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者

  河內,共縣。


  敵軍歩騎浩浩蕩蕩,堅定不移地前進,最終匯聚到了共縣城下。那龐大的兵卒數量匯聚而成的各個方陣,使得守卒從城頭看去,就如同海天一色的巨浪、烏雲一樣,龐大而沉重,壓在城牆面前,更壓在每個人的心頭。


  當這支龐大的軍隊壓上來前,共縣這不算高聳的城牆,會不會率先崩潰?


  這是城頭守卒心頭顫抖的發問,同樣也是城下領軍攻城的蔣義渠思考的問題。


  河北的大軍,就如同一頭笨重猙獰的巨獸,雖然限制於自身的體積,每一次的轉身發動攻擊,都必須耗費大量的時間,但也正因為它龐大的體積,它的進攻,不論是出於主動攻擊還是被動防守的目的,攻勢都註定十分驚人。


  細細想來,閻行趁著袁紹集結大軍圍攻公孫瓚之際,發兵多路進攻并州,確實打得并州刺史高幹措手不及,一再喪師失土。


  可是最初的凌厲攻勢過後呢?高大堅固的晉陽城、依託天險的壺關,都是易守難攻的城池、關隘,閻行的軍隊註定短時間內無法攻克。


  這就給了袁紹大軍足夠的反應、救援的時間。


  淳于瓊帶著三萬主力大軍入井陘,馳援并州,那支袁軍是由袁紹麾下的河北精兵組成,士卒勇悍,兵甲齊備,更有兇悍善戰的烏桓突騎隨軍,專門準備對付閻行麾下的西涼騎兵。


  而蔣義渠,則帶領兩萬朝歌兵馬,作為一支偏師,反攻共縣、汲縣一帶,威脅閻行軍的河內郡,逼迫進攻上黨的河內兵馬回援。


  雖然麾下兵馬比不上淳于瓊率領的主力歩騎精銳,但是蔣義渠麾下也有一支精銳騎兵,那就是河北耗費大量錢糧招募、訓練、組建起來的鐵甲騎兵。


  閻行的西涼鐵騎作為擊破李傕、郭汜的軍中翹楚,赫赫凶名已經傳到了關東州郡的耳中,財大氣粗的河北在得到了幽州之後,同樣不甘人後,而馬鎧、鐵甲、騎矟之類的甲械,對於河北的工匠而言,也並非登天的難事,於是袁紹開始了組建河北鐵甲騎兵的進程。


  河內、魏郡,同屬一隅之地,沒有山川天險阻隔,河北平原更是一馬平川、無險可守,所以在麹義之亂、袁閻爭鬥加劇后,作為抵禦西涼騎兵入侵的朝歌大營前線,袁紹就專門部署有三百鐵甲騎兵。


  這樣從整體看來,河北大軍雖然一開始是被動反擊,可是從現下的氣勢上看,佔據兵力優勢的他們已經反過來,穩穩壓過了之前主動進攻的閻行軍一方。


  安坐在馬背上的蔣義渠此刻臉上泛笑,他不無惡意地想著,接下來的戰場上,用自己麾下這支河北的鐵甲騎兵,狠狠擊破閻行軍麾下歩騎陣型的激戰場面。


  「蔣中郎將,是否要進行攻城?」


  麾下將校趙叡策馬靠近蔣義渠的身邊,諂笑著問道。


  「不急。」


  蔣義渠搖了搖手,共縣的城防體系,一開始還是由袁軍一方建立的,防禦工事完備,閻行軍攻佔之後,又對多處城防工事進行了修繕和加強,不是那麼容易攻下的。


  況且城中的守將麹義主動收縮兵力,這是要築一道銅牆鐵壁,自己可不能就這樣草率冒失地一頭撞上去。


  「先耗耗城中敵軍的士氣!」


  蔣義渠冷笑說道,他揮了揮手,中軍麾前旋即有號角響起,專屬的旗手跟著揮舞令旗,一隊整裝待命的輕騎遠遠望見旗號,隨即也舉旗遙相呼應,並紛紛拍馬出陣搦戰。


  只要先消耗了城頭守卒的士氣,動搖了敵軍軍心,彼竭我盈,接下來大軍攻打城池的時候,河北兵卒才能夠做到一鼓作氣,先登破城。


  雖然要多耗一些時辰,但勝在用兵穩妥,反正共縣這座城邑,自己是勢在必得了。


  ···

  「麹義鼠輩,你身為武將,竟然龜縮城中,避戰不出,若你還是七尺男兒,速速出城與我一戰!」


  「麹義狗賊,你先前背主投敵,如今又藏匿人前,當真是臉面丟盡,若還有男兒心性,可敢出城一戰!」


  「麹義豎子,怕不是已經嚇尿,跌倒在城樓上扶不起了吧,哈哈哈——」


  各種謾罵嘲笑的聲音,從城外傳到了城頭上,安坐在城門樓上的麹義未曾披甲,他面不變色地靜觀城外敵軍布陣,側著頭似乎在思索著什麼。


  「兄長,讓我率一隊人馬出去教訓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人吧!」


  麹演黑著臉,走到了麹義的面前請戰。


  麹義嘿然一笑,「怎麼,幾句話就將你激得坐不住了,明知道是蔣義渠的圈套,也要一腳踏進去?」


  「我,,我不追擊,就將這些惱人的敵騎趕走就行。」


  「不必了。小兒家的伎倆,就由他放肆去吧。」


  「可,可這樣會讓軍中的其他將校看輕了我們呀!」


  說到這裡,麹演刻意壓低了聲音。


  城中除了麹義率領的兵馬之外,還有馬玩、審固所部的河內兵卒,這些軍中吏士原本對威震河北的麹義還保有敬畏,可是在接連看到麹義的疑兵被識破、共縣被圍攻、麹義避戰不出等行徑后,已經對麹義盛名之下的用兵能力持有很大的懷疑。


