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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說起d行工資現在還真難拿,櫃面上要求越來越嚴格不說,層層級級的領導開口就是「狼來了」,原因是即將加入wto,凡事要與國際接軌,因此就「狼來了」。韓紅星在報紙、電視上找到的都是正面的積極意義,怎麼在領導口中會是「狼來了」呢?只到有次下晚班錢箱入庫后,一位老學究在櫃面上取不到錢不讓關門,跑出若干的領導向老者致歉,人家才道出「狼」從哪裡來:你們銀行「三高」——辦公樓高、工資高、福利待遇高,卻還拿什麼「下班了」作為拒辦業務的理由,看你們還能神氣幾天!馬上wto了,外國銀行就開過來了,憑你們這官老爺作風還拿什麼跟人家競爭?看你們還不降工資!


  一席話聽得韓紅星心慌:報紙上公布的d行工資是人均七、八萬,可自己被人均后拿到手的連一萬都不到,這個收入在黃海已屬平均數,哪來的高工資?雖說漲工資已與職工無關,但降工資應該肯定躲不過,這五百多的工資再往下降,日子該怎麼過?

  領導也有憂患意識,便做出各種未雨綢繆的舉動來,首先是拿出與國際接軌的實際舉動來,最明顯的改革是櫃面上所有的業務憑條一律印上英文,以外國字為主,漢字縮小后躲在下面為輔;終於不需要職工再考珠算與計息了,據說是因為上級行有決策權的高管,為適應將來與國際接軌,到國外銀行去參觀學習,看國外銀行的櫃面上沒有算盤也能將利息算出來,才敢定出政策讓下面的職工相信電腦計息的準確性,也棄用算盤;更直接的舉措是將員工組織起來,學習接待外賓的技能,請出學校的外語老師來教會每個櫃面員工300句與櫃面服務相關的外語,考核不過關扣工資!


  這wto如此厲害?一旦加入後會有大批的外國人涌過來?韓紅星已在黃海鎮呆了三十幾年,在黃海縣城見過的洋人加起來不超過三個,在一線職工的共同記憶中,多年來從沒有人接待過講外語的客戶,不過領導們高瞻遠矚,定出的政策自然用的是戰略眼光,大家能做的就是每晚參加培訓。也有能看到上級行文件的私下抱怨:省行發的文件是要求一線員工掌握100句外語,文件傳到市行改成掌握200句,到了縣行便要求大家掌握300句。有些對外語一竅不通的同事學得費勁,考試還要被扣工資便發牢騷:這年頭的幹部,碰到發工資、分考核時是層層盤剝,每到一層替職工剋扣掉一部分收入肥他們自己,碰到完成任務和要求員工學習時卻層層加碼提高要求,哪個缺德的幹部偏要考我三百句,我不要學也能應考,從「日他媽」開始,一直「日」他家三百口人,肯定能湊出三百句日語,看他還敢說我外語水平不過關!


  學300句外語的活動正如火如荼,卻又冒出個千年蟲來,也不知道是哪層領導為確保萬無一失定出的政策:每天晚上下班后電腦終端不準關閉,當班的一線人員必須守在班上配合上面攻克千年蟲難題,也不做任何具體的電腦操作,就坐旁邊熬時間。一線員工遇到下午班時一直要守到夜裡十二點下班,上午班時晚上參加學外語的培訓,從還沒穿襯衫一直到穿羽絨服,每天不準缺席。


  班值得多了大家議論也多,得到的消息是:之所以每天讓大家值班,主要是層層級級的領導們為表示對攻克千年蟲的重視程度。試想,領導們將對千年蟲一竅不通的一線人員都成年累月地安排到網點加班值守了,都來陪上面的高級科技人員一起攻千年蟲難題了,已經全行總動員了,還有什麼比這個舉措更能體現領導們對攻克千年蟲的重視程度呢!還有什麼比這個舉措更能體現領導們的管理能力和決斷水準呢!


  千禧的鐘聲終於敲響,舉世的人們在狂歡中去迎新世紀的第一縷陽光,韓紅星在營業部被安排值了一夜的班,直守到早上即將營業時才得到通知,叫看一看電腦能否打開,然後踏著新世紀的第一縷陽光回家,準備中午再上班。不知道全世界的電腦專家們都耗費了多大的精力去攻克這個千年一遇的蟲?反正韓紅星在大半年的時間裡隔天就要無償地守到夜裡十二點下班。


  也難怪層層級級的領導們重視,在新世紀的第一秒到來前,多少專家、學者、教授通過各種渠道宣傳,說如果千年蟲攻克不了,則全世界的電腦將癱瘓,導致的結果是銀行辦不了業務、新聞媒體發不出消息、電信局通不了電話、甚至部隊的導彈也不聽指揮去天上亂飛亂炸……,好在過了這一秒,全世界的所有行業俱各攻破千年蟲難題,也讓為這個難題熬了多少個夜的韓紅星成就滿滿。


