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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長風繞谷父子爭

  當日光西斜以肉眼可見的痕迹留彩后,馬雲鷺和閻行一前一後策馬回來了。


  策馬回來后,馬雲鷺似乎解開了一個心結,她也不忸怩作態,而是大大方方地和甘陵一同縱馬,並肩齊行,歡快地發出了一陣銀鈴般笑聲。


  就像是一塊大石終於落地后的那種輕鬆。


  反倒是閻行,雖然看到兩人歡快縱馬的情景,也露出了笑容,但故意落在後面的他,臉上還是不免露出一絲淡淡的沉寂。


  一同落在後面的董黛,敏銳地觀察到了這一點,她格外上心,卻沒有表現出來,從剛剛馬雲鷺突然提出要單獨詢問閻行一個問題的時候,她就知道,也許面前的兩男一女之間,還有一樁深潛在底下的事情。


  她很驚奇,但也很小心,唯恐觸及到身邊這個男人身上的逆鱗。


  當她看著閻行臉上的那一絲沉寂之色,想了想,還是決定試探問道:


  「馬娘子答應這門親事了?」


  閻行臉色沉寂,聞言瞥向了在馬上同樣是颯爽英姿的董黛,目光在她麥子色的肌膚上停留了一會,又很快移開了目光,輕輕點了點頭。


  「主公有心事?」


  這一次,閻行臉上神色微微變化,卻沒有轉首,也沒有回答,他反而加快了馬速,拉開了一段距離后,才轉身向董黛說道:

  「我記得,你的箭法是很好的!」


  等不到回答的董黛臉色稍稍有些失落,但此時聽到閻行的話,還是露出了笑容,她沒有伸手去弓袋抽出角弓,而是加快了馬速,跟在了閻行的身邊。


  「從十三歲起,我手中的弓箭,就從沒有再失過手!」


  閻行聽了董黛的話,眼光從她身上轉向了她掛在馬鞍邊的角弓上。


  女子的力氣在先天上要比男子有明顯的劣勢,但董黛這一手箭術比起軍中的善射的弓手來也不遑多讓,而且在技巧上還要更勝幾分。雖說她出身將門,自幼衣食無憂,擁有名師指點,但要練到像她那一手的箭術,還是需要下十多個寒暑的苦工的。


  想到這裡,閻行難得朝董黛笑了笑,問道:


  「那你自十三歲后,又可曾射出過自己後悔的一箭?」


  「沒有!」董黛脫口而出,回答得果決,但很快又蹙眉思索了一下,然後再次強調說道:「從沒有過。」


  「箭在弦上,不得不發。至於後悔,事後或許還可以補救,但發箭的時機卻只有一瞬間,機會沒了就真的沒了。」


  「所以從我手中射出的箭,我從來都不會後悔!」


  董黛後面補充的解釋說得堅定不移,閻行微微眯眼,思忖了一會兒,才頷首說道:


  「嗯,也許你是對的。事情可以補救,但機會只有一次,射出的箭,從來就不需後悔!」


  ···

  一日後,衛覬、趙鴻奉命出使駐紮在谷口的馬騰軍。


  當衛覬說明來意,告訴馬騰初平四年被俘后杳無音訊的馬雲鷺此刻就在閻行軍中,閻行特意派遣自己前來,和馬騰結好聯姻,兩家摒除前嫌,共扶漢室的意願后,馬騰有些咂舌震驚,半響他臉上才重新恢復了常態。


  甘陵和馬雲鷺的姻緣只是讓他稍稍驚詫,最讓他震驚的,還是閻行對待自己這支敗軍的態度。


  雖然河東大軍遠遠強於自己,但前來的使者衛凱沒有一點盛氣凌人,言行上也沒有頤指氣使,謙遜守禮,舉手抬足之間又透露著足夠的自信。


  衛覬在言談中,還隱隱約約透露,若是馬騰願意投誠,當下依舊可以保留著手中的軍隊,驃騎將軍將會上表朝廷,為馬家父子求取官職,然後在馮翊、扶風兩郡中擇選一郡作為馬騰駐軍之所,日後經營雍涼之地,驃騎將軍還會對馬騰、馬超等人委以重任。


  這份誠意,不禁讓馬騰心動起來。


  眼下閻強馬弱,閻行若要對自己用兵,直接發兵來攻,自己除了引軍逃往前途渺茫的安定、武威之外,別無他途。


  閻行對付自己,根本就無需節外生枝、大費周章,又是遣使,又是提親的。


  而且閻行給出的條件也足夠誘人,馬騰心動之下,對待河東來使的衛覬、趙鴻兩人態度也愈發和藹,口頭上雖然沒有急於給出答覆,但是他卻精心安排衛覬、趙鴻先在中軍別帳中住下休憩,想等自己和軍中諸將商議之後,再給出明確的答覆。


  只是在衛覬、趙鴻兩名使者離開之後,馬騰的帳中沒過多久,卻爭吵了起來。


  霸陵大戰中,突陣受了傷的馬超身上裹著帛布,沒有披甲,快步走入了馬騰帳中,馬岱跟在後面,也走了進來。


  帳中都是馬家人,除了馬騰外,馬義等馬氏族人,馬休、馬鐵兩個弟弟也在。


  馬超環視了帳中一眼后,才伸手向自家父親行禮,馬騰見他身上帶傷,也擺了擺手,示意他入座不用多禮。


  但馬超卻沒有急於入座,而是站在了帳中,看著馬騰問道:


  「大人,孩兒原本在自己帳中養傷,是聽說了河東遣使前來,才特地趕來的。大人聚眾商議,莫非想要率軍歸降閻行?」


  字眼上的議和,到了馬超嘴中,就變成了歸降,馬騰聞聲板起了臉,冷哼一聲,沒有回答馬超的問題。


  倒是一旁眇目的馬義連忙起身緩和氣氛,陪笑說道:

  「賢侄,你這說的是哪裡的話,這是議和,歸降的乃是朝廷啊!」


  馬超轉頭瞪了他一眼,忿然說道:


  「朝廷?我馬家涼地起兵已經有十載之久,難道還看不清這世道么,漢室已衰,朝廷還有何用,不過是當朝權臣手中的玩物罷了,關西強則歸關西,關東強則歸關東。叔父休要自欺,今日歸降朝廷,就是歸降閻行!」


  馬義被馬超的話嗆得開不了口,只好老臉一紅,尷尬地咳嗽幾聲,重新入座不再吭聲。


  帳中其他人看到馬義在憤憤然的馬超面前吃癟,哪裡還敢再出聲,個個噤若寒蟬,都看向了馬騰,等他的應對。


  馬騰對自己這個近來鋒芒過盛的長子也不甚滿意,他哼了一聲,黑著臉說道:「你到底想要說什麼?」


  馬超脖子一梗,激動說道:「孩兒不贊同歸降!」


  「你!好,好,那你說說,這是為何?」馬騰聞言,臉色大變,胸口起伏了幾下,才忍住了呵斥,戟指著當眾反對的馬超,大聲問道。


  「大人應該知道,韓遂已經領兵走隴關道,進入右扶風了。」


  「哼。」聽到馬超說起了韓遂,馬騰的臉上更是沒有好色,當年他襲殺韓遂不成,反被韓遂率軍擊敗,連隨軍的妻兒都被韓遂軍士所殺,這樁事情一直是馬騰心中深處的心病。


  「那又如何?」


  「此時我等正可坐觀韓遂與閻行爭鬥,因利乘便,又何須早早急於歸降閻行。」


  「可笑,軍中已無餘糧,兵馬又無立足之地,此時若不與閻行議和,士眾離散,還談什麼坐觀韓遂、閻行爭鬥。」


  「軍中雖然乏糧,但由谷口經涇水河穀道路,可以撤往安定。安定楊秋頗有聲勢,大人可以與其聯合,向他借糧,約其共同起兵,謀取關中。」


  「安定楊秋,郡縣一豪強而已,與其相連,還不如和閻行議和,其人乃是當朝驃騎將軍,又新督領司、雍、涼三州之地,有兵有糧,方才是成事之人。」


  馬騰從衛覬口中和其他途徑,也得知了一些有關於關東局勢的事情,知道天子雖然繼續東遷許都,但閻行卻也和曹操議和,給自己在關西賺取了足夠的政治資本。


  馬超卻搖了搖頭,有些痛心疾首地說道:

  「大人難道不明白么,正因為安定楊秋只是一郡縣豪強,才會敬畏我等,一樣害怕閻行佔據關中后對其進行吞併,所以他才會和我等聯合以求互保。」


  「可若是歸降了閻行,河東勢大,我等就如同入網的魚鱉,再無反抗之力。我等兵不滿萬,軍中又多悍勇之士,事後閻行若起了忌憚之心,生殺予奪,還不就是一句話的事情。還請大人三思啊!」


  說到這裡,馬超原本義憤填膺的氣勢也有所緩和,多了幾分苦口哀求之意。


  馬騰此時因為憤怒而舉起的手也放了下來,他瞪著自家長子馬超,雖然心中也覺得馬超說得有幾分道理,可在這樁事情的決定上,馬騰卻不打算聽從長子馬超的。


  起兵已經十載,到了今日,馬家父子也走到了岔路口上。


  馬騰起兵以來,先受制於王國,后又敗於韓遂之手,多次圖謀關中,可每次都蒼天不佑,功敗垂成。不是被皇甫嵩、董卓擊敗,就是敗於李傕、王承之手。


  時下,武威故地落入邯鄲商、張猛的手中,汧渝之間的幾座城邑也被韓遂大軍所佔,馬騰麾下雖說還有近萬兵馬,可就像是無根之萍,流竄抄掠,難以久持。


  所以,與其再去與安定楊秋苟延殘喘,有些心灰意冷的馬騰心想還不如歸降了閻行算了。


  反正,歸降之後,千金馬骨的自己名爵官職、糧秣兵馬短時間內都不會缺,日後如衛覬所說的那樣,經營涼州,說不定還要再次啟用自己這員涼地出身的大將。


  但是,馬超則不同,從幼年就提矛上馬、從軍征戰的他,時下恰恰進入了風華正茂、野心勃勃的年紀,他自詡有著睥睨天下的武勇,有著驍勇善戰的西涼騎兵,又怎麼能夠甘心在還有一絲希望的情況下,放棄自家基業,去寄人籬下,仰人鼻息呢。


  在不知不知之間,帳中一老一少、四目對視的父子,已經漸行漸遠,各自走到了爭鋒相對的對立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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