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萬花小說>书库>歷史軍事>三國縱橫之涼州辭> 79、崤函已定一騎歸

79、崤函已定一騎歸

  看著直視無畏的馬超,閻行淡淡笑了。


  這是一張堅硬、冷峻、年輕的臉龐,他的身軀挺直,他的目光直視,宛如一塊頑固的花崗岩,他堅信自己的「先知」,堅信自己的武勇,所以他也會無知,也會無畏。


  十載的光陰,如同的一個輪迴。


  這讓他想起了一個人。


  誰說翻越隴山,就只有兩條道,他自己就親身走過第三條路。


  閻行還沒開口,他身邊的幕僚、掾史就已經相繼出聲訓斥馬超的無禮、狂妄,堂堂文武匯聚的軍議,又豈是他一個格格不入的質子可以指手畫腳的。


  這儼然就是不把其他身份地位、戰績功勞遠高於他的人放在眼裡。


  閻行揮手示意身邊的人息聲,他迎著馬超的目光,眼裡含著笑意,他伸出手指,指著帳外不遠處的一支待命的騎兵。


  「那裡有三百騎兵,都是涼地弓馬嫻熟的健兒,你要是能帶走他們,孤就下令讓你去追韓遂!」


  馬超愣了一愣,原本他還以為在諸多文武的阻撓下,閻行會猶豫許久,沒想到就這麼簡單地答應了。


  他轉身看了閻行所指的方向一眼,那裡卻是有一支待命的騎兵,而且身上的衣甲顯示他們都是隸屬於馬騰軍的。


  馬超重新轉過身,又看了閻行一眼,然後一聲不吭,轉身大步就走了出去。


  走出臨時搭建的軍帳,牽上自己的戰馬,馬超身上一陣輕鬆,雖然天空竟又悄悄飄起了小雪,但他絲毫不在意,快步地走到了那一支待命的騎兵面前。


  熟悉的面孔寥寥無幾,但馬超還是能夠感覺到了那一股熟悉的氣息。


  「涼地的健兒們,跟我走!」


  馬超豪邁的笑聲一如往常,他矯健地翻身坐到了鞍上,大聲招呼著這些西涼騎兵。


  但很快他舉起來的手掌就在風雪中變得僵硬起來,如同一塊冰冷的石頭。


  他下意識以為是雪花凍的,想要張闔手掌活絡一下,但掌心卻依舊傳來冰涼一片,以至於他不得不慢慢地放下了手。


  整個過程,沒有一名騎兵跟隨上馬,他們或不耐煩地拍打著落到衣甲上的雪花,或是懶散地整理著身邊坐騎的鬃毛,唯獨沒有看向馬超投過來的眼睛。


  他們當然知道馬超,但沒有中軍的軍令,沒有馬騰的將令,他們不會貿然跟隨馬超離開。


  眼下的馬超是一個質子,他有該待的地方,但絕不是戰場。


  馬超看著這些瞬間變得陌生的西涼騎兵,一時間落到身上的雪花像是針氈一樣,他渾身難受,卻無所適從。


  他看著這些冷漠的西涼騎兵,突然也明白了,明白了帳中那些文武鄙夷不屑的目光,明白了閻行笑容下的深意。


  原來,離開了馬超的西涼騎兵,依舊是那支驍勇善戰的西涼騎兵;而離開了西涼騎兵的馬超,卻不會是那個摧鋒陷陣的馬孟起了。


  意識到這一點的馬超低下了頭,看著胯下良駒潔白又有光澤的毛髮,他慘然一笑,但很快就再次倔強地抬高了頭。


  「涼地的健兒,我們走!」


  馬超催動馬匹,坐騎歡快地撒開四蹄,一騎絕塵而去。


  留在原地待命的西涼騎兵,終於有人抬起了頭,望向馬超遠起的方向,只是靜靜地看著。


  同樣看在眼裡的,還有悄然跟出到了帳外的裴綰,他看了馬超疾馳的方向一眼之後,就返身向帳中快步走去。


  「將軍,馬超一個人騎著馬走了,要不——」


  裴綰沿著一側,走到了閻行的身邊,輕聲說道。


  閻行正與其他幕僚交談,但還是轉身看了裴綰一眼,搖了搖頭。


  「隨他去吧,馬兒跑累了,自然是要回來的。」


  ···

  臨時的軍議依舊在繼續。


  不管是趙鴻、楊俊、鄭渾、杜畿等掾史,還是回師復命的閻興、楊豐、鮑出等將領,他們的興緻都很高昂,但即使是最樂觀、最激進的文臣將領,他們也都不得不承認,今歲的兵事必須結束了。


  後續大軍推進到陳倉一帶,就必須停止進軍的步伐了,否則他們就有可能重蹈中平二年張溫先勝后敗的覆轍,陷入到糧草輜重接應不上、士馬兵卒精疲睏頓的境地。


  這一歲,東西兩面的戰事實在是太頻繁了,不管是征李傕、降馬騰、敗韓遂,還是平張琰、聯曹操、退袁紹,都忙不迭地緊緊湊在一起,使得閻行率軍東西來回奔波,就像一個兩手都牽著線,控制著兩方木偶的伎人一樣,在操縱局勢、縱橫捭闔之間,不知不覺也快變成了一個受局勢操縱的木偶人了。


