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攻心為上攻城下
閻行再見到自己小妹時,閻琬頭上已經挽成了婦人的髮髻,看著自家的兄長,再不似年幼時的歡脫,她眼波流轉,臉色卻靜謐如常,輕聲笑道:
「大兄回來了。」
閻行搓了搓手,笑著說道:
「是啊,小妹近來可好?」
「一切都好。」
閻行點點頭,低下了頭,訥訥說道:
「那就好,就好。」
閻行半響沒有再開口,閻琬也不開聲,在一種沉默的呼吸聲中,身為兄長的閻行終於不得不主動開口:
「這一次伯陽沒有跟著我回來,他在涼地做得很好,立了大功,戍守河西、震懾羌胡,暫時還離不開他。」
「我知道了。」閻琬笑著抿抿嘴i,補充說道:
「伯陽修了一封家書,已經送了回來。」
「那就好,就好。。。」
「大兄還有話說?」
「。。。嗯,涼地已經平定,小妹想要回去看一看嗎?」
「回去?」
「是啊,這個時候,北苑的梅花也已經開了。」
聽到閻行說起北苑的梅花,閻琬凄然一笑。
「還有溫好的去歲冬釀,富貴不還鄉,猶如錦衣夜行,是啊,是啊,只是這時候回去,又有誰能看到呢?兄長是要小妹去見那些諂笑嘴臉的族人,還是要去見那兩位在小妹被逼婚的時候,不聞不問的好兄長呢?」
「小妹。。。」閻行臉部抽搐了一下,說道:
「三叔已經服毒自殺了,閻家的族人我會遷徙到扶風郡,所有一切壞的人和事,大兄已經幫你全部抹去,絕不會再讓他們出現在你眼前了。」
「那那些好的人和事,還有物呢?」
閻行轉過了身,沒有去看閻琬的眼睛。
「去張掖吧,伯陽也在那裡,西域的蒲桃美酒、珍稀的夜光杯,棗紅色的駿馬、巍峨的雪山和凌寒的臘梅、懸崖邊上白色菊花,你以前最想要,大兄現在都可以送給你了。」
「張掖?」閻琬粉白色的臉上露出一絲譏諷的笑容,她的肩膀顫動了一下。
「我聽說那裡有一片最大的牧場,那裡盛產河西的駿馬,還有無數的牛羊、橐駝,對嗎?」
「是。」
「那裡對你很重要,所以伯陽要留在那裡,對嗎?」
閻行的身軀動了一下,但沒有轉身。
「是。」
「所以,我也要去那邊,這很重要,對嗎?」
閻行轉過了身,閻琬此時正用一種嘲諷的眼光看著他,他心底也不由得燃起一股怒火,他死死盯著閻琬,大聲吼道:
「如果你不想去,沒有人能夠強迫你,現在,這世間,沒有人能夠強迫我的妹妹。」
「但這很重要,對嗎?」
閻琬安靜地問道。
閻行的怒火突然也消逝了,他低下頭,沉默了許久,等到再次抬起頭時,他又恢復了常態。
「是的。」
「那我明白了。」閻琬輕輕點頭,面無波瀾。
「來歲開春,我去張掖。」
···
閻行離開了閻琬的別院,他低著頭,情緒不佳,走得很快。但沒想到,還是一頭撞上了另一個人。
「哎呀,,將軍。。」
董黛雖然內襯著小鎧,但她還是向後踉蹌了幾步,微蹙著眉頭,似乎是被閻行撞疼了一般。
「你怎麼也在這裡?」
看到來人是校事董黛,抬起頭閻行稍一遲滯,立即肅然說道,語氣格外地嚴厲。
他給予校事的權力很大,完全獨立於霸府各曹之外,他也知道校事為了目的,不擇手段的辦事方法,而董黛則是眾多校事之中能力突出的一位,女性柔能克剛、綿里藏針的手段,讓她運用的淋漓盡致。
通過自己的努力,她在校事這個特殊的人群中,已經一躍成為了僅此於周良的重要人物。
但是閻行今日的情緒顯然不好,他也不喜歡校事涉足自己的後院。雖然,閻琬和董黛是感情很好的姊妹,她會樂於見到董黛的。
董黛臉上並沒有驚慌,她淡然說道:
「屬下有要事稟報將軍,所以。。。」
閻行擴大了瞳孔,說道:
「到前堂再說。」
···
前堂。
「公孫瓚開春后不願意再出兵襲擾袁紹治下的城邑了,這是為什麼?」
聽到董黛的稟報,閻行皺起了眉頭,繼續說:
「他難道不知道,如果不趁著開春之際,不斷出兵襲擾周邊城邑,掠奪袁紹治下的黔首,毀壞莊稼和田宅,河北大軍對易京的包圍圈會越收越緊,那些烽燧軍堡慢慢就會修到易京城下,等到袁紹秋後大舉興兵壓境,他公孫瓚麾下那些騎兵沒有了騰挪的土地,還怎麼與袁紹的大軍斗?」