  又臨春節,櫃面上越發地忙,臨近中午,韓紅星遇上麻煩:有個客戶來辦理儲蓄卡密碼掛失,按規定必須本人持卡、身份證及身份證複印件辦理,韓紅星核對身份證時發現他是代辦人,便要求開卡人本人來辦理,這讓對方吼起來:「你們到底要讓我跑多少趟?」


  「『你好d行』可我第一次接待你!」韓紅星按規範要求應對。


  「什麼『你好d行』?辦不出事來說這鳥話有何用?我為辦這個業務跑了三趟!已聽你們像念經一樣說了若干遍『你好d行』!」來人怒道:「我第一趟到櫃面,你們說要帶身份證,我回家去拿;我第二趟來,你們又要我去複印;現在我複印來了,你又說要本人來,這種服務怎能讓人滿意?」


  「『你好d行』!可是我才第一次接待你,我只能按規定,真的必須本人來。」韓紅星見對方發火,忙用近乎哀求的口氣,就怕被投訴。


  見說得中肯,對方不再計較,拿著先前備好的物件離去。


  正慶幸躲過一次投訴,忙忙碌碌整理賬務準備下班,櫃面上站來個五十歲左右、保養得極好的客戶,面部帶十二分的威嚴,後面跟著已跑了三趟的代辦人:

  「他媽媽的,老子不要這個卡,你們當年的吳行長兜上門去送給老子,現在老子忘了密碼,派個小趙來辦掛失還不行。」


  「他是劉縣長!」旁邊被稱為小趙的忙補充,意在引起韓紅星重視。


  「『你好d行!』按規定就得持卡人本人辦理。」韓紅星聽說是縣長來,忙全身心投入服務。


  「他媽媽的,老子這麼忙,管你什麼規定!」劉縣長說這句話時有將袖口往上撓的舉動,感覺是要他本人來已丟了面子。


  「你好d行!我們這裡有錄音和錄像。」韓紅星見縣長大人連爆粗口,趕忙善意提醒。因為在印象中,每當這些領導在黃海新聞的電視畫面里出現時,總是要麼正襟危坐地發言,要麼昂首挺胸地剪綵,時而有幕後台詞稱他們作父母官,時而他們在電視里自稱是人民的兒子,這些受人尊敬的縣官,肯定是不知道銀行里有錄音和錄像,要不怎麼著也不會用出這些有傷大雅、不符合身份的言辭來,讓韓紅星聽得刺耳。


  一句提醒讓劉縣長當即聽懂意思,也立刻有所收斂,注意起形象來,下意識將手往得體位置放,並著意觀察哪裡有鏡頭。


  「還要什麼手續說,好不容易抽出時間來,快給我辦。」劉縣長也只想辦成業務,聽了提醒不再爆粗口。


  已聽劉縣長說卡是吳行長送他的,韓紅星用六個8、六個6的密碼試,很快便試出來,就不需要辦掛失手續,直接將劉縣長打發走,自己也交了班回家吃飯。


  才下午一點多鐘,方主任就打電話到家裡,要求立即去行長室。韓紅星不明就裡趕忙過去,進到行長室,裡面端坐著三個行長及方主任,從繚繞的煙霧和凝重的表情能看出他們已在此有段時間:


  「向行長彙報中午的情況!」方主任首先開口。


  「中午沒情況啊?」韓紅星莫名其妙。


  「什麼沒情況?如此愚鈍!」費行長第一個發飆:「為你的事我們黨委研究到現在,你倒無動於衷。」與費行長從沒有機會對話,他是南邊市裡的口音,很綿軟,印象中他很儒雅,沒想到訓起人來如此威嚴。


  「難道你會不認識劉縣長?他可是我們黃海的常務副縣長,天天在黃海新聞里露臉。」周行長表示不解。


  「認識和不認識有什麼差別嗎?」韓紅星不解。


  「你知道人家是副縣長怎還讓他親自來?」費行長再次威嚴。


  「可d行就是這樣規定的,否則是一級違規,被量角器發現要罰款五百。」韓紅星搞不懂領導們何以如此緊張。


  「什麼量角器?人家只是嚴格要求你們,就替人家取綽號?」費行長更加威嚴。


  「可是我只是按行里的基本要求辦理這個掛失業務,怎麼就錯了?」韓紅星搞不懂他們為何興師動眾。


  「你這種人簡直是不可理喻!回去等處理結果!」費行長一時語塞,緩過神來喝令韓紅星走人。


  不知道犯了什麼錯誤,韓紅星被喝出行長室后不敢回家,好不容易等到方主任也出來,才知道事情的原委:劉縣長中午在櫃面撓袖子、吐髒話時,恰被到營業部辦事的桂主任遇見,他也向劉縣長解釋相關制度,並且恭候劉縣長辦完業務、恭送劉縣長走,此細節都被韓紅星看在眼裡,對他還心生感謝。後來韓紅星下班回家,不知道接著發生的事。