  士馬疲睏,身為主帥,閻行可以掩飾自己的勞累,但底層的士卒不會去掩飾,在長時間的行軍打仗中,他們只會直觀、粗暴地表達內心的暴戾。


  糧草不濟,荀攸、杜畿、張既等人的就地湊糧之策只能夠緩解燃眉之急,但依舊無法癒合連年戰爭在三輔之地遺留下來的巨大傷口。


  今歲寒冬提前到來,軍中將士們缺少的冬衣、鞋襪需要提前趕製;入冬后的賑災救濟需要大批的糧食;明年的春耕夏種,需要充足的人力、畜力、種子、水源;預防明年的旱災、蝗災,需要提前儲存糧秣、修堰蓄源、布置人手······


  本質上,閻行不是單純地在與某一方勢力在爭鬥,而是在與整一個吃人的亂世抗爭。


  所以,一場大勝的短暫喜悅過後,他必須再次投入到千頭萬緒的軍政事務之中的。


  這其中,恰好又涉及了當下一樁緊要的事情。


  那就是戰後陸陸續續被俘虜的韓遂士卒。


  這個數字,軍中初步預計會有一萬五千上下,其中包括了各個部落的羌胡義從,漢陽、武都的氐人,金城、隴西的豪強部曲以及金城韓家的部分人馬。


  若是按照以往對待張濟、郭汜等人的兵馬俘虜,河東都是斬殺頑抗的將校軍吏,吸納精選其中的精銳人馬,剩餘的俘虜則被剝去一切,成為屯田、採鹽、冶鐵、通渠、築城、修路等等官營大工程中的一個小小個體。


  但這一次,閻行卻打算寬恕和赦免他們,除了韓家的部曲將成為關中官府新的勞役外,其他各家、部落的人馬,在軟硬兼施的一番告誡過後,閻行會下令分給他們一些口糧和牲畜,將他們按照家族、部落各自遣散,分別返回涼地。


  這項決議,雖然有些小爭議,但是閻行依舊堅持原意,很快也就通過了軍議,準備後面幾日在軍中實行下去。


  ···

  等結束了軍議之後,閻行麾下的將校各歸本部,掾史也各司其職,紛紛退了下去,原本是臨時搭建、略顯擁擠的軍帳一下子就變得寬敞開來。


  不過閻行並沒有在這個難得寬敞的軍帳中多呆一會,他看著帳外紛紛揚揚的雪花,想了想,就帶著裴綰起身走出了帳外。


  剛剛走到帳門口,就突然有一股冷風迎面撲來,閻行稍稍放慢了腳步。


  跟在身後的裴綰一看,當即就讓帳外的親兵去將儲物的別帳里將閻行的大氅拿過來,但很快就被閻行阻止了。


  「文崇,以後你也是要領兵的人。一定要記住了,軍吏與士卒是秩序分明,但為將者,卻需要與士卒同甘共苦。軍中還有的士卒沒有下發冬衣,這個時候,孤身為統軍的將帥,又怎麼能夠披著大氅,穿行於行伍之中呢!」


  裴綰跟隨閻行也有一段時間了,他熟悉閻行的脾性,知道閻行這個時候可不是在跟自己說笑,連忙點頭,認真表明自己已經受教,日後絕不會犯同樣的錯誤。


  閻行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這才挺身走了出去。


  帳外的雪,依舊還在下。


  待命的歩騎已經轉移到了可以避雪的地方,只有一部分打掃戰場的人馬,還在鋪著雪花的土地上,不斷地留在他們長長的腳印。


  這場白茫茫的雪,雪白晶瑩,看似覆蓋了殘酷慘烈的戰場,但卻無法阻攔層層黑幕籠罩下的黑暗。


  天色將暮,閻行看著這場突然的雪,想起了一樁事情,忽然開口跟裴綰說道:

  「文崇,記一下。明年回到河東,記得提醒孤遣使備禮,到荊襄去辟除一位叫張仲景的士人。」


  「諾!」裴綰連忙應了一聲,伸手從身後的親衛手中接過筆墨,仔細地記了下來。


  不過,他也被閻行的臨時起意激起了好奇心,好奇所在倒不是這位張姓的士人,而是閻行話中的其他信息。


  這個冬天,閻行似乎要留在關中;明年,似乎也不急於對即將亂成一團的涼地用兵。


  「將軍,這,,,要不先和河東那邊商議一下?」


  閻行看著天空中的雪花,肅然說道:

  「關中新定未久,還有太多事情等著孤去處理。孤暫時不能離開,至少要等到粟、麥種下之後,孤才能安心離開,有了糧食,就有了盼頭,人心自然就會慢慢穩定下來。」


  「至於涼州那邊。」閻行笑了笑,繼續說道:

  「就先讓孤的那位義兄先打著吧。韓遂元氣大傷,涼地想要趁機取而代之的人不知凡幾,韋端、張猛、邯鄲商、宋建,讓他們斗吧,斗得越狠越好。等到來年秋後,孤再騰出手來,一口氣收拾他們!」


  聽了閻行的話,裴綰的心稍稍安定了一些,他不禁也露出笑容,正想說幾句話應和這難得的輕鬆氛圍,突然耳邊響起了遠處的馬蹄聲。


  裴綰循聲望去,似乎有一騎從遠方孤獨歸來,一人一馬被漫天的雪花所籠罩,看不清面容,但馬匹依舊矯健,騎士的身軀依舊挺直,就如同熔鑄的生鐵,如同堅硬的花崗岩,冰雪、嚴寒、寂寞、疲倦、飢餓都不能夠讓他們屈服!

  或許,除了死亡,已經沒有任何事情能夠令他們屈服了。


  裴綰面露忌憚,他轉而看向了閻行,閻行看著籠統模糊的遠方,笑了。


  風雪下的遠方依舊是模糊的,模糊使他們心生恐懼,但也使他們心懷期待,因為無論如何,那裡終究會是白茫茫的,那將是嶄新的一片天地。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