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強援

  扶羅韓的穹廬大帳。


  回到自己帳中的扶羅韓坐在胡床上,收斂了幾分在外人面前的張狂,他低頭沉思著,似乎在等待著什麼。


  在他的下首,還有一名身材健壯、辮髮油亮的鮮卑人,他也在一旁淡然地靜坐著。


  終於,一陣皮靴踏地的聲音打破了帳中的沉默。


  臉上帶著幾分喜色的泄歸泥興沖沖地走進帳來,他看著扶羅韓笑道:


  「父親大人,步度根派人將兵器甲械都送過來了,一共有鐵箭簇兩千枚,環首刀一百、鐵矛頭二百,鎧二十領,馬甲十具。」


  聽到這個消息,沉默已久的扶羅韓頓時爆出一陣大笑,指著下首的鮮卑人說道:


  「哈哈哈,真有你的!軻比能,你說的沒錯,步度根一不小心引來了漢人將軍這頭猛虎,他現在是自顧不暇,果然是對我的要求再不敢輕易推脫了。」


  被喚作軻比能的鮮卑人聞言,臉上也泛起了一絲得意的笑容,不過他恭敬的態度並沒有變化,依舊恭聲說道:

  「大人今日藉機展露威勢,在諸多部眾面前力壓步度根一頭,又讓他不得不忍痛送出兵器甲械,已經讓其他人明白,誰才是真正的鮮卑之主。日後我等再慢慢拉攏、離散步度根的部眾,離大人統一鮮卑的大業就更進一步了!」


  「哈哈哈!」聽到軻比能說起自己的大業,扶羅韓不由得再次得意地發出了大笑。


  先吞併自己這位兄弟的部眾,再利用中部鮮卑的優勢,先向東征服素利、彌加、厥機等東部大人,再調頭西向,把西部鮮卑蒲頭部給平定了,一統鮮卑部落,成就先輩檀石槐一樣拓地千里、南征北戰的豐功偉業。


  這不就是扶羅韓夢寐以求的嗎!

  大笑過後的扶羅韓也慢慢冷靜下來,這個遠大的目標對於現在自己的實力而言,還是太過遙遠了,他必須先集中完成眼前的事情。


  「軻比能,這一次你幫了我的大忙,我會好好賞你的。下去領取你的賞賜吧,這是你應得的!」


  軻比能知道扶羅韓這是有事要商議了,他連忙彎腰行禮,恭敬地退了下去。


  「說吧,還有什麼事情?」


  扶羅韓看著泄歸泥問道,他知道自己這個兒子還有其他話沒有當著外人的面說完。


  泄歸泥欲言又止,想了想,還是走近前說道:


  「父親大人,我覺得,軻比能這個人,心思並不簡單。」


  「哦,你怎麼看出來的?」扶羅韓勾起嘴角,饒有興趣地問道。


  「他的外表雖然恭敬拘謹,可是眼睛卻有狼一樣的光芒,也許他心裡並不害怕,,,也許,,我們當初接納他的時候,都小看他了。」


  泄歸泥有些猶豫地說道,他見過軻比能的那些部眾,他看到過他們看軻比能的眼神,那是一種夾雜著恭敬和畏懼的眼神;比起看向自己時的那種畏懼和戒備完全不同,他也聽過一些人對軻比能的讚賞:「勇敢健壯,富有謀略,執法公平,不貪財物」,這些溢美之詞不禁讓泄歸泥內心產生了一種錯覺,彷彿他們在說的,是另外一個人,一個曾經的草原上的雄主。


  想到這裡,泄歸泥打了一個寒戰,兩相比較之下,他隱隱覺得,自家父親身上,還有一些地方比不上軻比能。


  扶羅韓顯然沒有真正明白泄歸泥內心深處的惶恐,他咧嘴一笑,擺了擺手,蠻不在乎地說道:


  「泄歸泥,我的好兒子,你不要想太多了,軻比能只是一個鮮卑小種,他是得到了我的支持,才能夠在那個小部落的大人位置上堪堪坐穩了。這就像是我養的一頭猛犬,我還要他為我追逐獵物呢!」


  扶羅韓才不會去管軻比能是不是還摻雜有其他私心,他想要做的,是鮮卑人遠大的前途,是驅使他帳下這些犬馬、爪牙,去幫助他完成統一鮮卑各部的偉大功業。


  看著自家父親大人不耐煩的樣子,泄歸泥知道今日自己再說什麼也沒有用了,自家的父親這幾年勢力在漸漸擴張,野心和自信也隨之膨脹,已經變得有些自大專橫了,他最反感的,就是別人反對、質疑他心中篤定的判斷。


  泄歸泥默默心中嘆了一口氣,雖然身處在溫暖的穹廬之中,他卻已經察覺到了嚴冬的寒冷,那股強烈的不安感像毒蛇一樣縈繞在心頭,久久不能扯開。


  ···

  軻比能營帳。


  「鐵制箭簇百枚,環首刀、鐵矛各十,鐵鎧一領。」


  一個長相和軻比能相似的鮮卑漢子站立在帳中,面帶怒氣,咆哮如雷。


  「兄長,我們為扶羅韓又是出謀獻策,又是出兵雁門,還獻出了一塊鮮美的草場,他就打算給我們這點賞賜?」


  端坐在胡床上的軻比能呵然一笑,看向了自己暴躁的弟弟,淡然說道:

  「苴羅侯,你冷靜下來。這沒有什麼值得憤怒的,在投靠扶羅韓之前,我就已經想到了會有這樣的情形。他的野心很大,這是要將我們當成猛犬一樣豢養了。」


  草原上部落大人,豢養打獵猛犬的辦法,就是給它一些血肉殘羹,讓它不至於餓死,卻又常常充滿了飢餓感,這種強烈的飢餓感會促使猛犬在狩獵的時候奮不顧身,哪怕遍體鱗傷,也會拼盡全力與獵物追逐,甚至敢與虎狼搏鬥。


  而一切都是為了狩獵完成之後,得到心滿意足的主人的一頓豐厚的賜食。


  苴羅侯被軻比能這麼一說,憤怒的他不得不閉上了嘴巴,只是兩隻鐵拳卻緊緊地握住,顯然內心還是被許多不甘的情緒佔據了上風。


  他們的部落雖然比不上步度根、扶羅韓等人的部眾眾多,但是因為靠近漢人的邊塞,收納了一大批的逃亡出塞的漢人,其中就有一些漢人的文士和匠人,所以他們不管是在文字認知,還是在生產工具、兵器甲械上,都是要比其他遠在草原上的部落要先進一些。


  再加上軻比能一年來的虛心效法和苦心經營,他們部落也訓練出了一支以鼓節、旌旗為號令的鮮卑騎兵,恰好在這一點上,不管是步度根還是扶羅韓,顯然都是不如軻比能的。


  而且,他們的部落還和幽州的一些邊地豪族有著暗中的往來,時不時就能夠從他們的商隊那裡得到自己部落亟需的生鐵、糧食等各種物資。


  照苴羅侯看來,自家兄長完全有能力和威望吞併鄰近的幾個小部落,然後扯旗自立,和步度根、扶羅韓等人分割草原山川、水澤鹽池的,為何偏偏要示弱於人,投效到貪婪吝嗇的扶羅韓帳下受這種窩囊氣。


  軻比能看著慪氣的弟弟,又笑了一笑,他看向一旁的另一個鮮卑人心腹問道:


  「瑣奴,連你也不明白嗎?」


  一個面帶刀疤、髡頭結辮的鮮卑人聞言,應聲說道:

  「大人的意思是,我們先示弱投效扶羅韓,利用他的野心挑撥他們兄弟之間的爭鬥,然後再像圍獵一樣,將它們逐一射殺,這比扯旗自立,同時面對各方強敵,要輕鬆得多,獲利也多得多!」


  軻比能聽了瑣奴的話,頓時笑了。


  他確實就是有這一種打算。與其自己扯旗自立,早早與步度根、扶羅韓、素利他們撕咬爭鬥,還不如先示弱投靠到野心勃勃的扶羅韓帳下,利用驕橫跋扈的扶羅韓為幌子,逐漸吞併周邊的其他小部落,壯大自己的勢力,同時也挑撥扶羅韓、步度根這兩家的關係,讓他們互相猜忌、爭鬥,最後等到一個把鮮血流光了,一個把力氣耗光了,自己再上場一塊收拾他們。


  不過,軻比能很快又收斂了笑容,他肅容說道:


  「殺兩頭斗得遍體鱗傷的豺狼,當然比對付群狼容易,不過在此之前,我們還缺一樣物什!」


  「什麼物什?」


  苴羅侯在瑣奴的指點下,明白了自家兄長的深意,他性情急躁,急忙出聲問道。


  軻比能看了他一眼,說道:


  「強援!」


  「強援?」


  這一次不僅是苴羅侯出聲,連一旁的瑣奴也驚訝地叫出聲來。


  軻比能點點頭,繼續說道:

  「你們想一想,我們鮮卑人分裂已經有幾十年了,草原上的分裂也成了一種均勢。分散開來的大小部落互相結盟,形成了以步度根、扶羅韓、素利等人為首的勢力,他們勢均力敵,單單靠各自部落的力量,是很難擺脫其他部落的掣肘,成功對某個部落進行吞併的。」


  「因此任何想要打破這種局面的人,除了依靠自身的力量之外,還需要有一股外在的力量可以依仗。步度根、扶羅韓他們顯然都看到了這一點,於是步度根會跑來幫助屠各各種打破匈奴人,扶羅韓也想要拉攏代郡、上谷的烏桓大人,我們如果要爭奪草原,同樣也不能少了這一股強援!」


  聽了軻比能的話后,苴羅侯愣了一愣,他似懂非懂,訥訥問道:


  「幽地的閻校尉,算不上強援嗎?」


  軻比能搖了搖頭,「閻校尉當然是個不錯的朋友,可惜他在漢人之中的實力還是太弱了,而且眼下聽說幽地漢人已經有了新的大官,閻校尉是束手束腳了,只怕將來真到要仰仗他的時候,他也幫不了什麼忙了。」


  「那丁零人,夫餘人呢?」


  軻比能冷然一笑,還是搖了搖頭,一旁觀察的瑣奴看出了軻比能的心意,開口試探問道:


  「大人心中,已經有了強援的人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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