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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倦鳥長鳴歸巢何處(三)

  祁晏止冷情冷心了上千年, 連他自己的親弟弟都能輕描淡寫地殺死取而代之,或許只有那千百年前救下他的狐女才能牽動他僅剩的人性。


  他沒想到會對一個人族孩子動了惻隱之心。


  朝辭初來焚霄宗時是十三歲,不過是個半大的孩子。來時他便聽過這小公子的嬌縱跋扈的名聲, 見了面卻發現這小公子在他面前倒是乖巧得很。貓兒眼睜得圓圓的,期期艾艾地看著他。


  像一隻找到了主人又擔心主人不喜歡自己的奶貓。


  但是驕縱的奶貓總歸還是藏不住尾巴, 沒過幾天, 朝辭便與一些宗內長老的親傳弟子起了衝突。


  因為容雅。


  容雅也就比朝辭早進宗了一月多, 她平民出生,那時性格也孤僻,一來便成了從不首徒的晏訣老祖的第一個弟子,自然容易引起旁人的不喜。尤其是那些年輕氣盛、自詡天才的年輕弟子。


  朝辭來找容雅時,剛好撞見這些人對容雅冷嘲熱諷, 小奶貓頓時炸了毛, 跟這些人比鬥了一場。


  他不像容雅,縱然天賦好,在平民家庭中難以發展, 堪堪達到了練氣二層。朝辭有朝家相佐,根本不用為資源的問題發愁, 早已練氣八層。這些弟子有的都大他五六歲, 卻還是被朝辭一挑五打翻了。


  朝辭也受了些傷,好些天沒來祁晏止的府邸。換做之前,他天天都來給祁晏止請安, 勤快得不行。


  過了三天, 他傷好了大半,也就屁顛顛地繼續來找他師父了。問他前些日子去哪兒了,他便說是修行到了關口,可能要突破了, 所以多修行幾日。


  他只需看上一眼,便能看出這小孩筋脈受了傷。被他指出后,朝辭頓時手足無措起來,支支吾吾地說是這幾日修行出了岔子,傷到了筋脈。


  說罷,估計是捨不得這難得的撒嬌機會,縱然還在為那蹩腳的謊言忐忑,但還是湊到祁晏止面前挨挨蹭蹭、哼哼唧唧。


  他不願提,祁晏止也沒主動提出來。只是在他身上打入了一縷先天靈氣,讓他回去好好休養。筋脈受傷,可大可小,不可大意。


  小孩頓時像是得到什麼天大的好處一樣,頓時眉開眼笑,貓兒眼都在發亮。


  等他走後,祁晏止心中卻有些莫名。


  他是他為容雅準備的葯,他卻為容雅出頭,還弄了一身傷。


  傻貓。


  後來,他在朝辭面前,不再刻意地疏離容雅,反而表現得極為親近。甚至經常在朝辭面前提到容雅,誇獎容雅。


  如他所想,朝辭對容雅漸漸冷淡下來。


  朝辭與容雅徹底鬧翻臉,則是因為另一件事。焚霄宗年輕弟子一起去辛凌秘境歷練,朝辭偶然發現了一處仙人遺迹,他便帶著容雅進去。但他們似乎在裡面出發了什麼機關,最終容雅昏迷不醒,朝辭帶著容雅險險逃生。


