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在水星
現在的她常常被生活調教,常常。
就像是每一個經歷生命的人,疲憊也是,乏苦也是,空囊也是。或是聲嘶力竭后的頹態,海綿里最後一滴水被抽干后的委屈,還有背叛大義的不安。
連詼諧都變成一種習慣性的假裝,笑容可掬卻不想是尬顏一張。蓮花自清高,本以為自己浸泡在雪水裡,卻沒想腐爛在酒池肉林。
「仙人花。這裡我唯一能愛慕的美好。」十五歲的她這樣說過。
「比愛麗兒更愛?」我問。
「不,更愛父親講出來的那個愛麗兒。比起愛麗兒更愛父親,愛純粹的嚮往,愛珍藏著我的人們,愛父親渾厚沙啞的聲音,溫柔的氣線,簡單的故事結構,愛一切美好靈動的東西。」
說到這裡,她似乎陶醉在過去的時光里,歪著頭,深沉而優雅。
不知是否該問,過了許久,我的話緩緩出口。
「你還記得你父親的面孔嗎?」
我顫顫的。
「我的父親么?」
她問。這一刻,她的睫毛濕漉漉的,像露珠凝結成一小片,經夕光的投射閃著燦燦的色彩。
「大概,是海的國王吧。」
然而她的淚忽然就淌下來,真是令人敬畏又嘆為觀止的淚花。
她說父親經常給她講愛麗兒的故事。
就在六歲的那一天,父親給她繫上鮮艷的紅領巾,她蜷在父親的懷裡,靠著父親的肩頭,她第一次看見海軍隊服那樣深藍的色澤,還有父親帽沿下炯炯有神的雙眸,那笑容有力的掛在臉上,是一種嚮往的堅定和超然。
她父親最後給她講起愛麗兒的故事,又似乎懷揣著什麼,帶著一股特殊而深邃的力量,轉而離開。
他是個沒有再回來的人。
父親說只要看星星就能找到回家的方向,所以她一直相信父親會回來的,他不會迷路。
所以她一直等待,哪怕到十四歲這樣的年紀,相信已經淡泊,也依然抱有期待。
她對海的信仰要從十五歲那年說起。
那一年她上高一。
那天,班上陸續轉來幾位男同學,其中有一個叫歐生的男生,個頭偏高,眉目清秀,膚色稍許白皙,看起來不像沙漠地帶的人。
進行了簡單的介紹后,歐生選擇分調去她的旁邊。
她上下打量了一下歐生,竟發現他有一雙骨節分明的雙手,於是她觀察到他的手甲里忽明忽暗的有些血色。
「你手破了?」
她的神情透露出些許的擔憂。
「哦,沒有。」他笑笑,「魚鱗。」
他隨即取下來,擦在桌子上,眼神示意她看看。
「你怎麼會沾有這個東西?」她問。
「哦,我家人是南方人,開水族館的,正好開到這邊來了,聽說你們這邊沒有水族館?」
他眉毛斜了斜。
「是的,我們這邊沒有魚,我也沒見過。」
她吶吶的說。
「正好,放學去我們店裡玩玩吧,我送你一隻紅色的金魚,好嗎?」
他眼睛彎彎的,笑起來彎成兩條縫隙。
她就這樣跟著歐生到了全城唯一的水族館,裡面人聲鼎沸,店裡都是開張后鞭炮燃過的煙熏氣息,歐生帶領她挑選了一隻。
她第一次見到紅色的金魚,隔著玻璃缸,捧在懷裡,溫熱的氣息馬上流竄到手臂上。
「給金魚起個名字吧。」
她問在一旁撒網的歐生。
歐生手裡正拉著一個軍綠色的網層,上面零星幾隻烏龜,他通通丟到一口布滿海石的水缸里,此刻的她在貼滿賀詞的門洞口探出一個腦袋,歪歪扭扭的長簾被惡風拉扯著,反倒像一個門將。
「你看就像這隻烏龜一樣。」
歐生隨意捧起了一隻在手背上。
「我叫它小勇,你看,它現在一臉倔強,就要飛嘍。」
她忍不住輕笑了一下。
「但是你看……」
歐文碰觸了烏龜的凸起的頭頂,它馬上縮了回去,就像一朵含羞草。
「那我現在是不是該叫它小慫。」
歐文用指節中骨颳了一下她翹起的鼻尖,換作是別的女孩,現在的指節上肯定帶著一層余粉,但是現在卻只留有一層汗水。歐文皺著眉頭思索了幾秒鐘,馬上笑容可掬的問道。
「你叫什麼名字。」
「……蔚空。」
像中計一樣,像套路牌最後一局收場。不知道為什麼,她有些不太捨得,貌似名字不能隨便被人看見,就像每次點名她都有不適的感覺。
「很好的名字。」
他望著她膚如凝脂的皮膚,感覺自己霎時烈火焚身,莫名竟心生一絲歹念,但是馬上被她可愛的靈魂搞成嚮往與純潔,像是一股穿透的力量在滋潤他乾枯的內心世界。
「那我之後叫你小空好嗎?」
蔚空沒有想到他居然有這麼低的聲線,輕柔的就像在哄孩子睡眠,連同溫柔的神韻也似乎在傾訴。他的鼻腔緩緩的吐氣,溫熱幾乎貼在臉上。
原來他的心可以如此溫柔嗎?