  桂主任恭送劉縣長走,恰被下班路過的周行長看到,常務副縣長親自到d行來不容易,周行長認識劉縣長,可劉縣長不認識他,他自認為級別不夠,不宜跟劉縣長直接打招呼,忙向桂主任打聽其來意。桂主任以前在營業部當主任,一直認為他是營業部里捨我其誰的人物,沒想到圖胯下之快被貶到下面的小網點,便將這個不快記在了方主任身上,認為方主任根本就不該能將營業部管好,見行長打聽事由,便刻意將事情往壞處說,意在說明營業部離了他問題多多:


  「劉縣長剛才又發火又罵娘,差點摔東西,幸虧由我打招呼。」桂主任做出力挽狂瀾的姿態。


  「什麼事惹劉縣長發火?」周行長是講政治的人,見說縣長親自發火立即緊張起來。


  「有個小業務,劉縣長想委託下面人代辦,可櫃面上人死板,堅持要劉縣長親自來,所以發火。」桂主任彙報情況。


  「到底該不該本人來?是不是刁難縣長?」周行長管的是信貸,對這方面規定不了解。


  「怎麼說呢!制度是死的,人是活的,劉縣長親自派人來辦掛失還會有風險?無非是櫃面上人沒有擔當,所以惹劉縣長震怒!」桂主任不失時機地突出了劉縣長憤怒的程度。


  桂主任打過小報告也回家吃飯了,留下周行長開始急:黨委班子多次請劉縣長到行里視察都請不來,現在人家來了,不曉得好歹的櫃面上人居然讓縣長大人震怒,這將會產生多麼嚴重的後果!於是立刻撥通手機,向掌行長彙報這一突發事件,掌行長也緊張起來,飯不吃趕到班上,緊急召開黨委會,責令方主任調出錄像來看,畫面里的確有劉縣長撓袖子的動作,可惜錄音聽不清,所以判斷不了問題的嚴重程度,才叫當事人來核實情況,沒想到韓紅星卻無動於衷,當然惹費行長發怒。黨委班子緊急研究后拿出方案:集體上門賠禮道歉!


  下午兩點上班,三位行長準時到縣長辦公室,等到三點才等來劉縣長。見d行的黨委班子全來,劉縣長很客氣,立即令下面人擺座上茶,掌行長謝過座后坐定,剛想開口檢討,卻被劉縣長先開口:「三位且坐,我先到樓下去處理個事,去去就來。」然後交代下面人:「不準怠慢,供足茶水。」


  三位行長盼著縣長去去就來,可就是不來,等得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一直等到五點半鐘,才終於等得劉縣長來,進門就打招呼:


  「不好意思,實在是太忙了,將三位貴客忙忘了。」


  「是我們不好意思!是我們管理鬆懈!領導這麼忙,還耽誤領導時間,煩勞領導親自去辦業務,我們黨委班子特登門向領導致歉。」掌行長邊說邊起身,恭敬站立,嚴肅鞠躬,引得另外兩位行長忙起身效仿。


  「都是工作人員,不許搞俗套!」劉縣長提出要求。


  「我們已對造成後果的當班人員做出待崗的處理,對相關人員也將作出嚴肅處理,並對存在的問題認真整改,這次登門來除了向領導作檢討,也想請領導多提寶貴意見。」掌行長仍站立著向劉縣長彙報。


  「這個問題出在規定上,不至於讓當班人員待崗吧?」劉縣長提出疑問:「一個小小的密碼掛失,真有『必須本人辦理』的規定?」


  「規定是有。」費行長懂這方面業務,趕忙搶答。


  「想不通這種規定!派人去辦和本人去辦有什麼差別?你們就不能將這種規定改改?」劉縣長外行充內行建議。


  「制度全由上級行定,我們也認為不合理,也想改,正在申請上級批准。」費行長內行冒充外行迎合劉縣長。


  「制度是死的人是活的,是我們臨櫃人員缺乏靈活性才給領導添麻煩。所以我們才決定對當事人作待崗處理。」周行長決意對手下人重罰,以表誠意。


  「正好到晚飯時間了,懇請領導賞光,給機會我們備一席淡酒薄菜致歉。」掌行長盛情邀請。


  「今晚要陪市裡領導,哪由得了自己哦!」劉縣長的辭令已成定式:「錯過這次很遺憾,下次由我來安排。」


  三位行長見縣長不賞光他們的酒席,只得依次h縣長握手后恭敬離去,回到行里進一步分析研究此事。


  韓紅星自認為沒犯錯,卻被行長叫去一頓訓,因此心情很糟糕,不過並沒認為會有什麼後果。哪想到劉向紅晚上下班后特意來告知最新消息:為了你的事,行長們花了半天時間到劉縣長那賠禮,回來后又開緊急會議,現已決定對你作待崗三個月處理。


