你和許瀟瀟，你們都落我太多了!」
徐然說：「別著急，慢慢來！」
林麗嘴上答應著，心裡卻在暗自規劃著。
李佳明和陳大偉到班級的時候，徐然已經回家了。
李佳明問林麗：「徐然以後是不是每周都回來？」
林麗說：「我哪知道！」
李佳明呵呵一笑沒再說什麼，他看著林麗的樣子，心裡什麼都明白，他不想再逗她，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回自己的座位去了。
陳大偉跟李佳明在研究元旦活動方案，陳大偉的提議是表演文藝節目，李佳明的建議是在班級包餃子，不管是哪一個方案，都是要在第二節晚自習進行，所以參加活動的人員只能採取自願。
陳大偉說：「這是集體活動，誰也不可能不參加！」
李佳明點點頭，他之所以想出在班級包餃子的主意，主要是為大半住宿生考慮，他希望他們能在班級過一個真正的新年，吃著餃子唱著歌，那樣的感覺才是過年。
林麗聽了他們的話，插嘴道：「這兩個方案都好，一起用唄！」
「哪有那麼多時間！」李佳明看著她說。
林麗不以為然，她坐到他們身邊說：「元旦晚課停一天不就行了！」
陳大偉說：「我看行！」
李佳明看著他倆問：「學校歸你兩管了？」
林麗哈哈一笑說：「那還不是老師一句話，商量商量唄！」
李佳明說：「明天我問問吧！」
一九九八年歲末，同學們都在想著如何慶祝新年，誰也沒有想起那個一直坐在教室中央的同學還沒有回來，儘管他們總是習慣他時刻都在，但真的缺席兩天，他們也並未太在意，在少年的心裡，那可能只是一次回家和返校，誰也沒有想到，他正在困境的邊緣與命運無力的抗爭，儘管成績優異突出，他卻面臨著輟學的抉擇。
此刻，程鵬飛正落寞地坐在家裡的板凳上，他的面前是一張陳舊的飯桌，桌上鋪著他帶回來的課本，他一頁一頁認真翻看著，耳邊卻儘是父親嘆息的聲音。
「鵬飛，要不這學期咱們就先不去了，在家好歹還能吃飽飯。」
父親的話很無奈也很蒼涼，程鵬飛心裡一陣酸楚，他知道家裡的境況，人多地少有外債，父母每年都要外出打工，賺的錢還不足以還清上一年的利息，他的大姐已經遠嫁到外地，生活條件也很不好，無力幫扶家裡。他的弟妹都還小，因為父母常年在外打工，他們都寄宿在臨村的姥姥家，在村裡的小學校讀初中，與程鵬飛一樣，他們也都成績優異，而且馬上也都要面臨中考。
程鵬飛捨不得放棄書本，他在心裡同意著父親的建議，卻無法說出「不再念了」這幾個字。
父母回家后，弟妹也都回來了，他們寧願走讀也喜歡住在自己家裡。
弟弟翻看著程鵬飛的書和筆記，看到他的成績單后說：「哥，你又考第一。」
程鵬飛沒說話，坐在炕頭的父親看了看兩個孩子，深深地嘆了口氣。而正在做飯的母親，心裡卻在想著，無論怎樣也得讓孩子回學校把書讀完。
北方的農村，像程鵬飛這樣的家庭比比皆是。在計劃生育的年代，超生的負累足以讓一個家庭十幾年甚至半生無法翻身，年輕時父輩們不以為意，等到孩子漸漸長大，他們才意識到生活的窘況，如果孩子不去讀書還好，多一個勞動力總是能改善家庭條件，可偏偏程鵬飛家裡，除了嫁人的姐姐外，所有的孩子都學習優秀，父母又能捨得讓誰放棄學業呢！
在炕上坐了一會兒，父親說：「我去你二叔家看看。」
程鵬飛知道父親的意思是要去借錢，他心裡酸澀到無以言表，這樣的場景在他的記憶中持續發生著，似乎從未間斷和改變。他站起來說：「爸，別去了，我不回學校了！」
正在燒火的母親走進屋子，她語氣堅定地說：「你好好學習，明天就給我去上學！」
程鵬飛低著頭坐下，身邊的弟弟妹妹也都拿出了書本，沒有人敢再說話。
父親看了看母親，又嘆了一口氣轉身出去了。
天漸漸的黑了下來，程鵬飛看著窗外，心情越來越沉重，眼前的文字和公式都變得很不真實，他再一次開始懷疑，自己的堅持到底有沒有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