  他們回來后,祁晏止罰朝辭去思過崖跪一月。思過崖終年凜冬,且靈氣雜亂,築基期以上的成年弟子去跪上一月也夠嗆,更別說朝辭這個自小身嬌體貴的小公子。


  那時祁晏止顧不上朝辭,心中也的確氣他帶容雅去了那遺迹。雖然他知道,就算沒有朝辭,若是容雅先發現了這個遺迹,容雅也一定會進去的。


  容雅昏迷不醒,但身體上卻似乎沒有什麼問題。祁晏止探查了她的識海,才發現了端倪。是有一強大的上古靈體寄存在了容雅的識海里。


  也就是在這時,祁晏止與蒼遲見了第一面。


  找到了緣由后,容雅便很快醒來了。畢竟蒼遲並不會傷害容雅,不過是容雅的識海核心下意識的自我防備而已。


  但一個月後,朝辭才回來。他膝蓋凍傷了,整個人也瘦了一大圈。從前還帶著些許嬰兒肥的下巴也變得尖尖的。


  自那以後,朝辭便徹底與容雅翻了臉,見面也鮮少又好臉色。但這件事從頭到尾的始作俑者分明是祁晏止,這小孩卻彷彿記吃不記打一般,過了幾日又吭哧吭哧地黏在他身邊。


  他好像有些隱蔽的愉悅,又似乎出現了另一種負面的情緒。


  雖然朝辭對容雅冷淡了下來,但他對祁晏止依舊親近愛戴。每次新學了什麼東西,總要屁顛屁顛地跑來與祁晏止說,揚起小腦袋等著師尊摸一下——就像祁晏止對容雅那樣。


  他都說不清自己是出於什麼心理。或許朝辭在他眼中是一個遲早都要死的人,他無需對他浪費感情。


  無論是出於什麼原因,他從來沒有那樣誇獎過朝辭。只是淡淡地頷首,可有可無地說一句肯定。


  只有當朝辭進了一個大階時,他才會表現出溫柔愉悅的模樣,與小孩多說些話。


  看著小孩高高興興的模樣,祁晏止心中卻並沒有像表現出來的那麼高興。


  在修行上難以得到他的肯定,小孩又動氣歪心思起來。朝家財大氣粗,他便總尋來些天材地寶、或是一些稀奇古怪的稀奇玩意,獻給祁晏止。但是朝家再如何財大氣粗,也很難真正得到些什麼對合體期巔峰大能有用的東西。更別說祁晏止真正的修為遠不止合體期巔峰。


  這些東西討不了祁晏止的歡心,朝辭又不知從哪兒聽來晏訣老祖喜好蘭花。又花了許多心思找到了一株極為稀有的蘭花,養了許久,等到了花期便興沖沖地獻給了祁晏止。


  但是喜歡海棠的是祁晏訣,並非祁晏止。其實原本按照祁晏止的性格,就算他對蘭花這等附庸風雅的東西並無興趣,也會裝作喜愛地敷衍朝辭幾句。


  但是他不知出於什麼心理,表現得極為冷淡,只說讓朝辭把心思花在正途上。


  小孩的眼睛一瞬間就黯淡了下來。他癟著嘴,終是沒有說什麼。


  時間過得很快,朝辭進步得也很快。距離他入門,也才五年多,他已經從練氣八層到了金丹中期。


  他的天資實在是可怕,若是他心性再狠一些,或許會比當年的祁晏訣自己還要出眾。


  距離朝辭元嬰期,最慢或許也只需要一兩年了。


  他收朝辭為徒,這些年一直大力培養他,不就是為了這一天么?但是等這一天真的要來了,他卻有些……


  他說不清自己是什麼心思。


  只是當朝辭突破金丹后,他將早已準備好的混元訣傳給他,卻並沒有將相應的吐納法教給他。


  沒了這吐納法,朝辭修鍊混元訣就少了許多痛苦,而且……修行速度也會降下大半。


  其實祁晏止自己也有點意識到了,他對朝辭有些過分在乎了。這些在乎不該被放在一個遲早都應該死的人身上。


  因此他剋制著自己,去疏遠他,去冷淡他。


  但他沒想到,居然是蒼遲這傢伙,把那吐納法教給了朝辭。


  讓朝辭短短兩月,便突破到了金丹後期。雖然金丹突破到元嬰對尋常人來說是一個大關,不知道多少人卡在金丹巔峰,終其一生也難以突破。但是這對於朝辭來說,只要條件滿足,幾乎不會存在瓶頸。


  那麼,距離朝辭突破到元嬰……還遠嗎?


  …………


  「說到底,我們都是為了雅兒。這朝辭早一些到元嬰還是遲一些到,又有什麼區別?」蒼遲笑眯眯地問。


  祁晏止的臉色並不好看:「朝辭是本座的徒弟,不勞靈皇廢心。」


  「但若你心軟了,不願剝他道骨入葯,雅兒怎麼辦?」蒼遲繼續問他,雖是笑著,眸色卻幽深。


  「不會。」祁晏止冷淡地說道,又看向蒼遲,目含警告,「蒼遲,沒有下次。」


  說罷,他撤了朝辭的結界,身形在原地消散。


  蒼遲回頭看了眼朝辭的屋舍,那紙窗還透著一點黃澄澄的燈光。


  這小孩,十八歲了,出去了都能說是金丹大能,到現在卻還怕黑。每天夜裡,還得留一盞燈才能睡著。


  他看了許久,臉龐融入了夜色中,誰也看不清他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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