董黛沒有回答閻行的疑問,她說道:
「公孫瓚的回復是從黑山軍那邊傳回來的,校事的人並不能夠接觸到易京的公孫瓚,按照黑山軍傳話的意思,公孫瓚認為這一年裡他和黑山軍互相呼應,做出的聲勢已經夠大了,四面襲擾有時也遭受了袁軍的伏擊,損失不少人馬。所以接下來他的兵馬需要在易京休養生息,而不是貿然出擊。」
「出擊損失人馬,總比被活活困死在易京裡面強。公孫瓚難道以為,他躲在易京裡面築城、屯田,袁紹的大軍就真的不會兵臨城下了么?」
董黛點點頭。
「從黑山軍處得到的公孫瓚回復,僅僅只有以上這些。但校事從其他途徑獲知的情報推斷,公孫瓚突然退出與我等、黑山軍的聯盟,很有可能是因為公孫瓚真的以為,他苦心經營的易京固若金湯,袁紹的大軍真的不會去攻打。」
閻行聽完,連連冷笑。
「自初平三年開始,公孫瓚與袁紹就一直交兵不斷,有他盤踞在幽、冀之間,袁紹如鯁在喉,秋高馬肥之際,兵精糧足的河北,又怎麼可能會輕易放過他。」
「據鄴城校事的傳回的密報,在此之前,袁紹曾親筆給公孫瓚修書勸降,也許公孫瓚的態度突然發生如此巨大轉變,就全在於這封勸降書上。」
閻行摸著頜下的短髭,眯起了眼睛。
「你的意思是,袁紹欲擒故縱,通過這封勸降書,讓公孫瓚誤以為他經過麹義之亂后,實力大損,短時間內已經無法通過武力來攻陷易京,所以才會轉變手段,想要通過勸降的方式來解決公孫瓚。」
董黛看著閻行說道:
「還有可能,公孫瓚通過袁紹故意泄露的消息得知,袁紹來年秋後大舉用兵的方向不是易京,而是三河。所以他寧願選擇按兵不動,坐觀事態發展,而不是早早去招惹袁紹的軍隊,將袁紹的全部注意力吸引到自己的身上。說到底,公孫瓚雖然與袁紹是仇寇之敵,但是他對我們也不信任,一直都害怕被將軍利用,成了消耗袁紹的一枚棋子。」
閻行不禁笑了。
「所以,公孫瓚在接下來,只會老老實實地呆在易京加固城牆,不會再派遣騎兵主動出擊,哪怕袁紹的軍隊就在調動,他也不會去貿然招惹他們。他按兵不動,就是在等禍水東移,無論我們再通過其他途徑向他示警,他都會當作是在利用他的謊言,只要是我們發出的。」
董黛也笑了。
「攻心為上,攻城為下。袁紹用上這一攻心計,可比用十萬大軍死死圍住公孫瓚,還要更加有效。接下來公孫瓚就算是打死都不會出來了。」
閻行止住了笑容,他問道:
「除了河北的密報,許都那邊呢?」
「曹操挾天子以令諸侯,手段十分嫻熟,兵事上淮南袁術、荊襄劉表不是他的對手,在伐交上,就更不是他的對手了。不過,許都的小皇帝似乎也不安分,曹操在司空府也私底下組建了一支校事。」
董黛對漢室的天子依舊還留存著深深的恨意,表達到了口語上也更是不恭,但閻行對於這種忤逆犯上的言行似乎並不在意,他繼續問道:
「天子怎麼樣了?」
「小皇帝很好。雖然趙溫、楊彪、周忠那幫老臣都鬥不過曹操,但是小皇帝也找到了新的幫手,就是那一個出使河北、名震鄴城的將作大匠孔融,此外手中還有一點兵權的車騎將軍董承也是小皇帝的依仗。」
「他們案尋漢家故事,又恢復了一些加強小皇帝權威的舊典制度,比如三公領兵出征前上殿辭行,一定要斧鉞加身稽首長拜,得到小皇帝的嘉勉后,才能夠下殿離開。」
閻行冷笑著,搖了搖頭。
「這種表裡不一的威儀要來何益,以曹孟德的手段,有此前車之鑒后,他今後都會用上各種借口,不再入宮向天子告別辭行了,天子的這點手段,又怎麼可能再威脅得到曹孟德。」
「的確。」董黛點頭說道:
「小皇帝進入許都,明裡是鬥不過曹操的。趙彥、馮碩、台崇這幾個他安插在朝堂上的親信,已經一一被曹操通過各種手段解決了,楊彪等老臣為了避禍,也多是稱病卧榻,謝絕賓客往來,他若想翻身,遲早還是要下暗手。」
「自詡漢室忠良的曹孟德也怕了。」閻行笑道。
董黛似乎想到了什麼,眼中閃過了一抹厲色。
「曹操他確實怕了,有長安、雒陽那麼多事變在前,屢屢得手的小皇帝不知什麼時候又會給他來一次許都之亂,他司空府的校事,不就是為此準備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