  也許,那個百戰百勝的麹義,早在牧野一戰時就死了呢。


  抱著這樣的心態,加上又有麹義「無令不得出戰」的軍令在前,馬玩、審固等部索性也就冷眼旁觀,坐看城外的河北兵卒挑釁、侮辱麹義。只是他們所部的士卒,難免就要將麹義和麹義所部的兵馬看低了。


  麹義眼瞼微動,遲遲沒有開口。


  他作為投奔的敵將,在閻行軍中受到原有將校排斥也是常理之事,哪怕是同為涼人的驃騎將軍閻行,只怕內心也對叛離河北的麹義的行徑抱有觀摩、提防之心。


  這一次全面進攻并州,麹義身處與河北兵卒對峙的前線,卻沒有受到重用,也沒有撥給額外的人馬,僅僅是作為一支疑兵佯攻朝歌,配合徐晃、馬藺等人的兵馬行動。


  這種調度,對於徐晃、馬藺等部而言有利,對於麹義而言,卻不是一樁好差事。


  果不其然,河北軍很快就識破了麹義的疑兵佯攻之計,接下來更有來自河北軍的反擊,朝歌大營的兵馬傾巢而出,強勢圍攻共縣,想要逼迫徐晃、馬藺等河內兵馬撤退回援。


  眼下城中只有三千兵馬,還不全是自己本部的士卒,麹義面對蔣義渠的強勢進攻,不得不謹慎處之。


  「先由著他們去吧。」


  沉默許久的麹義,最終吐露出了幾個字。


  ···

  城外,袁軍陣中。


  「中郎將,麹義還真耐得住,這樣都不肯出城應戰,我們怎麼辦?」


  頂盔貫甲、滿頭大汗的趙叡再次策馬來到了蔣義渠的身邊,他抹了臉上的汗水,煩躁地說道。


  時下已經由春入夏,在這城外的空地上全身披掛還頂著日光曝晒,可不是什麼舒適的事情。


  蔣義渠瞥了他一眼,問道:


  「汲縣那邊的敵軍有動靜嗎?」


  「沒有,這班三河羸兵,都是一副龜縮不出的樣子。」


  「嗯。」蔣義渠點點頭,眯著眼睛想了想,這才說道:


  「傳令下去,讓眭元進、呂威璜開始率軍進攻共縣南、北兩門,弓弩手抵近東門城壕放箭,軍中斥候繼續留意汲縣方向的敵軍。」


  「諾!」


  趙叡得令之後,興沖沖地指揮令騎和旗手傳達命令。一刻之後,袁軍大陣開始有了變化,眭元進、呂威璜帶著本部兵馬帶著衝車、雲梯繞道南、北兩門,開始要對共縣的城牆發起進攻。


  而蔣義渠派出的弓弩手,更是先行一步抵達了西門的城壕外,已經開始對城頭上的守卒發射箭矢。


  ···

  城頭上。


  「兄長,速速披甲避箭!」


  麹演看到了城外的袁軍發起進攻,城外的弓弩手更是將箭矢射到了城頭上,他急忙快步沿著女牆,跑到了城門樓上,沖著還屹然不動、不知閃避的麹義喊道。


  「無事,這些許箭矢,還傷不到我。」


  麹義笑了笑,輕輕揮一揮手,身邊的親兵已經手持盾牌,護衛在了他的面前。


  「你回去,守好自己那段城牆吧。」


  被打發回去的麹演綳著臉,滿肚子的話語卻一時間無法傾訴,只能夠跺了跺腳,急沖沖地又走了回去。


  待到麹演走後,麹義又讓身邊的親兵撤開盾牌,以便他清晰地觀察到城外敵軍的調動。


  很明顯,蔣義渠雖然用兵能力並不突出,但卻能夠定下心來穩打穩紮,並沒有因為佔有絕對優勢的兵力就肆無忌憚地強攻城牆,他一方面發動對南、北兩門的進攻,一方面又穩住河北兵卒的本陣,不輕易出動,還不時派出斥候哨探汲縣的方向。


  這是要不斷給共縣施加壓力,持續消耗城頭守卒的體力和士氣,以便於最後發動總攻,將大軍全面壓上,一舉奪取城牆。


  當然,蔣義渠還想著,要逼迫自己出城應戰,他在城外布列的大陣,可不就是針對自己而來的么。


  麹義摩挲著自己濃密的鬍鬚,從城外收回眼光,望著自己掛在城牆邊上,同樣曝晒著日光的甲衣,靜靜地沉思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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