那一刻的蔚空似乎真的就愛上了歐生,不論他究竟是魔還是神,也許是佛鬼,也許是凈魅。她永遠都猜不透他,哪怕耗盡了所有力氣,也唯夠一知半解的盲驗。
她終究是個簡單的女孩。
回家的路上,她邀我談話。我們吃了糕點,喝了點沙棘汁。我們的對話永遠都跑不開歐生,以前的習題討論完全被我們拋之腦後,這彷彿是一種將錯就錯,有的人則把它稱為成長。
後來我們考慮到晚上父母多有叮囑,所以不敢碰觸任何帶酒精的飲品還有太過濃烈的東西。否則會被罵出『撒狼』這種詞語。
所以只能半途收場。
家永遠都是那個簡單而貧困的家,但卻是個無比神聖的地方,這裡有無數個簡單的日夜,還有朝朝暮暮的父母。蔚空的家跟我就隔著一條小花園的跑道,花園是一片荒蕪中孤立的幾台鞦韆和攀繩。
但是跑道上有一棵楊樹,僅此一棵。
楊樹下面兜兜轉轉的幾個孩童,嘻笑打鬧,確實也不乏歌頌它。而我現在透過這棵無比孤獨的楊樹枝從,從葉隙中看到被橘色吃透的模糊廚房。
那是她們家唯一有熱氣的地方。她的母親貌似正在打湯,卻沒有一點氣味。
風沙正在一點一點席捲這場漫無目的的遊戲,但是所有人都在空空的作樂,反覆傳唱著所有人規律的世界。
世界的主宰都在哪裡,外面又是什麼樣貌,所有人都沒有多餘的情感和心思去關心,他們需要活好眼下的每一口飯,大人們帶著極端而又不失風度的樣態,忍過每一個春夏秋冬。
蔚空此刻又在看愛麗兒,我和她一如既往的在鞦韆上坐下來。她讓我陪她讀一下,我依舊沒有允諾,一句「不」打發乾凈。我慵懶的開始盪鞦韆,我的心裡依然是期盼著下雨,想的再長遠一點,冬天裡渴望的一場雪。
但永遠都是夢。夢和夢想確實有區別,夢或許是永遠不可能實現的天物,而夢想缺乏的是一個機會。而對於我們來說,所有的一切貌似都是夢,每天做夢確實異常快樂,但是快樂不過是一場心靈的波折與亂斗罷了,所有年輕人都想今晚會不會做夢,會做什麼樣的夢,而蔚空的夢,或許悄悄改變了。
蔚空的電話突然響起來了,電話那頭傳來羽拾肆的嗲聲嗲氣。
「喂,蔚空,我快掛了,我剛剛拆線,媽呀那個線頭啊,是要拿剪刀挑起來的……」
「好好,羽小姐姐,那我現在去看看你,老地方見。」
因為這個,我跟蔚空又笑了兩個小時才去,因為我們總是有說不完的話,我們一起讀書一起做題,打算一起走過千秋萬載,如果可以的話。當然,一定要拉上羽拾肆小姐姐。
羽拾肆家門口有條枯竭的水溝,很多很多年以前,曾經下過一場暴雨,當時我們躲在水溝的橋底下,幻想自己就是『美猴王』本體,當時所有的孩子都在河裡游泳,羽拾肆更是脫了個精光,在河裡玩了半天直到我們把精疲力盡的他救出來,那時候所有的小姑娘都認為自己是美人魚,甚至有不少人敢於想象,自己就在水星裡面,很多人沒有讀過書,他們不知道什麼是水星,孩子們也不知道,於是他們說,好,就這個梗,在水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