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萬花小說>书库>言情女生>她的囚籠> 藥石罔醫

藥石罔醫

  在小時候的她眼裡,她媽有些舉動是莫名其妙的。

  比如,沒有來由的生氣。自己生悶氣,臉朝牆裡往炕上一躺,誰叫也不應聲。聽見她爺她爸說話,不順心就時不時的「呵呸」,吐報紙牆上一口唾沫。每次冷戰的時間不是十天就是八天,除了吃飯,大部分時間她媽都是以這種拒絕交流的狀態躺著。

  她記得有一次又是不知道什麼原因,她爸她媽又冷戰了快一個星期了。有一天早飯的時候,她爸在院子里壘下雨後坍塌的院牆,她在屋裡擺飯桌,擺碗筷,擺飯菜,等她爸幹完活一起吃飯。

  她爸回來時手磨掉了一塊老繭皮,她很心疼,並假意虛張聲勢想引起她媽的注意力,心疼心疼她爸,也許冷戰的事情就過去了。白費,什麼都沒有,她媽還是該躺著躺著。就那次以後,她想她長大以後可絕對不能這樣。

  第二個就是莫名其妙的羞恥點。每次要是出門去村子哪裡時,明明都在屋裡洗完臉照完鏡子擦巴完了,也問完她了,卻還是會在出了大門沒出衚衕口並且沒人看見時,再神經質的搓一搓臉,神秘兮兮的問她「這樣行不,臉上有灰不?」,她每次都說好。然後就見她媽昂首挺胸又神采奕奕的帶著她走了。

  她只覺得無語又無聊,那張平平無奇的臉在她眼裡是乾淨的,沒有任何會被別人嘲笑的點。並且每天都是那個樣子。她不明白她媽為什麼每次都那麼的在意,那是一種病態的形容不出來的在意,那麼那麼的在意別人怎麼看。

  是的,這並不是單純的求誇讚式的詢問,這是不自信的詢問。明明自己心知肚明,卻還是要從別人嘴裡得到肯定回答的詢問。

  最後一個莫名其妙就是,雖然她知道她媽不喜歡小孩子,但她不知道她媽竟然會不分場合訓斥別人家的孩子。

  當時那個小孩子是一兩歲左右,她媽當年最少也是而立之年了。小孩子不小心碰到她媽,被她媽大吼,孩子奶奶就在旁邊,看著一個大人和一個吃奶的孩子較勁。她尷尬無比的拉著她媽回家了。

  她媽可能也知道自己過火了,怕被說道,慢慢的也不出屋了。她媽就是這樣,衝動過後就是後悔,然後逃避。

  其實她媽也很排斥她的身體接觸。

  這是在她四五歲時十分不能理解的,媽媽不愛我嗎?為什麼不讓我碰?

  再大一些的時候,她不可以在她媽睡覺的時候碰到她媽。不小心也不可以,也不可以發出一點點的動靜,會挨罵,厲害些會挨揍。

  所以她都是自己無聲的自言自語和自己玩兒,她媽不允許她出去玩兒。她只能在那個空曠的屋子裡陪著睡得像個死人的媽媽自己和自己玩兒啞劇。

  她是不敬的,事情也是這樣的。

  什麼聲音都沒有的屋子裡,她不止一次的嚇自己,問自己「我媽還活著嗎?」,她不敢伸手去摸,只能死死地盯著,觀察她媽的身體有沒有起伏,腦海里思緒翻飛。

  而當她自己分角釋演八點檔狗血戲,嘴裡叨咕著自己瞎編的台詞,情緒太過激動,不小心從嗓子眼兒擠出聲音時,她又會非常恐懼的趕緊回頭盯著她媽看,看有沒有醒。如果運氣好,人沒醒,她就長舒一口氣繼續自己逗自己玩。

  她也不是沒嘗試過偷偷跑出去找別的小朋友,可有的時候不小心開門吱嘎聲太大了,沒玩成,還挨了頓揍。有時成功出逃玩兒上一會就得趕著她媽睡醒之前回家,不然又是一頓揍。

  實在是挨打太疼,也因為就算能偷跑出去一兩次也不盡興,漸漸的,她就放棄了。

  還是精神緊繃的自己和自己玩兒啞劇。釋放那些壓抑在胸腔里,不能釋放的感情與聲音。心不甘情不願的在武力鎮壓下任人控制著自由。

  小時候的她一點點都不想成為她媽媽那種性格的人。並一次次告誡自己,長大以後千萬不要變成這樣。多疑,不講理,莫名其妙,控制欲超強……

  可是長大以後的她卻一次又一次在她的性格里發現了那些深埋在骨子裡的基因病毒,還有一些不曾被她查明的病理。

  有人說,當你發現性格缺陷的那一刻,你就應該改正了,不然你就是故意的,給自己的不堪找借口。

  她腦海里第一個反應是附和,是的,說得很對,我不能改變是我錯了。

  比如說很久以後的她躺在床上,被她表妹不小心碰觸到時,她內心就會感到十分的不爽快,雖然不至於大喊大叫,但會皺眉。

  可她心裡又埋著一份委屈,誰知道她沒有努力過呢?哪裡就有這麼容易呢?

  她也試過努力忽視那些觸感。可是下一刻她還是會收到心理上傳來的不適與不悅。越是忍耐,內心越是暴躁。然後還是無法好好的控制面部表情,表現出皺眉,嫌棄還有不耐煩等等負面的神色。

  她知道了,有一些無意間被刻進骨頭裡的東西隨著她長大而長大了。就像有些孩子小時候不小心摔壞的胳膊上縫的針線,它伴隨著那個孩子的長大也如影隨形的跟著長得越發猙獰起來。

  她曾經是迷惑的,隨後又清醒了過來,但是最後卻是無力的。

  她小時候不明所以的事情,不想成為的人,在她長大了以後,無聲無息的成為了一種明目張胆卻又無葯可醫的疾。

  她為困獸,疾為囚籠。

  她試著自救。

  她將不知何時出現在身上的一些潛意識情感畫卷攤開,頂著劈頭蓋臉的年幼無知的羞恥,一次次的將傷疤撕裂,塗藥,再撕裂…直到血肉模糊,直到面目全非。

  但她還是不停的在傷口裡抽絲剝繭,又不停的往更深處去挖掘和探索,不停的尋找著所謂的真相。直到筋疲力盡,直到油盡燈枯。

  過程中她嘶吼過,掙扎過,問過,嘆過,恨過,怨過,悔過。更多的是聲嘶力竭的無聲痛哭過。

  但她還是一如既往的診斷自己,醫治自己,卻清醒而又無能為力的感知著自己的軀殼在一天天的潰敗,腐爛。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為土。

  喜怒無常,變化多端。是壤。

  貧瘠的她牽強又決絕的長在這片荒塗上畫地為牢。

  牢名:囚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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