  「什麼叫待崗?」送走了劉向紅,王書玲問老公。


  「就是不安排崗位給你,讓你沒班上,然後三個月不發工資給你。」韓紅星正在氣頭,惡聲惡氣解釋。


  「犯出多大錯?連班都不讓上?」王書玲急著問。


  「平時不按規矩辦事扣錢,這次變成按規矩辦事待崗。」韓紅星將發生的事跟王書玲說。


  「既然沒錯,他行長憑什麼做出這種決定?」王書玲不服氣。


  「他們做什麼事都說是黨委決定,當然想怎麼定就怎麼定!」韓紅星嫌她煩。


  「跟我耍態度倒凶,憑什麼不去找行長評理?」王書玲怪老公無能。


  「哪個行長肯跟你評理?平日里已擺出職工欠他債那般的臉色,何況碰到事情?誰敢跟他們講理?」韓紅星嘟囔道。


  「你不敢講理我敢,三個月不拿工資我們家日子咋過?」王書玲真的有點急。


  「你就跟我凶,到外面連說話都躲我後邊,這裡現成有掌行長號碼,有膽量你找他評理。」韓紅星知道老婆的特性。


  「我就打!看怕什麼!」王書玲真的將韓紅星亮出的通訊簿拿過去,找出掌行長的手機號來撥,讓韓紅星驚奇的是,她真的用免提撥通了對方。


  「哪位?」對方接上話簡短髮問。


  「我是韓紅星的家屬。」王書玲用氣呼呼的口氣自我介紹。


  「噢——王美女!」掌行長由於意外,很誇張地將個「噢」拖出很長的音。


  「我家男人犯了多大的錯?竟然三個月不讓上班不發工資,你們當幹部的喝一瓶洋酒就兩千塊,一年不拿工資日子也能過,我們家離了工資怎麼吃飯?」王書玲正在氣頭,想到啥敢說啥。


  「這不是我的主意,之所以這樣決定是因為周行長已向劉縣長表過態要讓你家待崗,所以一定要小韓待崗,費行長也想將這件事作為反面教材,教育職工講政治。」掌行長透過底後主動承諾:「這樣吧,既然王美女打電話給我,這個處理決定暫時擱置,明天讓小韓向兩位行長申訴,看是什麼結果再說。」


  「上次在咖啡屋,說是上廁所,怎麼人就跑沒影了?」掌行長開始閑扯不相干的話題,王書玲生怕他扯出摸胸脯的事被韓紅星聽到,嚇得趕忙掛斷電話。


  「什麼時間和他在啤酒屋約會?看你這緊張的樣!」韓紅星將剛才的對話聽得真切,急忙追問。


  「誰和他在啤酒屋約會?」王書玲不認可這樣說。


  「你以為我聽不懂話?」韓紅星聽她否認更來了醋意,立即懷疑兩個人暗中有聯繫,要不憑她怎有勇氣打電話給掌行長?掌行長怎會說出這無端的話來?而且一口一個王美女喊得親熱。


  「又懷疑我!那次到啤酒屋上班,徐霞就讓我陪他酒,然後我借故上廁所走掉了,就這麼簡單。」王書玲只說了情節,不敢交代被摸的細節,怕韓紅星將小事鬧大。


  「那次你情緒那麼激動,到家發那麼大脾氣,只陪他喝酒怎會如此?」韓紅星努力回憶當時的情形。


  「就瞎懷疑!如果真讓他得手,他可能不纏過來?你還會在櫃面上?」王書玲常被老公無端猜疑,有點煩。


  「情願在櫃面上也不許你再丟我臉!」韓紅星已覺得王書玲那天氣沖沖回家肯定和掌行長有什麼事,但相信這兩個人沒有關係。


  「只會在家裡多疑,在班上怎不敢找行長評理?」王書玲很不滿。


  「看我明天不敢找他們評理!」韓紅星脹紅著臉道:「就是待崗也不准你再打電話給掌行長,絕不許任何人再碰你一根汗毛!聽到沒?」


  「我本就不讓人碰!如果想讓人碰,你說不許就有用么?」王書玲嫌老公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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